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唰——!
連綿的風雨大幕之中,破空聲接連響起。
倏忽間,斜地裡有一眾黑衣人從蔥鬱的草叢和水沼之中騰躍而起,氣機顯照的瞬間,便往楚維陽這一行人所處之地襲殺而來。
遠遠地,那喊殺聲在風雨大幕的隔絕之中仍舊顯得朦朧模糊,兩撥人尚且還沒有短兵相接,未曾有人真個殞身在即將到來的生死鬥法之中,一股邪異且陳腐的血腥味道便順著狂風的裹挾,撲面而來。
饒是駐守了道城都有一月左右的時間了,這樣刺鼻的味道,不少人都還是頭一回聞到,彷彿是原本城頭上的那種新鮮的血腥氣息在被好生潛藏之後開始發酵,然後在發酵之後,又曝露在風雨侵蝕之中,最後徹底陳腐且變質起來。
登時間,人群之中便有人引著這股味道,咧著嘴,幾乎像是想要昏厥過去。
可是走在最前方的楚維陽卻不同,他曾經以通幽秘法煉化了百蛇列島莫家一眾老怪的魂魄,攫取了他們存世長久的記憶,真切的掌握著血煞道的修法與學識。
這種難聞的惡臭味道,是獨屬於血煞道之中的某一類極特殊的修士,他們原本煉化的妖脈就很是低劣駁雜,然後在長久的修行之中,煉化入體內的妖脈也隨著時間的變化與人軀的磋磨,一點點潰散去了僅存的妖脈靈光。
這並不是常見的事情,屬於部分血煞道法門獨有的弊病。
分明因著妖脈而走上捷徑,駐足在了某一境界上,可轉頭來,卻又因著妖脈的枯竭,那原本的修為進境與氣血豐盈盡都成了虛浮的空中樓閣。
那腥臭的氣息,便是為了不斷的維持原有的境界,屬於血煞道的法門開始反向侵蝕自身血脈、臟腑、骨髓的表徵。
除非,這些人能夠再度得到妖脈煉化,來止住這種反噬,來重新教他們的修為境界真實不虛,甚至隨著更高品階妖脈的煉化,來教他們的修為境界更進一步。
只電光石火之間,楚維陽便已經將這些人瞧的真切。
這是真正性命懸於一線的亡命之徒,是真正發自內心有求於「妖」的兇戾匪徒!
一場惡戰,似是已經不可避免。
漸漸地,那一眾人已經奔襲的近了些,至少,能教人瞧見煙雨朦朧之中的準確身形。
與此同時,楚維陽的聲音響起,喑啞之中,是如常的平靜,乃至於空洞。
「迎敵!斬敵!殺——!」
話音落下時,楚維陽不等諸修有所反應,已然先一步踏出。
霎時間,楚維陽像是踏著飛濺的泥漿,隻身闖入了水汽蒸騰的天地間。
衣袍揚起,隨即在沾染了溼漉漉的水汽之後,劃破一道道風雨大幕,發出厚重的響聲。
乍看去時,楚維陽腳步一掰一扣,身形似搖似晃,偏生腳步踏在泥水之中,蹚出一條筆直的直線來。
這是單獨摘出來禹步的身法,可是禹步之中卻從來都沒有在變幻之中這般迅疾的身形。
仔細看去時,那飛濺的泥漿之中,隨著楚維陽的每一步落下,腳底都有著一道碧藍色靈光一閃而逝,於是明光兜轉之間,楚維陽身形一息快過一息,最後幾若是在朦朧煙雨之中拉出了一道道交疊的幻影。
一息,兩息,三息!
只倏忽間,楚維陽隨即抵至了為首那血煞道修士的近前。
驚鴻一瞥,那人似乎是這一眾亡命之徒的首領,亦好似是其中修為最高邈之人,通身氣機沖霄而起,似是駐足在煉氣期巔峰,可許是又因著體內妖脈的枯竭,修為境界玄虛不定,反而教那氣機在煙雨之中一同顯得朦朧起來。
可先聲奪人,便需得是一擊必殺!
一念及此,楚維陽旋即
在一步落下之後,變化起身形來,丁字步一扣,仍舊腳踏著碧藍靈光,可身形卻不再是直來直往的生猛,腰腹間用力,帶動周身迴旋。
那電光石火之間,幾乎是一道完整的雨幕,隨著油紙傘甩出,劃破四面八方,復又引得四下裡水汽凝聚而來,倏忽間一道道烏色箭矢交纏成綿密的網,兜轉著靈光,暗合九宮,運轉八卦,化生陰陽。
與此同時,那為首之人忽地頓住在原地,蓋因為在楚維陽身形迴旋的那一瞬間,漫天的烏色箭矢交纏的同時,隨著楚維陽寬大的袖袍揚起,那同樣的驚鴻一瞥之間,一面明黃色的鍊金圓鏡顯照在了那人的眼中。
只是這驚鴻一瞥,那一抹明黃鏡光遂再也無法消散去。
彷彿那本就是眼波之中懸照的靈光,又彷彿那內裡蘊藏的氣韻,那其上的圓融與凝練,方才是眼瞳本身。
於是,是歲月光陰定格,那一閃瞬在心神與思緒無邊膨脹開來的同時變得極其漫長。
緊接著,是一道迥異於楚維陽那喑啞聲音的笑聲迴響起來,乍聽去時,似是夾雜著陰風的迴旋,夾雜著某種金石摩擦的陰冷。
然後,那笑聲之中,那道朦朧模糊的魂音忽地熱切的開口,像是在與甚麼親近的人說著話。
「師哥!按你說的,正演嫁衣秘術,逆練通幽秘法,已然將氣機反向映照在了此獠的心神之中!接下來,盡都可以教師哥你施為了!」
再然後,才是楚維陽平淡的聲音落下。
「好,朝……師弟,你真靈不穩,且先在鏡中蘊養,接下來的事情,都交給師哥!」
緊接著,那笑聲愈發開朗與歡快。
「好!」
於是,當話音落下時,原本那一道懸照在心神之中,無形無相的氣機,倏忽間凝聚成明黃色圓鏡的模樣,緊接著,其上一道道蝌蚪文字顯照,起先時極模糊,緊接著彼此交疊在一處,遂化作一道真切的圓點。
那一道圓點散去了明黃顏色,仔細看去時,竟像是深邃與黝黑之中洞開了悠長的通道,而那似虛似實的通道另一端,彷彿是森森鬼蜮,彷彿是無間陰冥。
恍恍惚惚之中,那人正這般思量著,旋即,無量明光從那一點中顯照出來,恍若是星海倒懸,彷彿是銀河倒灌。
下一瞬,每一點都化作了紛紛擾擾的記憶洪流,朝著此人的心神沖刷而去。
那記憶之中,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外海景象,是狂風,是巨浪,是漩渦,是湍流,是一切一切的外海尋常而窮機無聊的記憶。
那洪流之中,是光怪陸離的畫面,是有人騎豹而來高呼「道友請留步」,是有人凌空而立、萬劍懸空而大喊「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是有人聲嘶力竭的盟誓「莫欺少年窮」……
更有甚者,一篇篇詭譎的文字裡寫著些教人心驚肉跳的語句,教他無從猜度,那不甚理想的高中成績是為何物;一段段完整且清晰的畫面亦讓他且驚且懼,有赤發碧眼的人形鬼怪說著些陌生的言語,有渾身醬紫顏色的妖魔獰笑著打出響指……
且驚且懼之間,直到那無盡的記憶洪流交織在一起,化作浩瀚的汪洋朝著這人的心神傾瀉而來,那原本膨脹開來的心神與思緒,就這樣一點點的被洪流與汪洋淹沒。
他分明還好好地活著,可是這一瞬間冗長又短暫的變化,教他已經分不清哪一段記憶是真還是假,哪一段記憶才是真正屬於自己。
自己到底是那個少年,還是那頭豹子,又或者是那條橫跨三十年的長河。
於是,這具血肉之軀,就這樣在楚維陽的眼前,在飄搖煙雨之中,化作了泥塑石雕,立身在那裡,動也不動了。
這一下,甚至不再需要甚麼精細的操作。
一道道烏色箭矢破空而至,倏忽間,便洞穿了此人的周身要害,通體命穴!
那被洞穿的眉心泥丸宮處,一道晦暗的幽光順著烏色箭矢的迴轉,悄無聲息間沒入楚維陽的袖袍之中。
下一瞬,那人的屍骸直挺挺地往後倒去,濺起大片泥濘的瞬間,真切的散發出了些鮮活的血腥氣息。
而至於此刻,甚至有部分血煞道孽修,還未與此行護衛的修士真正的交上手,楚維陽這裡便先一步分出了生死。
於是,那柄油紙傘忽地又頓在原地不再有所動作了,四下裡交雜著喊殺聲與血腥氣的泥濘修羅場中,楚維陽卻自顧自的半彎著腰,從那血煞道孽修的身上幾經翻找,遂捏起一枚乾坤囊,攥在手中掂了掂,也不去看,徑直揣進懷裡,這才又旁若無人的折轉回身去,與一眾立身在內裡未曾動身的修士一同護衛在那丹師的側旁。
只是那血腥氣,那遊走於泥濘之中的旁若無人,那一種發源於內心的旁觀與漠視,卻愈發教楚維陽的氣機,與這漫天的風雨,與這風雨之中的一眾人,顯得格格不入起來。
良久,廝殺聲終了。
四下的泥濘地中,一點點暗紅色的血光暈散開來,仔細看去時,橫在地上的屍骸,盡都是血煞道孽修,但卻仍舊有著幾具護衛修士倒在此地。
技不如人,本也是常有的事情。
殺伐之後,許是剛剛時喊殺的厲害,這會兒,一眾人盡都沉默著,看著立身在原地裡的楚維陽。
於是,諸修注視之中,楚維陽將那枚乾坤囊從懷裡再翻出,渾厚的法力幾乎閃瞬間將其上的禁制煉化,然後等楚維陽再一翻手,一枚血色的玉簡就被他捏在了掌心。
「路是貧道引著走得,可他們偏生把咱們賭了個正著,這件事兒須得有個說法,否則一路走下去,還得有許多人要為此喪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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