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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泰道城,幽寂的靜室之中。

寬大的雲床上,一派寂靜與幽暗裡,淳于淮身形僵硬的平躺在其上,直至某一瞬間,方才從滿蘊痛苦的抽吸聲音中緩緩地清醒過來。

她像是已經在雲床之上昏厥了許久的時間,睜開眼睛的閃瞬時,淳于淮便一手撐在床面上,緩緩坐起上半身來,與此同時,復又一手摁在了額頭上。

那已經不只是甚麼輕輕地揉捏了,淳于淮按在眉心處的指節已經用力到變得發白,彷彿透過這種巨力的按壓,能夠教淳于淮的心神與念頭從魂魄深處傳遞而來的劇烈痛苦之中掙脫出來。

那依然不只是長久昏厥之後的迷惘,甚至以昔日裡神宵宗範老對於自身雷法的精妙掌控,也不存在於彼時抽離魂魄時留下甚麼傷勢。

短暫的沉默之中,伴隨著連綿不絕的那痛苦的抽吸聲,很快,淳于淮漸漸地清醒了過來,而隨著她心神與念頭的清明,一同變得真切的,則是自她魂魄本源之中迸發出來的劇烈痛苦。

那痛苦開始變得切實,不再那樣的朦朧模糊,而是具體到了每一個閃瞬間,具體到了淳于芷思感與念頭的每一下波動。

轟——!轟——!轟——!

那是一道又一道連綿不絕的雷霆轟鳴聲音,同淳于淮的痛楚一樣連綿不絕的雷鳴聲!

彷彿那才是淳于淮長久沉睡昏厥的根源,亦是她痛苦的根源,更是她在將這種痛苦承受到了極限之後不得不清醒過來的根源。

漸漸地,那轟隆的雷鳴聲裡,那不斷劇烈顫抖的神魂本源之中,彷彿隨著顫動與痛苦本身的交雜,淳于淮某一個閃瞬間裡,這二者的重疊,彷彿是真個從虛相之中顯化出了真正的雷霆之力。

而這切實的雷霆,在這一瞬間擊中了泥丸宮內的靈臺,擊中了淳于淮的魂魄真靈。

下一瞬,恍若是開天闢地一般的風雲膨脹,恍若是一切斑斕靈光的飛濺,與之一同蔓延開來的,則是淳于淮那磅礴的思感與念頭。

而在這一瞬間,伴隨著那磅礴的思感與念頭延展開來的瞬間,一同隨之而蔓延開來的,則是那一道道連綿不絕的雷鳴聲。

那一瞬間,似是有千萬人含混呢喃的聲音交疊著響徹在淳于淮的泥丸宮內,震響在靈臺之上!

「噬心喚命咒——」

「九層靈臺上,八寶紫府中。」

「化千劫而駐庭昌,掌萬法而號丹霞。」

「過鵲橋而揮灑甘霖,越崑崙而降服龍虎。」

「……」

幾乎是霎時間,淳于淮便狠狠地攥緊了拳頭一下又一下的錘著身下的雲床,緊咬著一口牙,不斷地從牙縫裡將氣聲擠出來,最後,終於還是無法遏制住心中的怒火,徹底癱坐在雲床上,破口大罵開來。

「誠入彼娘!入彼娘!入——彼——娘——之!」

「駐庭昌和號丹霞的是那老虔婆,她又沒死,跑過來瞎折騰***嘛?」

「姑奶……道爺我是能撒甘霖還是能一邊入彼娘之一邊降龍虎?」

「陰溝裡的渣滓!死上不得檯面的蠢夫!修行把腦子修成糞水的鬣狗!」

如是長久的憤懣怒罵著,好一陣教他幾乎聲嘶力竭,緊接著,他才又痛苦的抱緊了腦袋,痛不欲生的在雲床上接連的打著滾。

可許是那一時間情急憤懣的話語終於還是提醒了淳于淮。

忽地,某一個瞬間,她復又怔在了原地。

「是了!念這《噬心喚命咒》,該是應在老母那裡啊!怎麼找上我來的?」

她已知曉,老母未曾殞命。

這會兒,閃念間,淳于淮竭盡全力的引動著尚且還能引動的思感與念頭,不住的

思忖著心頭的這般困惑。

到底也是曾經庭昌山裡的嫡傳弟子,自幼養在丹霞老母膝下的天才根苗,只要不是在那發癲的時候,淳于淮還仍舊是個極靈醒的人物。

尤其是此刻還有著那劇烈痛苦的折磨,教淳于淮迫切的希望能夠想明白這個問題。

於是,只短短熟悉的時間,淳于淮便已然有所猜度——

這等以雷霆交擊心神魂魄,那誦唸《噬心喚命咒》的人本也沒安著甚麼好心思。

而咒言上已經寫的明明白白,這是直指丹霞老母的咒文。

那麼便該是一個具備著惡意的人,在用這樣的方式,算計著丹霞老母,不論目的是甚麼,對老母的惡意應該做不得假。

那麼有沒有一種可能,老母實則已經受過了,許是吃了虧,許是不堪其擾,才使了個甚麼法子,兀自躲了起來。

也唯有這樣才能夠解釋的清楚,為甚麼在老母未曾殞命的情況下,這等咒言直指到了自己的心神魂魄裡面。

蓋因為自己佔了大姑姑的道軀,接續了淳于芷的修行根基,而在庭昌山的法脈傳續之中,自丹霞老母之下,具備掌握萬法坐鎮庭昌資格的人,便合該是淳于芷。

連淳于淮也需得承認一點,現如今的本質並非是淳于淮這個人的起死回生,從始至終,他都是在替淳于芷活著而已,除卻魂魄真靈之外,從道法到氣運,盡都是屬於淳于芷的。

而想明白了這一層的淳于淮,隨即便有無名怒火熊熊燃燒,直衝天頂!

自己這是在替丹霞老母擋災?

想到了這一點的淳于淮,心底裡遠比自己遭到了算計還要難受。

可轉念一想,金丹境大修士都避之不及的事情,自己硬扛著,豈不是要再將自己搭進去一回。

死道友不死貧道!

旁人誦唸《噬心喚命咒》感應不到丹霞老母那裡,那是因為他們只有咒言,若非是有甚麼秘法始終接續著,事實上在沒有其餘因果牽繫的情況下,便可被老母在必要的時候施展秘法躲避了去。

可他淳于淮不一樣,不論是淳于淮還是淳于芷的身份,他們都是在先和老母有了法統的傳承,有了道場的因果牽繫之後,才有建立起《噬心喚命咒》的聯絡的。

能夠阻攔他們之間彼此誦唸咒言牽繫的,唯有生與死的隔絕。

「嘿……我這半真半假的丹胎境界,小胳膊小腿的,擔不起那麼重的因果,有甚麼災劫要化解的,老母,您自個兒來罷!」

話音落下時,忍著劇烈的痛楚,原地裡,淳于淮趺坐於雲床之上,如趺坐法臺。

「噬心喚命咒——」

「九層靈臺上,八寶紫府中。」

「化千劫而駐庭昌,掌萬法而號丹霞。」

「過鵲橋而揮灑甘霖,越崑崙而降服龍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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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昌山,山頂道宮內。

偌大的道殿裡,丹霞老母形如枯木一般,略微披散著花白的頭髮,她怔怔的看向遠空,彷彿在隔空眺望著甚麼,可又像是身心皆盡衰頹之後,腐朽與蒼老教她遲滯,歲月與光陰即將落幕的餘暉混合在夕陽裡,透過窗欞灑落到了丹霞老母的身上。

她只是靜靜地看著這些,被動與無奈的承受著韶華逝去之後的無奈與苦澀。

只是偶然間,那些橫布在道殿之中的絲線,那些絲線彼此交纏成的繩結所牽繫的玉符在輕柔的風的吹拂中,彼此稍稍碰撞著,發出清脆的聲音。

那彷彿是甚麼仙音妙曲一般,復又教煙氣繚繞的大殿變得鮮活起來,連帶著丹霞老母靜靜地聽著,蒼老的臉上也露

出了些慈祥的笑容來。

她彷彿透過她那眺望向遠空的渾濁眼眸,看到了曾經庭昌山蔥翠的山頂,看到了那在朝陽下引動火相,隨即翩翩起舞的女孩。

可是,忽地,某一瞬間,丹霞老母臉上的笑容猛地僵住了。

冥冥之中,一道似男非男,似女非女的含混誦唸《噬心喚命咒》的聲音從她腦後懸照的鏡輪之中垂落,直直的傳遞到了丹霞老母的心神之中。

只霎時間,伴隨著又一道清脆的撞擊聲音。

半懸空中,兩道原本晶瑩剔透並且堅韌異常的靈玉,就在這最輕柔的風的吹拂之中,倏忽間隨著極輕微的碰撞,便這樣碎裂開來。

玉符崩碎,掉落在冰涼的大殿地面上的瞬間,便倏忽間復又發出一聲脆響,然後霎時間碎裂成玉屑齏粉。

而這,就像是開啟了甚麼開關一樣。

登時間,無端的有赤紅色的焰火顯照,捲動著那關聯在四壁上,彼此在漫空中交織的靈光絲線。

一道又一道的絲線在焰火的煅燒下變成了灰燼與塵埃,越來越多的玉符在半空中碰撞著,在好聽的恍如仙音妙曲的清脆碰撞聲中崩碎開來,又跌落在地面上,朝著四下裡濺起玉屑與齏粉。:

霎時間,伴隨著偌大的道殿開始變得滿地狼藉,丹霞老母那懸照的腦後的鏡輪之中,再度垂落的已經不只是那似男非男,似女非女的誦唸聲音了。

轟——!

是那連綿的雷鳴聲從鏡輪之中垂落到了丹霞老母的心神之中。

下一瞬,有極其明顯的哀傷神色從丹霞老母那滄桑且渾濁的眼眸之中一閃而過。

緊接著,老母像是在一閃瞬間,將所有即將湧動出來的情緒全數鎮壓了去。

她冷靜的從蓮花法臺上緩緩地立身起來,無量神華從鏡輪之中垂落,映照出諸般神色,彷彿在丹紅大日的洞照下,已然是斑斕的霧靄煙霞裹挾了她的身形。

再一抬手,丹霞老母朝著腦後的鏡輪上一撈。

隨即,那無量神華之中,一樽鏤空玉壺的朦朧輪廓從中顯照出來,倏忽間,不知何時,復又已經被丹霞老母託在手中。

再看去時,老母那蒼老的眼眸之中,便只剩了純粹的戰意,與那凌厲的殺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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