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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逢大事有靜氣。

原地裡,愈是預感著謝成瓊這裡要說及甚麼不得了的事情,楚維陽便愈是冷靜下來,凝神以待。

謝家當代老祖,自然而然,是金丹境界大修士,更是天泰道城的城主。

而能夠教金丹境界大修士以“拐彎抹角”的方式,由謝成瓊轉告於楚維陽,只這般謹慎本身,似乎便已經預兆著事情的嚴肅。

於是,只這樣思量著,楚維陽的神情便愈加沉鬱起來,那一雙眼眸空洞,像是曾經切實洞見的海眼漩渦一樣,要化作黑暗大幕,將這世上的諸相盡數都吞納在漩渦之中,葬於濁煞交匯裡面。

可是不同於楚維陽這樣的愈漸於鎮定,許是明白事情的本相,愈是切實的明白著這一切,反而在即將要將其宣之於口的時候,謝成瓊反而顯得愈是忐忑與不安起來。

她先是沉沉地吸了一口氣,甚至因為著咽喉的顫抖,更教那一口幽寒的冷氣在期間刮擦出交疊的短促氣音。

等這一口濁氣再吐出來的時候,更像是無聲息間撕扯破碎的破敗風箱一樣,發出足教人側目的聲音來。

許是藉著這樣的方式排揎去了些許心中的緊張感覺,迎著楚維陽的目光,謝成瓊方才緩緩地開口道。

“維陽,謝家駐守天泰道城,已經許多許多年了,自謝家有宗族典籍開始,便已經在天泰道城駐守了,彼時,謝家是古盤王聖宗的別傳分支,彼時,人世間的聖地大教與鎮海道城諸世家之間的分明,還未有今日這般明晰……”

不知為甚麼,開口的時候,謝成瓊竟要從那麼久遠的事情開始說起。

原地裡,楚維陽卻只是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

他像是已經聽出了謝成瓊的言外之意,而這言外之意又更進一步的印證著早先時楚維陽便已經有的猜想,將一切隱沒在朦朧霧靄之中的景象愈漸清晰起來。

雖然自始至終,楚維陽始終沉默著,可是那稍稍變幻的眉眼,卻像是在重複著剛剛楚維陽所言說過的字句——

“七師叔直說便是,晚輩,在聽。”

於是,瞧見了楚維陽的神情變化,謝成瓊復又沉沉的吸了一口氣。

“這麼些年過去,眼看著盤王宗一點點凋敝下去,老實說,這背後,泰半都是不可抗的運數,謝家也不是沒有出手過,可許多緊要的時候,謝家終是有著不得已的苦衷,駐守鎮海道城,道城的運數與底蘊,能夠確保著謝家於金丹境界之中的傳續,但終歸,不再得自由……”

回應給謝成瓊的,是楚維陽無聲息間的頷首。

這樣的說法,楚維陽是認可的,甚至楚維陽能夠明白,自昔日青竹老祖仙逝之後,徹底凋敝衰頹到了塵埃之中的盤王宗法統,之所以還能夠傳續這麼些年,還能夠有郭典在那場饑荒裡將楚維陽給買下來,這背後,泰半是鎮海道城謝家的威懾。

謝家對於盤王宗傳續的功勞,遠比謝成瓊這輕描淡寫之中的兩三句話更為重要!

哪怕在更後來的時候,謝家受制於鎮海道城的世家身份,未曾再出手過,可愈是對於這個問題迴避與漠視,便愈是教人無從猜度清楚謝家對於盤王宗傳人的態度,因而有所謀算時愈是慎重,一來二去,遂又教盤王宗更長久的傳續了許多年。

正因為想明白了這些,所以在謝成瓊的注視下,楚維陽緩緩地頷首。

而也因著楚維陽的神情與動作,遂教謝成瓊這裡那顯得緊張的情緒一點點舒緩了下來。

來言說這樁事情,謝成瓊大可以化作人肉玉簡,老祖是怎麼交待的,她便怎麼樣照本宣科言說了便是。

可偏偏事主是楚維陽,是她眼中馬三洞的劍道傳人,是她本該以晚輩視之的。

當然,因為如今楚維陽的煊赫聲名,因為琅霄山主的諢號,謝成瓊幾乎不再可能擺甚麼長輩的架子。

可是這諸般因素匯聚起來,愈發教謝成瓊在意楚維陽的反應,又或者說,她實則在意的是那已經不在陽世的身影。

這一刻的楚維陽,像是成了某個人映照於世的可以活動的泥塑石雕,是鮮活的“偶像”。

遂也正因為如此,反而楚維陽只是極簡單的細微動作,便足以教謝成瓊緩釋去那些緊張的情緒。

心念用到極致之處,無聲息間,盡是情深所在。

而這般言語之中的鋪墊已經足夠,終於也到了“圖窮匕見”的時候。

“好在,這一切盡都過去了,仰賴先祖庇佑,盤王宗的法統傳續到了你這樣驚才絕豔的人手中,不說觸底反彈重立盤王宗,至少以你的煊赫聲威累積起來的底蘊,教盤王宗的法統再繼續傳續下去,已經不是問題。

既然如此,長遠來看,盤王宗的法統與謝家之間的牽繫,若是再這樣不明不白的牽扯下去,於法統的傳承,與謝家的傳續,都不是甚麼好事兒。

有著鎮海道城的牽繫,不論是於外海,還是來日裡回返陸上,要鼎立宗門勢力,與鎮海世家再有聯絡,如今的世道,許是說不通的。

而這樣的道理,對於謝家亦然。

因而思來想去,老祖遂覺得,是該兩邊分家的時候了,因而找上你這位盤王宗的此代掌教,來切實的商量這件事情,至少提早先議論出個腹稿來,如此,再是之後的風波事機,該如何去應對的問題。

這些傷情分的事兒提早說下,總好過等之後面對著危局,我們謝家再開口,行那趁人之危的腌臢事情。”

聞聽得此言時,楚維陽緩緩頷首的動作早已經頓住。

他沉默的端坐在那裡,陷入了長久的沉靜思量之中去了。

老實說,事情很大!但許是來說這話的是謝成瓊,而非是謝家的老祖,這會兒楚維陽聽得了,反而覺得事情輕飄飄的,渾沒有那般沉重的實感。

事實上,仔細想想,說是“分家”,說是論斷清楚兩家的聯絡,實則歲月光陰走過今日,這一切問題只剩了最後的一層名為“名分”的窗戶紙亟待撕扯開而已。

早已經在不知多少年前,世人看待謝家,便已經是鎮海道城世家了。

連楚維陽自遊歷外海開始,也是這樣看待謝家的。

但非要計較起來,是的,自打有謝家傳續伊始,一直到今日,謝家都還仍舊是盤王宗的別傳分支呢!

往日盤王宗困頓的時候,許是隻一封玉簡傳書公之於眾,便可以了結的事情,偏生歷代謝家傳人未曾有一人這樣做過。

反而是今日,盤王宗那凋敝的法統在楚維陽的手中,愈漸顯得有興盛之機,至少已經徹底度過法統斷絕危局的時候,反而是謝家“迫不及待”的找上了門來,言說著此事。

甚至為了教楚維陽無法拒絕,謝家老祖甚至請託了謝成瓊前來。

而沉默之中,楚維陽也明白,於情於理,都是應該答應謝家這番請託的。

這不僅僅是為盤王宗有可能的再度興盛斬斷沉痾,更是為蟄伏了許多年的謝家擺脫去負累。

冥冥之中,許是身為盤王宗此代掌教的身份帶給楚維陽的預感,讓道人覺得,當這般名分梳理清楚的時候,於謝家而言,許是會有底蘊與運數層面的蛻變。

這種感應渾沒有來由,但實則沒這一層感應,只瞧見面前的謝成瓊,這件事情楚維陽便沒有拒絕的餘裕。

只是歸根究底,之所以沒有立時間應諾下來,尚還在思量之中沉默著,不過是楚維陽在緩緩地抒發某種悲涼的情緒與心境而已。

往昔時,楚維陽常說自己是盤王宗此代掌教,一個人獨苗也似的傳承,說這些更像是頑笑話。

直至此刻,當謝成瓊趺坐在自己的對面,用甚為謹慎的言辭來一點點的鋪墊,最後才“圖窮匕見”式的說出這般請求的話來。

楚維陽終於切實的有了自己真的是一宗傳續的此代掌教的真實感觸。

而在自己身為盤王宗掌教的這段時日裡,說些甚麼宗門即將興盛,不過是還未發生過的極虛浮的說辭而已,真正切實發生的第一樁事情,反而是要將護持著宗門傳續這麼些年的謝家“清理”出盤王宗的法統傳續之列。

只想到這些,無端的,便有一種悲涼的情緒充斥著楚維陽的道心,並且蔓延出來,淹沒了楚維陽的心神。

像是某種古老而神聖的牽繫,將要在自己的主持下被斬斷。

自有盤王聖宗法統傳續伊始,至於今日,謝家終於純粹的成為了謝家。

這種悲涼的情緒本身教人很不好受,但是楚維陽還是緩緩地收拾好了心神。

他像是從長久的沉吟之中將事情思量透徹了一樣。

楚維陽抬起頭來,看向謝成瓊的時候,終是又沉沉地一經頷首。

“好!只論及事情的大略,貧道是願意答應下來的。只是再論及到事情的細節上面,七師叔,貧道又該如何來做?”

聞聽得此言時,謝成瓊第一時間並未答話,反而是起身,避席,復又在冰涼的道殿地面上,直面著楚維陽的方向,稽首大拜。

原地裡,楚維陽下意識的想要避開,可不等身形搖晃,楚維陽遂以定力安坐在蓮花法臺上,生生坦然的受了謝成瓊的稽首大禮。

緊接著,是謝成瓊的聲音再度傳出,字裡行間之中,滿是恭敬,陌生的恭敬。

“弟子待吾家老祖,奉請掌教為此事頒法旨敕命!斗膽——請掌教於法旨敕命之中,言說謝家別傳分支於今時自立門戶,不敢奢求其它,唯求《謝氏先祖述水韻真丹五炁雲霽經》法脈之傳續,此經為吾家先祖所創,雖是聖宗法統,但求些許遺澤餘暉歸攏自族內傳續,實是名正言順矣!”

說罷,謝成瓊仍舊大拜,跪地不起。

原地裡,楚維陽手捏宗師印,無端的展露著前所未有的沛然威嚴,以渾厚法力融入咽喉聲音之中,霎時間,煌煌道音自偌大道殿之中迴響開來。

“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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