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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疆,無垠曠野之中。
遠遠地,已經能夠觀瞧到寶瓶江的粼粼水光,這會兒,甚至只是站在這裡,都能夠看到目光極遠處,那晦暗的天穹,以及外海風暴貫穿在視野盡頭天與海之間的厚重水汽帷幕。
災劫愈近了。
而這會兒,這片無垠的曠野之中,同樣有著洶湧的狂風烈烈迴旋著。
放眼望去,蔥鬱的草叢在凌厲的風中被攪斷,乃至有浮土、碎石、草根,盡都被裹挾在風中,彼此碰撞與磋磨間,泰半崩潰成齏粉,霎時間,成了一道淺淡的煙塵大幕。
而在那道煙塵大幕之中,一半是水火盤旋。
火成丹紅顏色,恍若是硃砂血灑進了焰根裡,那火分明極其熾熱,可焰火搖曳著,通身卻渾然一色,不見深淺變化,像是一道火焰形狀的血河,又像是甚麼顏料灑進了風中,偏偏熊熊法焰熱浪可怖,盤旋在風中,愈見輕靈;
水成天青顏色,恍若是一湖水映照在了法力中,那水光洶湧恍若洪流,偏生也像那丹紅焰火一般,自上到下、從裡之外都是一般的天青顏色,眼見得其通透,尤甚寶瓶江許多,可如此清澈的水光,偏生在狂風中鎮定,愈見厚重。
而同樣在那煙塵大幕之中,另一半是淒厲鬼嘯聲音。
任是誰言苦難境遇都道鬼蜮森森,可到底那鬼蜮不是人世裡能常見得的景象,而如今,卻真真展露在了天地間!
晦暗的黑灰色旋風裡面,一道道似虛似實的身形凝聚,那風煙便像是它們扭曲而飄搖的衣袍,漸次彌散的煙塵之中,它們發著淒厲的吼聲,像是要從衣袍的裹挾裡掙扎出來,那漫空中兀自扭動著,最後也只是徒勞的印出一道道扭曲的人形來。
可每一下扭動裡,那帶動的衣袍都抖落著黑灰色煙塵,化成一道道幽冷的鬼煞陰風;而那淒厲的吼聲交疊在一起,更是某種詭譎的魔道秘法,是最搖晃人心神的攝魂魔音。.
至於偶然間那些厲鬼與水火漩渦真氣的碰撞在了一起,不論是烈火的煅燒,還是法水的沖刷,再給厲鬼引動更為痛苦的淒厲聲之外,更引得厲鬼愈發癲狂的掙扎與扭動,彷彿是飲鴆止渴的賭徒,它們在不堪承受痛苦的同時,又仿若感受到了活著的真切。
而愈是掙扎,攝魂魔音愈盛,鬼煞陰風愈烈。
終於,足足十餘息的時間過去,那道迴旋的風暴終於無法承受這樣洶湧的彼此攻伐。
轟然間恍若雷霆炸響的震動聲中,煙塵大幕潰散開來。
原地裡,厲鬼駕馭著陰風糾纏在一起,陡然間化作煙塵長河,而再看去時,一個神情桀驁的年輕人,身披玄氅,內著朱衣,頭髮披散,兀自在陰風之中烈烈狂舞,一手揚起,拄著一面黑幡,幡面上以暗金紋路繡著百鬼煉獄,兀自立身在煙塵長河上空。
再看去另一邊,卻是那閆家的年輕人腳踏水火而立,說是水火,可是這會兒,盡都褪去了水火的外相,乍看去時,只丹紅與天青顏色交纏,起初時看去,是一面渾圓的水火太極,可等著閃瞬間兜轉再看去時,變化做了九疊繁複至極的符陣,再眨眼間看去,復又變成了太極輪轉。
短暫的對視,短暫的沉默無聲裡面,是閆家年輕人忽地笑了起來。
「素聞離恨宮以陰冥法門冠絕南山諸宗,而最為通幽者,無外乎以鬼煞入黃泉之道,待得黃泉懸世,演化天河,彼時死生陰陽皆在一念之間,此法乃離恨宮嫡傳中的嫡傳,再看道友那還未入丹胎境界就備好的無上器胚,想來是離恨宮此代大師兄當面?」
聞聽此言,那煙塵長河上,離恨宮大師兄的神情愈發顯得桀驁起來,他冷哼一聲,這才開口言道。
「聽這話,你不是元門中人?吾遊歷南疆,從未在築基境遇到似你這樣的
對手!可你又不認得貧道,吾宗煊赫,斷沒有這樣的道理!」
正說著,那離恨宮大師兄忽地猙獰一笑。
「哈!猜到了!你是庭昌山門人!是那老虔婆門下!難怪,難怪你一身水火交濟,火成丹紅,水成天青,這分明是古丹青元宗的道法意蘊!只是去了煉煞的一部,你這水火功夫,盡都是玄家味道。
嘖……都傳聞老虔婆想成玄門聖地大教,如今見,傳聞不虛吶,似你這般底蘊,該是那老虔婆開宗立派時的後手才是,怎麼的,這就敢放你來外邊遊歷了?我只需一道玉簡傳書,便自有人隔空殺你!」
話說到最後,煙塵長河上兀自有殺機湧動,可偏偏那閆家的年輕人卻面無表情的看著離恨宮大師兄。
甚至方才聽得了那聲「老虔婆」時,他都還十分明顯的抽動過嘴角。
好半晌,只見那殺機不斷的醞釀,卻始終未曾有落下來的跡象。
終於,閆家年輕人復又笑著開口。
「再怎麼樣,離恨宮也未曾煊赫到一嫡傳道子憑空傳書,就可以不管不顧殺另一位大修士的門人罷?道友,你猜的不錯,貧道便是庭昌山門人,名喚閆見微,只是甚麼後手,甚麼丹青元宗,說法未免太過無稽了些。
貧道所修,實乃閆家家傳功法,《黃庭午火三陽訣》與《玄闕子水七元訣》兼修,這都是玄家早就有聲名的功法,不過是經了老母指點、調和,才有如今的氣象,道友妄自議論大修士,難道不怕也有人隔空殺你麼?
說到底,咱們能在這兒撞見,無非都是去鎮海道城除魔衛道的,從來,唯有在道城歷經過獸潮的道子,才是真正諸宗的妖孽天驕,才是往後可能的扛鼎之人,你我實在沒必要為了逞些口舌之利,非要在這兒決個生死罷?」
自始至終,閆見微都有一種十分獨特的氣質,他仿若有著幾分世家子不經世事的單純,可偏偏有時候話中密不透風,露出些玄家重清淨而不染因果的意蘊,只是等話音落下時再去體悟他話裡意思的時候,偏生又有了幾分元門的蠻霸。
兩人半懸空四目相對,忽地,某一瞬間,那離恨宮大師兄兀自大笑起來。
「好!好極了!你這廝頗對我脾氣!閆見微是罷?也算是不打不相識,你說的對,沒必要為了口舌之利在這兒決生死,貧道離恨宮鍾朝元,既然都是為的歷經獸潮而來,閆道友,不妨同行一段?同去靖安道城,可好?」
鍾朝元最後所說看似是問話,實則卻蘊含著不容置疑的霸道。
原地裡,閆見微像是沒怎麼多想,便靜靜地頷首。
「好,那便聽鍾道友的。」
話音落下時,鍾朝元的笑聲更盛,仔細聽去是,交雜著腳下煙塵長河的嗚咽風聲與淒厲吼聲,恍若是洶湧天象下連綿不絕的雷聲。
可是忽然間,那震響的笑聲猛然間一收,再看去時,鍾朝元沉鬱的臉上滿是陰冷神色。
「咱們在靖安道城再做過一場,就以記載的功勳來比較高下,你若是贏了,我自沒話說,需得再叫你這個道友多活一陣,可要是你輸了,不用玉簡傳書,我親自出手來殺你!」
話音落下時,閆見微立身在水火太極上,像是沒聽到鍾朝元的威脅一樣,仍舊溫吞的點著頭。
「好,都好,盡都依鍾道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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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海,極深處。
海底蛇窟之中。
連綿的雷鳴聲不知何時消弭於無形中,偌大的蛇窟裡,連蛇老那蒼老的聲音,似乎也停止了誦唸。
可是無端的,像是幻聽一樣,不時間仍舊有著冥冥中的聲音響起,彷彿響在所有人的心頭,彷彿是蛇老滄桑的聲音隔著
渺遠的天地傳遞而來,模糊不清,含混呢喃,可偏生不論教誰聽得了,都能夠清楚的明白蛇老誦唸的是甚麼。
噬心喚命咒!
可在看去時,唯有蛇老仍舊立身在原地,分明緊緊地抿著嘴,一言未發。
只是或許今日裡蛇窟中煙塵過甚,竟映照得蛇老臉色愈顯蒼白了些。
反觀此刻,蛇窟之中的諸多蛇妖,雖然沒了早先時的機械與呆滯,可隨著雷鳴聲的戛然而止,一眾人卻盡都像是脫力一樣,四仰八叉的跌倒、橫躺在了地面上。
他們的臉色同樣煞白著,可是仔細看去時,他們眼眸之中的靈光卻愈發充沛,這會兒,深海之中似是有湍流不斷的朝著蛇窟中灌湧而來,與此同時,則是蛇妖們盡都穩步提升著的修為氣息,彷彿引著靈光的保障,教他們也進一步破開了眼前的瓶頸。
幾位離著蛇老極近的蛇妖,這會兒愈顯得氣焰高漲,似是沒怎麼費力氣,便駐足在了丹胎境界的巔峰,看似離著證道都只一步之遙。
餘下的蛇妖們,也是半妖半人的,人形更多些,仍未蛻變身形的,蛇眸裡也盡都是開智的靈動。
這會兒,連臉色慘白的莫島主,也在艱難的喘息聲中,一點點凝鍊著神華,於腦後懸照出一輪暗紅色的、虛浮的、卻又真實存在的朦朧光暈。
丹胎……
她咧咧嘴,似是想要笑,可又笑不出來,似是想要哭,可淚水又像是被海水帶走了一樣。
最終,那只是沉默著,任由仇恨再度充斥著她的眼眸。
與此同時,蛇老的聲音再度響起。
「那《噬心喚命咒》,你還記得麼?」
已沒了力氣說話,莫島主只是點了點頭。
原地裡,蛇老復又笑了起來。
「好,好,好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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