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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輩,開天法門諸術法、篆籙盡皆曼妙,教晚輩大開眼界,更也因而心馳神往之,而今只術法、篆籙之道,已難教晚輩心境平復,唯求真正的法門經篇一觀。”
此時間,偌大的幽寂道殿之中,唯少年陸銘海與商伯和宗老三人各自散漫的自其間落座。
而這會兒聞聽得少年所言之後,幾乎同一時間,商伯與宗老盡皆從入定閉目觀照之中睜開了眼眸。
只是自從少年陸銘海從車廂之中走出來以後,商伯其人便長久的陷入了沉默之中,他不再有甚麼言語,甚至連自己身形的存在感都降到了最低,但唯有那些有心之人才能夠回想到,每每見到陸銘海的時候,總會在視野的餘光之中一同浮現商伯的身形。
此刻,聞聽得少年的聲音平靜的響起在道殿之中的時候,最先有所反應的實則便是商伯,他渾厚的眼眸之中似是不曾帶有多少情緒,先是審慎的看了仍舊閉目入定的宗老一眼,繼而復又觀瞧見了少年面前那堆疊的幾乎成了小山丘的一摞摞道書。
繼而,一言不發的商伯幾乎在宗老有所神情變化與反應的時候,便先一步漠然的閉上了眼眸。
走到哪裡,將書看到哪裡,這自然是陸銘海從幼年時便已經養成的習慣,也正是因此,中州才有流傳著陸銘海“人形道藏”的美譽。
但是商伯並不看好陸銘海的請求。
旁人許還不知,但是將陸銘海自幼看顧到大的商伯卻曉得,事實上“混元道法本身有大問題”這件事情,自從發現伊始,便已經在深深地影響著陸銘海的心神念頭。
太著急了些。
哪怕自始至終,陸銘海在這件事情尤還保持著剋制與冷靜,但是在商伯看來,這種剋制與冷靜,實則不過是早先時陸銘海一切情緒的慣性延續而已。
尤其是對於陸銘海這般昔日曾經見多識廣的“人形道藏”而言,這世上許是九成九的事情不會教其動容,可是一旦碰上那能教其心神變化的事情,便往往極難以排揎去,甚至,此時間愈是故作平靜,反而意味著那心神間的念頭愈是已成了陸銘海的頑疾。
而且,在經歷過自己那一日與兩人的相繼鬥法之後,在經歷過陸銘海親自的洞見這開天法門之中的術法與篆籙的道書之後,陸銘海許也是做出了自己的判斷——
古之傳言有誤,開天法未必是真個老朽,其法統斷絕於歲月光陰之中許是另有因由。
而倘若混元法是真正自根髓之中存在著謬誤與不諧的,那麼對於陸銘海而言,或許及時的改換道途還來得及。
但也僅僅只是來得及而已。
他終歸錯過了一步,倘若是築基境界的時候,縱然是立身在築基境界巔峰,陸銘海都可輕而易舉的以秘法洗煉自身道法根基,改道易法都不算是甚麼難事兒。
但他如今已經是丹胎境界了,哪怕是初入丹胎境界,有些走過的路已經註定無法再回頭去走。
因而,改道易法的難度便在增加,留給他謀求機緣的時期已經變得很是短暫,甚至倘若在丹胎境界之中持續深耕下去,一旦有過一煉,功果的道韻便將會徹底的融入肉身道軀的根髓之中,彼時,許是改道易法本身便意味著難以彌補的功果有缺與不諧。
如師雨亭的經歷,實則便是這樣的明證,她與六師叔所修持的還是同樣的道與法,不過是道法同源而出的不同細節的道途而已,半道強行更易,都教師雨亭在一步抵至丹胎境界巔峰的同時反受其累。
而今,也不得不希冀著能夠依仗楚維陽的“傳法”,教她徹底將道法功果掌握、容納與煉化,進而再謀求叩開金丹境界的門扉。
同門同源的道法尚且如此。
陸銘海想要從混元法躍入開天法中去,這幾乎等同於從熟悉的領域進入到完全陌生的領域之中。
其難度可想而知。
所以愈是如此,陸銘海愈是得抓住這最後僅存的餘裕。
可也正因此,心緒反覆之間,便難免進退失據。
太著急了。
而且,很微妙的,或許是因為自身是以混元法駐足在金丹境界之中的緣故,商伯對於陸銘海想要改道易法的念頭,未必有那樣的認何與支援。
混元法也許是真個存在著些許的問題,但是這問題本身,許還不至於到了要叫人以這樣“狼狽”的方式“遁逃”的地步。
至少,商伯堅實的立身在當前的境界之中,不論早先時看到了甚麼,洞見了甚麼,猜測了甚麼。
難以言喻的,他的心神之中,終還是有著些許的不以為然存在的。
也許這樣微妙的情緒變化本身,連商伯自己都未曾發覺到。
但同樣的,也正此時,當商伯的心念如是流轉的時候,原地裡,那宗老方才像是後知後覺一般的從入定之中清醒了過來。
他看著那面前摞成小丘的書山,臉上展露出了和善的笑容。
再開口的時候,宗老第一時間未曾直接回應陸銘海的話,反而是更進一步的反問道。
“小友這是對吾等所修開天法感興趣?”
只輕飄飄的這般一問,宗老的眉眼在陸銘海的注視中稍稍發生著變化,而這變化本身,渾似是以這樣的方式展露著那輕飄飄的一句之外的言外之意。
宗老像是隻說了這麼一句,可是在陸銘海的感覺之中,卻渾似是將甚麼千言萬語盡都說盡了。
老實說,陸銘海很不喜歡這種感覺,很不喜歡這種與經年老怪進行如是意味深長的對話。
那種言語本身並不像是經篇之上的珠璣字句,回味悠長的同時,實則一切義理最後盡都落回在了那字裡行間之中;但是這般經年老怪的言語卻不同,很多時候言辭本身盡都是虛浮至極的掩飾,真意從來都不在字音之中。
比起面對這樣的老怪,陸銘海更喜歡沉浸在那些先賢著錄的書經之中,哪怕有些書經過分的詰屈聱牙,但是參透其義理的過程本身再艱難都能夠教陸銘海感受到快樂。
可是,想要改道易法,陸銘海便也不得不強自提起著精神,硬著頭皮面對著面前的經年老怪。
這一步教人艱難與不喜的過程,沒有人能夠代替他去面對,哪怕是商伯都不能。
哪怕瞧見那似笑非笑的眉眼,陸銘海便覺得自己已經洩了底去,頓失先機。
“是,開天法玄妙非常,晚輩感興趣,許也是理所應當的罷?卻不知前輩又有何要教我的?”
既然已經洩了底去,陸銘海便索性率直到底,畢竟,虛浮也好,率直也罷,有些問題總是要面對的。
而聞聽得此言,宗老笑的更是微妙,他渾然不曾被陸銘海的言語影響到分毫的心念。
“好教小友知曉,這一宗道統法脈傳續,實則是比一兩人,乃至於是一兩代人的生死都要緊要的事情。
許是尊客來處的中州鼎盛非常,無有門戶之見,可是在吾等這居處,世情便是如此。
因而,小友若是想要尋術法、符籙之道書,自當開口,便是應有盡有,說難聽些,這些拓印本,小友看一本燒一本貧道也未必見得心痛。
可若是問及吾開天法的修持法門?恕貧道直言,莫說是一篇經文,一個字兒也沒有!
貧道明白,小友感興趣,許是發源自心神之中的真念想,可這世上終歸還是有門戶之見在的,便如貧道徑直開口問詢小友的道法修持門徑,小友真個肯相告麼?”
聞聽得此言時,陸銘海遂一點點皺緊了眉頭。
宗老所言並非是強詞奪理。
開口問詢的時候,陸銘海也曾經想過,這將會是一件很難達成的事情,但饒是如此,陸銘海也未曾想到,這般端看著,竟然幾乎如絕路也似。
這化外之地,門戶之見竟這樣深麼?
而眼見得陸銘海的眉頭越皺越深,原地裡,宗老遂又輕笑了幾聲,將少年的神念從沉浸在自己的心思之中一點點的喚醒,使少年重新看向宗老這裡。
“當然,其實開天法門本身也沒甚麼玄虛之處,小友也無需覺得自己的道法與開天法門之間有著怎麼樣的鴻溝,實則只消是在道與法的範疇之內,許多義理看似是南轅北轍,最後可能卻是殊途同歸而已。
譬如在貧道眼中,實則世上諸道盡皆可入得開天法門之中,畢竟,凡有所相,盡在寰宇永珍之中,受生克義理所制,而這一生一克,實則便是天地乾坤之道,所謂開天法門,不論是哪一道,最後歸咎而來,盡都是在修陰陽。
一陰一陽謂之道,小友之法,合該亦在道中!”
聞聽得此言時,罕有的,陸銘海因之而動容。
第一次,他恭敬的起身,朝著宗老拱手一拜。
“還請前輩繼續教我。”
聞言時,原地裡宗老卻笑的更為矜持起來。
“小友,貧道這裡的真傳只這一句話而已,這是你我間的緣法,但也僅此一句了,不過……”
“不過甚麼?”
“老朽之言實則也無需盡聽,對於小友而言,許是那試煉場中真正的文武鬥法無敵路,才是真真養煉諸經而成己法的時候,彼時,登壇講法,那珠璣字句,盡皆真傳矣!”
聞聽得此言時,陸銘海終是因動容而面露了急切與期待的神色。
而愈是如此,宗老愈是笑的微妙。
“當然,世上緣法便是這般,以真傳換真傳而已,小友,好生想想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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