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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入山門?”
聞聽得此言時,楚維陽頗詫異的看著少年書生,很顯然饒是道人也未曾思量到,少年書生竟真個有這樣果決的心念。
事實上,僅只依憑著商伯生前開道傳法的切實因果,與這會兒那困坐在玉鏡之中尚還未曾殞命的焦黑屍骸,那焦黑屍骸之中那道明顯與少年書生面容相仿的神形。
僅只是依憑著這些,少年書生實則便有著活命的餘裕。
但也僅只是活命而已。
可以料想到的是,因為這一夕三驚過分的震撼此世,自此之後,少年書生的處境大抵不會太舒適,可以預想之中的顛沛與淒涼境遇,會盡皆頻繁的生髮在少年書生的身上。
甚至陰鬱些去想,或許來日玉鏡破碎,宗老真個救下了老龍王來,那焦黑屍骸徹底化作齏粉煙消雲散去的時候,彼時一切塵埃落定,或許便是少年書生真正殞命的時候!
而且考量到少年書生早先時所展露出的“人形道藏”的特質,或許便是真個走到悲涼落幕的那一刻,少年書生都無法有所善終,幾乎九成九的機率要飽受折磨,被人拷問出諸般道藏來,才有得以慘死的機會。
倘若再碰上如白骨觀,如巫覡教,如離恨宮這等修法生冷不忌的元門魔宗,或許少年書生的境遇還要更為悽慘兼且不可描述起來。
所以頃刻間,楚維陽便有所明悟,少年書生是為了擺脫這一切可以預見的慘烈結局,才找上的自己。
作為在這場災劫之中,與商伯同樣開道傳法,有著同樣高卓偉業的存在,楚維陽更是一筆徑直隔空戳死商伯的真正做決定之人。
這外海云云諸修,面對著少年書生的事情,楚維陽開口言說的內容,會比任何人都更為重要。
甚至此刻楚維陽裹挾著鼎沸的聲勢,一言定鼎而成為諸修共同認何的事實,也並非是不可能。
所以在第一瞬間,少年書生便找到了解決自己危局的真正關隘與要旨。
進而,才有了這樣推金山倒玉柱的一拜,拜入山門是假,求得活路是真。
有了這樣的明悟之後,楚維陽也不禁有所感嘆。
他本就曾經是這世上向死而生,苦苦求索生路的芸芸眾生之中的那一個,未曾想這坎坷艱難的修行路走到今日,他楚維陽竟成了許多人眼裡的活路。
可是再多驀然回首一般的感慨,都無法阻攔楚維陽以最為冷靜的態勢審慎的思量著少年書生拜入山門的事情。
或許對於少年書生而言,這可以是一場交易,是某種書經與典籍的互換,是一切可以論算與計較的事情。
可是對於楚維陽而言,盤王宗的法統有著非同尋常的意義,昔年時,正是《五臟食氣精訣》讓他在最為艱難的境遇之中活了下來。
而今這一路走來,盤王宗的法統,幾乎是與楚維陽的性命同樣重要的存在!
他的眼裡容不得半點兒沙子,莫要說交易,這一刻,甚至連故宗因果都足夠被楚維陽所漠視。
於是,幾乎未曾在這一層面有著太多的思量,楚維陽便果斷的搖了搖頭。
“不成,陸道友,你已熔鍊功果,道法修途的路走過無法再回頭,吾門的法統,你修不成,也修不得!”
話音落下時,少年書生更是心神一震。
他從中所感受到的,不僅僅是楚維陽的拒絕,更有著拒絕之後那一閃而逝的殺念。
顯然,山門法統實則乃是楚山主的逆鱗,是不可輕易觸碰的存在。
閃念間思量明白了這些,可少年書生的臉色卻無有分毫被拒絕之後沮喪與殺念穿刺過的驚懼。
他好似是順理成章的便接受了這一切。
進而,少年書生再叩首。
“貧道一心向道,此心堅定,天地可辨!
今朝之境遇,無需貧道多有言說,一切皆命數無常,但事已至此,貧道亦願受一切規矩之約束,只求有真正求索修行的方寸一隅。
諸般世事,還請山主教我!”
話音落下時,楚維陽只是抿著嘴,沉默而不語。
於是,片刻後,少年書生復再叩首。
“還望山主看在商伯曾開道傳法的份上,看在這諸般因果運數的份上……”
事實上,直至此刻,楚維陽才像是有所發覺,這少年書生醉翁之意不在酒,他許是最一開始的時候,便未曾在拜入山門的事情上有太多奢望,一切的言辭,甚至是楚維陽的拒絕,盡都在他的預料之中。
而這一切的也全都成了鋪墊,將少年書生將話題引導向了商伯那未盡的因果。
沒來由,楚維陽更為之而深深感嘆,為了活命,多少人都用盡了各種方式,殫精竭慮的思索著辦法。
商伯如是,老龍王如是,螺聖如是,少年書生如是。
昔年的自己,亦如是。
而且,少年書生的話也真正的觸動了楚維陽。
接引著天地靈犀,楚維陽對於因果運數的感應,遠比世上的任何人都更為明晰。
他是受了商伯那一句無意間的點撥,而開啟了自身著錄書經典籍的路。
可以說一飲一啄之間,是商伯自己在為自己注死。
但僅只書經典籍一事,是楚維陽相欠著商伯的因果。
而後楚維陽裹挾著天地大勢,乾坤權柄,隔空一筆將商伯點死。
彼時,楚維陽以為有著死生帷幕的間隔,一切因果盡消,自不用再思量這些。
可是誰也未曾想到,接連的天地驚變,竟有焦黑的屍骸顯照於世,而那屍骸之中,盤踞著的三具身形之一,正是那陸氏的神形。
相同的神韻得以省卻千言萬語,教人輕易的感應到本質與本真。
這一刻的楚維陽都不敢去賭,賭那玉鏡之中的一鍋大雜燴裡面,到底是誰收攏著血髓骨相氣血筋肉肌膚與神形,進而越過死生的藩籬,重新活出真陽來。
若果是那陸氏的神形呢?
縱然是旁人,倘若其吞噬了陸氏的神形,而繼承了其魂魄的部分神韻呢?
彼時,相欠著一位歷經過生死,同樣還有著生死之仇的神境真人以一份著錄書經典籍的點撥之因果。
千里之堤毀於蟻穴。
只憑著這一道因果,甚麼逆伐上境,甚麼底蘊才情,只怕都無法抵抗那被人生生玩弄至於悽慘落幕的終局。
僅只是依憑著這一點,楚維陽最好還是提早將這一份因果在少年書生這裡了結了為好。
而也正是思量到了這些,楚維陽遂陡然間眼眸眯起來。
道人能夠想到這些,此間外海顯照身形的諸修,更是能夠想到這些。
楚維陽欠著商伯一句點撥的因果,諸修何嘗不相欠著一份開道傳法的因果!
而這些,也盡皆被少年書生考量到了麼?
連因果層面的事情,也成為了被少年書生撥動與藉助的力量麼?
回想到昔日裡楚維陽隔空洞照神念,所見得的那個立身在試煉場,無上局之中的少年書生。
彼時彼刻,此時此刻。
這茫茫人世的廝殺、恩仇、生死,果真是最能夠磨礪人心的事情,竟教少年書生有著這樣幾乎脫胎換骨的長進。
而也正因著這樣的感觸,楚維陽以無上瞳術看向少年書生頂上三尺之處。
入目所見時,少年書生的氣運靈雲甚是渾厚,僅只以氣運本身的濃烈而言,已經與尋常丹胎境界的天驕修士沒有甚麼不同。
甚至因為少年書生的獨特出身與經歷,這些也成為了聲勢與底蘊的一部分,使得少年書生的氣運靈雲尤還在以極緩慢的速度而增長著。
而再仔細看去時,氣運靈雲的邊沿處,些許淺淡灰色的劫氣縈繞,其間有著那麼一兩縷的劫氣,雖然呈現出深邃的玄色來,但像是被整個氣運靈雲所排斥一般,盤桓在了靈雲的最邊沿處,進而凝固在了那裡,長久的停滯不動。
而在那靈雲的深邃之處,偶然間恍惚之中的靈光顯照裡,楚維陽洞見了赤紅包裹著澄黃的無垠火海的景象。
道人無從猜度這到底是意味著少年書生的聲勢會更為鼎沸,還是意味著某種切實具體的有類太陽真火的道相。
但是這一刻,氣運靈雲,或者說,天機靈犀所給予楚維陽的指導,已經足夠教楚維陽漸漸地定下心念來。
而且,當楚維陽環視向諸修的時候,道人所洞見的,幾乎是與早先時楚維陽提筆的那頃刻間一般無二的表情。
他們像是盡都想要商伯死一樣,但還在依循著楚維陽的指令。
而今也像是盡都想要從少年書生這裡了結因果一樣,但同樣在依循著楚維陽這個事主的指令。
這般幾乎在默許與預設之間的模糊態度,卻陡然間教楚維陽的思路變得更為清晰起來。
“既然陸道友是求到了貧道的身上。”
“或許你有所不知,貧道昔年亦是死中求活的人。”
“求活路可以,但沒有那樣的簡單。”
“這茫茫人世,橫貫東西是九萬里,這九萬里,是昔年貧道的生路,你既要求,便也是你的生路!”
“自河源地伊始,一切諸劫生髮攔路,皆僅只同一境界,諸宗同門下場了結因果,只消你能站出一條血路來,能夠活著抵至鎮海道城,這九萬里便是你的活路!”
“但是自此之後,不許再折身回返越過寶瓶江!”
“否則,誰對你下死手,與貧道這番定論無關!”
“再有,路上若是死了,死哪兒便埋哪兒罷……”
聞言時,是少年書生連連叩首。
“多謝山主!多謝山主!”
而人群之中,罕有的,宗老竟也輕輕頷首。
“善哉!九萬里奔亡奪命路,若能衝殺而過,可在鎮海道城得活,此法兼具生死與因果,楚小友的昔年故事,或可成這人世間的成例!”
聞言時,諸宗修士齊皆有所意動。
而此刻,伴隨著天機靈犀更為渾厚的灌湧,這運數層面的變化,對於楚維陽此刻為闢開這條歷劫生路的縹緲心境而言,已然是無足輕重的註腳。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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