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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楚維陽再推開丹室門戶的時候,罕有的,竟生髮出了些許「山中無甲子,寒盡不知年」的感慨。
倒也不至於真個有甲子年過去。
只是那愈教人覺得悶熱的空氣裡,滿都是盛夏即將過於的酷烈餘韻,甚至若有若無間,已經能夠教楚維陽感受到些許秋風的肅殺氣機。
秋天似是已然在不遠處了。
好像足足有將近小半個盛夏,是在楚維陽打熬法力的過程之中悄然流逝去的,而掌握著《四時劍》法門的楚維陽,對於天機變化最是敏銳。
這還是第一次,楚維陽閉關了這般長久的時間。
如是,體悟著這般陌生而新奇的體驗的同時,楚維陽也忽地生出了些許的茫然感覺。
好似是倏忽一夢醒來,竟被隔絕在天地之外,被寰宇永珍群生所棄絕。
外面的災劫進展到甚麼程度了?廝殺是否還在持續?誰又做了甚麼?誰在災劫裡佔得了便宜?誰吃了虧?誰生誰死?
這些,楚維陽盡都一概不知。
他只是在思感與念頭之中生髮出這些困惑來的閃瞬間,忽地因著這些茫然而猛地有所明悟過來——許是隨著自己穩穩當當的駐足在了築基境界,同樣仍舊是這茫茫外海,卻註定會給楚維陽全新的境遇與感觸。
這一切與外海本身無關,而是盡都因著自身的變化而變化的。
於是,當楚維陽正思量著這些的時候,他緩緩的一招手,鑲嵌在穹頂之上的符陣倏忽間兜轉著明光,在將原本鑲嵌在四壁上的玉符也盡頭吞納入其中的同時,符陣一點點變化著,最後凝聚成一座金玉寶塔,化作靈光沒入了楚維陽的袖袍之中。
這並非是楚維陽自己的念頭牽引,事實上,伴隨著楚維陽的修為晉升入築基境界,在這場漫長的蛻變與昇華之中,隨著四面八方磅礴的水汽靈光被牽引而至,同樣受到天地自然之象沖刷與滋養的,還有金玉寶塔和山河簋兩件寶器。
山河簋受到的滋養自不必說。
而金玉寶塔在長久時間之中孜孜不倦的牽引來了堪稱海量的水汽靈光,哪怕,在這些灌湧入丹室之內的水汽靈光之中,只有小半流淌過了符陣本身,而這小半之中只有一成最後徹底滋養了符陣本身的靈韻,都已然是十分長久的養煉。
更何況,還有楚維陽所勃發的氣機,那是蛻變與昇華之中,交雜著磅礴生機的意蘊。
而這種氣機與意蘊對寶器的滋養,那是道與法的玄虛之中遠勝於水汽靈光的部分。
因而,愈見這金玉寶塔有靈韻。
也正是在楚維陽準備收起這符陣的一閃瞬間,那靈韻朝著楚維陽傳遞出來一種有類於魂音的衝動和渴望——好似是寶器在主動表達著一種傾向,想要將這長久時間裡始終氣機牽繫並且道法同出一源的四壁玉符盡都吞噬了去。
也正是因著這種靈韻的變化,才有了楚維陽順水推舟以神念引動的諸般變化。
有真靈寄神的法劍和玄真寶鑑不算的話,上一次在楚維陽手中凝練出來的寶器展露出這般豐沛靈韻,還是山河簋乍一現世時的自動護主。
可兩件寶器本身在楚維陽心中的地位本就不同,山河簋乃是真真承載了楚維陽的玄冥丹鼎義理,金玉寶塔卻要遠遠次之,甚至猶在玄真寶鑑之下。
然而卻正是在楚維陽心中地位的不同,讓寶器本身靈韻的蛻變愈發見得可貴起來。
往後該好生培養這件寶器的,不說顯現出古丹青元宗先賢九彩金玉寶塔那般盛況,至少也該對得起這番豐沛至極的靈韻。
念頭正想到這裡,忽地,思感的躍動,又教楚維陽倏忽間想到了早先凝鍊金玉寶塔的時候淳于芷曾經言說過的那些話,想到了若要
寶器更進一步,需得有一樁靈物牽繫寶塔外相與內裡符陣,化成寶器唯一本源。
而想到這些的同時,便也自然而然的,教楚維陽想到了那同樣好似是一座袖珍寶塔的螺殼。
原地裡,許久之前被按壓下去的情緒,復又在楚維陽的心神之中猛然間湧現,他幾乎立時就有了將那螺殼翻找出來的衝動,可是想到這裡仍舊是外海,想到那剛剛從閉關之中走出來的閃瞬間的茫然,楚維陽便緊緊地攥著袖口,靈臺上道圖洞照,復又將那股衝動鎮壓了下去。
只是經過了這樣的反覆之後,關乎於那斑駁螺殼本身,便已經深深地烙印在了楚維陽的心神記憶之中,只待時機成熟的時候,便要於其上有所印證,有所舉動。
緩步走出了丹室,楚維陽的身形只一經摺轉,便已經走到了早先時諸修所立身之地的石室內。ap.
那四位血煞道孽修仍舊被迫在鏡光洞照的昏厥之中橫躺在石室的角落裡面。
而事實上,楚維陽掌握著玄真寶鑑,此時間卻感應的真切。
那四人原本真個昏厥了過去的魂魄,在很早之前的時候,便已經清醒了過來,只是玄真寶鑑所洞照的離恨宮陰冥鬼煞道法太過於高邈了些,這些人的魂魄真靈被盡數封禁在了泥丸宮內,長久不得歸位靈臺,掌控道軀。
彷彿是一次以日夜為單位計數的冗長到幾乎要教人癲狂的清明夢與鬼壓床。
他們只得在神魂的清醒之中苦苦掙扎著卻不得脫身,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道軀堆疊橫躺在石室的角落裡,看著歲月光陰消逝去的灰燼與塵埃灑落在他們的身上,看著森森鬼蜮一樣的晦暗與幽寂將他們葬下。
長久的時間裡,未曾再見得楚維陽的現身,幾乎無數個日夜裡,他們都在思考著楚維陽是否已經殞命,是否意味著隨著楚維陽的殞命,他們便也會像是甚麼陰溝爛泥裡無人問津的渣滓,在仍舊漫長的這般教人癲狂的折磨之中迎接著死亡的到來。
更可笑的是,臨閉關之前的時候,楚維陽還十分好心的為他們熬煉了彌補妖脈之力的寶藥,如今體內愈見充盈的氣血,甚至教他們等待著死亡到來的過程都變成了一場漫長的酷刑。
也正在這個時候,當楚維陽的腳步聲自幽暗的角落之中朝著石室內由遠及近的傳遞而來的時候,這幾乎是甚麼玄音妙曲一般,只是這樣感應著,便教四人的魂魄本源悸動著顫慄。
事實上,這本是楚維陽的一次失誤。
早先時他只預留了自己熬煉寶丹的餘裕,渾然未曾想到,福至心靈一般,自己竟然在丹室之中果斷的選擇了衝擊築基境界。
如是一來二去,才造成了今日的景象。
只是事情已經發生,楚維陽也沒有打算做解釋的心情。
寬大地袖袍揚起復又落下,一道幽光洞照向四人。
下一瞬間,先是恍若被人狠狠一壺砸在腦門額角上一樣的痛苦抽吸聲音,緊接著,是四人連滾帶爬一樣的從石室的角落裡匍匐著磨蹭到了楚維陽的面前。
許久的居住,教他們已經緩慢的開始適應洞府內的幽暗,可長久的魂魄封禁,卻教他們像是渾然忘卻了該如何動彈手腳。
於是,他們只是這樣狼狽的匍匐著,心神悸動之間,皆盡張開嘴巴,可是痙攣的咽喉彷彿已經不起了作用,好半晌的支支吾吾裡面,叫人聽不清絲毫的字句。
許是也明白了自己的失語,原地裡,四人索性不再言語,只顧著以頭搶地,每一下都似是用盡了渾身的力道。
「夠了!」
隨著一聲戾喝,楚維陽猛地一甩袖袍,屬於築基境界的磅礴威壓橫掃石室。
築基?築基!
霎時間,四人且
驚且懼,分明神魂已然鎮坐在各自靈臺之上,可是卻偏生像是石雕泥塑一般呆愣愣的停滯在了原地。
「好生收拾出個人樣子來!煉得了妖脈,便就這般畜生模樣?」
修行至於了楚維陽這樣的境界,尤其是性命雙修,道法圓融,那一字一頓的戾喝聲音之中含混著楚維陽的法力,幾乎也有了些煌煌道音的意思,至少,已足以起到當頭棒喝的作用。
在楚維陽這袖珍簡化版本的煌煌道音幫助下,很快的,四人平復下了心神之中的悸動,藉助著血煞道法門共鳴交織著妖脈之力,隨即開始漸次掌握著四肢百骸,舒活著周身經絡。
他們終於不再匍匐於地面上,而是自幽暗裡展露出了人形輪廓來。
而此時間,忽地,有人恭敬卻又仍舊悸動的朝著楚維陽這裡一拜,而後開口問道。
「前輩,不知有甚麼事情,需得差遣吾等?」
也許是長久以來的封禁到底還是改變了許多他們的心性,這會兒,哪怕是尚且處於對楚維陽晉升築基境界這件事情本身的震驚之中的時候,他們仍舊按耐不住想要開口說話,想要對著誰說些甚麼的衝動。
原地裡,楚維陽破詫異的循聲望去。
他對開口的這人稍稍有些印象,是他曾經言說了九元螺聖的事情,曾經得到過楚維陽這裡的「寬仁恩賞」。
但這會兒,楚維陽的注意力,卻不在這個人本身上面。
他忽地開口反問道。
「你方才喚我甚麼?」
那人有些驚詫,更有些膽怯,但面對此問,卻又不敢有絲毫的隱瞞。
「前輩。」
原地裡,楚維陽點了點頭,意味莫名的含混應了一聲。
「唔……倒也沒甚麼大事情差遣,是要叫你們搬開洞口的巨石,我們要離開此地了。」
聽得楚維陽真個回應了自己,那人的膽子也陡然變得大了起來,他復又追問。
「那前輩,吾等是要往何處去?」
何處去?
楚維陽頓了頓。
他不著聲色的往後退了半步,好似是要將臉上的表情從幽暗裡復要往幽暗之中隱沒去。
「去靈浮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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