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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回這樣面對面,是甚麼時候?
恍惚之中,允函的神形被猛然提舉在半懸空中,那愈漸鎮壓並且淹沒著她磅礴的思感與念頭的窒息感讓她有些恍惚。
進而,因著這樣的恍惚,她同樣回握著神念魔身手臂的雙手漸漸地有些無力起來,連帶著,她懸空的蓮足也在不受控制的搖晃著。
可是伴隨著允函神形的搖晃,在這一刻,忽地,那些曾經切實經歷的記憶,開始盡數湧現上允函的心頭。
原來,已經是這樣久的時間過去了。
可是許多次恍惚回想起來,竟像是發生在昨日裡一樣。
可惜了,昔日裡,不該有那一步退縮的。
倘若是如今還在那裡,還在五毒師兄的面前……
愈漸淹沒著神智清明的窒息感,徹底讓她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下一瞬,允函的神形猛然間“眼前一黑”,伴隨著魂魄真靈被同源而出的一道極渺遠的天心雷霆意蘊的抽離,她徹底“昏厥”了去,失去了對自身泥丸宮的掌控。
無邊的黑暗淹沒了她所能感受到的一切。
繼而,在這無邊的幽暗之中,允函好似是聽到了雷霆的轟鳴聲音,很奇怪,像是刀芒破空,像是骨節碰撞,像是氣血奔湧,甚至,像是一口幽暗寒潭之中潭水的波瀾聲音。
某一閃瞬間,允函覺著,那是什麼有類於命府大竅的映照,那潭水極寒,像極了伏魔崖頂的積雪與寒意,可不同的卻是,那極寒之中同樣醞釀著某種蓬勃的生機。
可下一個瞬間,允函又覺著,那寒潭並非是寒潭,而是某種連綿交疊而相映照的太陰雷池。
而自己,便像是一座栩栩如生的雕塑,渾如楚維陽的神念映照在自己靈臺之中的那樣,這同樣是自己的天心雷霆意蘊在楚維陽道與法之中的映照。
那石塑在寒潭和雷池之中經受著養煉,要從石胎之中煉出玉質,要從玉質裡提煉成渾如羊脂白玉一般的通透與水潤,進而,從這羊脂白玉中浸潤出血色來。
這一切的變化,並不曾在允函的掌控之中。
從石胎到玉質,從羊脂白玉到盈盈血色。
這一切的變化進度,在自己一步退而步步退的那一刻起,便徹底掌握在了五毒道人的手中。
只消自己真個醒來,真個從那具羊脂白玉一般養煉在雷池與寒潭之中的軀殼內醒來,那麼自己將徹底的失去反客為主的機會。
而彼時,道心魔障將會是恆久的道心魔障,那個入主自己泥丸宮靈臺的神念魔身,怕是要以魔念煉心,要將自己的道心這樣煉去往後餘生了。
這是比甚麼賭咒盟誓厲害的牽繫,一切盡都生髮於道與法的層面,便渾如無人能夠更易道與法一樣,除非生與死,已經沒有甚麼能夠將他們的牽繫隔絕開來了。
直至此刻,允函才切實的意識到,昔日裡退了那一步,便將一切的勝機盡都推出去了。
可是,她愈是能夠想清楚這一切,愈是能夠思量透徹這每一步上所錯失的那毫釐之間的細微差距,允函便也愈是明白,自己已經徹底沒有了掙扎的可能。
終於,在某一閃瞬間,那無盡的幽暗之中,是渾如道與法本身一樣瑰麗的斑斕靈光湧現,連帶著,那些原本朦朧模糊的聲音也同樣響徹在了允函的耳邊。
視覺,聽覺,觸覺,一切都是那樣的切實。
她甚至感受到了潭水的幽寒,感受到了潭水沖刷過自己身軀時,與肌膚那極盡細密的磋磨之中,恍如雷霆法力一樣的酥麻。
然後,當她睜開眼眸的時候,便似是剛剛一念所想時一樣,出現在了五毒道人的面前。
只是這一眼看去,是楚維陽趺坐在玄龜法壇之上,身披著鳳羽赤氅的身形,是他手中握著的二色交雜的釣竿,正將那渾如雷霆一樣的絲線垂入了寒潭之中,那釣鉤深深地沒入潭水裡面。
分明未曾和自己的神形有分毫的觸碰,可自己卻像是那咬了釣鉤的魚一樣,似是從最一開始,便失去了掙扎的機會。
甚至,是有熟悉的窒息感覺從允函的心神之中生髮,又好似是那寒意侵入了骨髓裡面,教她猛地打了一個寒兢。
再下一瞬,當允函的目光偏轉過去,看向跪坐在地面上,復又將頭靠在楚維陽膝蓋上的神形時,前所未有的驚詫與錯愕浮現在允函原本出塵的面容上。
渾似是姑射仙子染上了滾滾紅塵的氣韻。
她認出了這道神形,那是皇華宗的嫡傳道子,齊飛瓊。
再看向楚維陽的身後,看向隨侍而立的淳于芷與師雨亭,再看向楚維陽懸掛在牆壁上的道法圖錄。
乃至於順著寒潭之水那切實的感應,教她的心念感受到這具道軀那磅礴的氣血之中凝練的雷霆與焰火,那洞照靈光的五臟脈輪,以及那脈輪的正中間,那安爐立鼎的磅礴氣韻!
前所未有的震撼在這一刻徹底淹沒了允函那清淨出塵的道心。
“你是……師兄……你是……楚……那個盤王宗傳人……楚……維陽!”
那一閃瞬間,允函像是失去了冷靜思考的能力,伴隨著斷斷續續幾乎不成字句的驚呼聲音,允函的雙臂支撐著寒潭的邊沿,便猛然躍出了大半個身子。
直至這一刻,允函方才徹底的明白,那個五毒道人的諢號後面,到底隱藏著一個甚麼樣跟腳的人,那個沐浴著雷霆與焰火的身軀之中,又到底蘊藏著怎樣渾厚的道與法!
這是允函真正的驚詫所在,原來,早在最一開始的時候,以自己的道與法的底蘊,在面對楚維陽的時候,就渾沒有了勝算可言。
在第一次於兩人的牽繫之間有了勝負概念的時候,自己便已經一敗塗地!
可也同樣的,就恍如是昔日裡見證了這《尸解煉形圖》中一切的齊飛瓊一樣,在見證了這些的同一時間,允函遂徹底的消去了自己心中那極盡微末卻也切實存在的不甘。
倘若說面對一個藉著鍛體之道法門走上便宜修行路的人而言,允函作為大教道子,自然是有不甘的心氣在的。
但是當那底蘊的渾厚超越了原本的想象,徹底的超卓去了太多,饒是允函,饒是再如何的大教道子,也只得生出拜服的心思來。
既然在最一開始的時候便已經一敗塗地,至少還要有能夠坦然認輸的勇氣。
也正是思量及此的閃瞬間,像是感應到了楚維陽注視來的目光一樣,允函這才注意到自己水出芙蓉,都展露了些甚麼。
霎時間,伴隨著水花迸濺,允函趕忙將自己的神形復歸原位,只雙臂橫在石潭的邊沿處,連身子擰動的態勢都如最一開始的時候一樣。
彷彿這樣,允函便可以自欺欺人的以為剛剛的一切甚麼都未曾發生。
也正此時,允函的心念稍稍流轉,終還是對著楚維陽的神形復又開口言語了一聲。
“楚師兄,這一回,可不能算是對面相逢!至少……總歸,就是不算來著!”
話音落下時,再看去,原地裡那一口寒潭之中,隨著允函的真靈主動散去,而楚維陽並未曾拘禁,原本的石胎褪去,真個成了栩栩如生的玉雕美人。
允函的真靈飛遁而去。
只是這一回,沒有了甚麼無盡幽暗的淹沒。
伴隨著楚維陽那裡雷霆道法的進益,伴隨著兩部雷法幾如內外通感一般相諧,甚至伴隨著那天時有序的氣韻在徜徉於四肢百骸的同時,復又被天心雷霆意蘊所熔鍊吞納。
是的,這是極為相類的道法意蘊,一者為天心,一者為時序,都是對於寰宇永珍某種秩序梳理的道韻,甚至其義理之中具備著極多的重疊之處,不過是最後落於不同的道與法,因而在顯照上有極大的差池。
但當諸般的道與法外相被剝離了去,當這樣純粹的意蘊交駁,那幾如無本之木無源之水的時序意蘊,便陡然間化作了資糧,成為了天心雷霆意蘊蛻變與昇華的薪柴!
而且,許是因為早先鬥法時的切實經歷,當潛藏在道軀之中的丹霞意蘊被激發出來,在磋磨與印證之中蛻變成符陣之道的內外通感,後知後覺的教楚維陽削去了往後歲月之中才會面對的因果之癥結。
這一會兒,楚維陽甚至有著同樣的感觸,這醞釀在那繁浩的元氣,那磅礴的造化生機之力中的時序之意蘊,倘若隨之一同沉積在自己的四肢百骸之中,恐怕往後歲月裡,也會隨之成為了結因果的癥結弊病所在。
尤其是,楚維陽本身就掌握著二十四正劍意,許是這一縷意蘊的融入更會不著痕跡。
當彼時,千鈞一髮間,許是這一縷意蘊,便是甚麼人反敗為勝,起死回生的關隘!
但是,隨著天心雷霆意蘊的吞噬,這一點隱患隨之而被抹去了。
而也正因為這天心雷霆意蘊的蛻變,才有了與渺遠之地同源而出的道與法的印證與貫連。
因而,這一刻,允函的神念,是在藉著天心雷霆意蘊的感應,倏忽間飛遁而去。
幾乎在下一剎時,允函自己的神念真靈便回返了泥丸宮。
然而,剛剛時的昏厥與遠遁是切實存在的,而真靈歸位,在回返泥丸宮內的閃瞬間,真靈便自然而然的出現在了泥丸宮內的靈臺上。
只是,這靈臺上,本就有著楚維陽的神念魔身端坐,顯照磅礴巍峨之象,這會兒再看去時,允函竟是坐在楚維陽交疊的五心向天式的雙腿上,復又自行趺坐,繼而,整個背都靠攏進了楚維陽那神念魔身的懷抱之中。
那神念魔身如今凝練成兩人高的神形,此時間正好將允函的身形全數包裹在自己懷抱的陰影之中。
緊接著,那神念魔身的一手叩在了絳宮心室處,那是允函的道;又一手叩在了氣海丹田處,那是允函的法。
緊接著,當同樣的絳宮心室搏動的聲音一前一後同時間的響徹,道與法的共鳴之中,那端坐著將允函環抱起來的身形,已經不再是甚麼神念魔身。
那是楚維陽的神形,那是允函的天心雷霆意蘊!
而就在下一瞬,忽地,允函切實的感受到了那神念魔身之中同樣有著真靈的力量垂落。
她的真靈可去那紫金蟾宮,楚維陽的真靈,自然也可以遠遁而至。
不知怎的,允函像是回想到了剛剛離別時所言說的話,此時間面色緋紅,卻仍舊清淨而出塵的開口道。
“師兄,這一回,卻也不能算是對面相逢呢!”
——
伏魔崖頂,陡峭山岩上,允函清澈的雙眸緩緩地睜開。
四下裡寒意料峭,只是允函的鼻息如龍,呵氣如蘭,卻好似是體內蘊藏著甚麼熾熱的火爐一樣,不斷地散著熱意。
好一陣,面色玫紅的允函,復悵惘的看著伏魔崖頂,看著這片祖師曾經伏魔的故地。
“師祖,弟子恐是要伏於魔意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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