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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榮國府尤其安靜。冬日白天的喧囂散去,偌大的府邸在夜幕下顯得清寧祥和。
一處偏僻的院落內,有個簡陋柴房。寒冷夜風沙沙作響,不遠處守夜婆子的嘀咕聲隱隱傳到房中。
“……就是個輕賤的命!也得虧了咱們夫人心善,還讓人接她回來。要我說,這樣不知道底細的卑賤丫頭,管她是誰的孩子呢,早早丟出去餓死了算完!”
“可不是。但你也知道,夫人多年無所出,莫說少爺了,便是個姐兒也沒生出來。如今把這傻子接回府,還挑明瞭是老爺當年和人在外頭生的孩子,想必打算養在身邊的。好歹也是往後的姑娘了,你我莫管那麼多,好生伺候著就是。”
第一個婆子便啐了一口:“伺候她?比我們還輕賤的丫頭,憑什麼!”
“你沒聽說嗎?自打她進府,但凡對她不好的人都身體出現問題倒在床上起不來了……還記得她頭天進府給她吃餿飯的王媽媽吧?拉肚子拉虛脫了,今兒晚飯都沒吃直躺在床上哼哼呢。無論怎樣,我們好生照顧著她不好麼。”
“那也是那些人命賤,說兩句話就不成了。像我,跟著夫人進府後一直康健得很,沒病沒災,怎是她們能比?也罷,我今兒晚上吃了些酒,不和她多計較了,趕緊睡會兒要緊。”語畢打著哈欠罵罵咧咧走遠。
另外那個婆子嘆了口氣,推開吱嘎亂響的門走進屋,瞧著破床上躺著的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又嘆了口氣,給她掖掖被角便轉身出了門。
待到門重新關好,床上一直雙眸緊閉的女孩兒卻忽地睜開了眼。她雙眸閃過赤色有黑金光芒暗現,不過轉眼間便歸於平靜又是尋常模樣。
賈珃緩緩起身,看也不看這破落的地方,趿著潮溼的鞋子慢吞吞走到門邊。側耳細聽確認周圍沒有旁人了,便輕推開門走了出去。
寒風呼嘯。
她裹了黑舊棉絮做夾層的衣裳,晃著穿了單褲的兩條腿兒,悠悠然朝著不遠處僕從們住的地方去。
一路上無人。
值夜的僕從們合該守在主子的身邊,即便偷懶吃酒賭錢,也大都在內裡的院中,沒誰會住到這個偏僻院落的角落處來。安置這一個地方,本是賈府為了表現體恤關懷下人們所設的值夜歇息處,並沒打算用上。可總有些偷奸耍滑之輩不好好伺候著,專程趁著夜色偷偷摸摸來這兒睡下——比如,照顧她的兩個婆子。
賈珃貼牆走到那小院子,先遣了幾隻蟲兒去探訊息,得知近處無醒著的人後,便大喇喇走到了鼾聲四起的那間房。
天氣極寒,門窗關得很牢。狹小的窗戶縫隙,有一列肉眼微不可見的蟲兒魚貫進入,悄無聲息,連路過的冷風都察覺不到它們的存在。
賈珃站在屋角感知著蟲兒的去向,直指那打鼾響亮的吃酒婆子,並不許它們驚擾了旁邊那一位安睡的人。不多會兒,鼾聲漸漸止歇,取而代之的是睡夢中感到不適的哼哼唧唧。
待到訓練已畢,賈珃招了它們回來,白皙的小手伸出,任由它們潛回她的指尖而後鑽入消失不見。賈珃留了跑得最慢的幾個帶路,又回頭看了眼那沒再傳出動靜的窗戶,心滿意足地晃悠著折返。
倒也不是她非要揪住這些心思惡毒的人不放。而是她初到這個世界,總得時常練練手與蟲兒們保持良好的溝通,免得生疏了技藝。
她不願意用普通人來練手,這些心思惡毒之輩便成了最好的下手材料。且她也並未下狠手,只不過略施小懲而已。怎奈這些人體質太差,她隨便動動手他們就起不來床了,實在罪過罪過。
這樣的深宅內院,房舍繞來繞去的記起來惱人。賈珃素來懶得去記路,一切交給蟲兒們。之前幾次都十分順利,今兒自然照舊。
誰知這一次折返的時候卻出了些差錯。
賈珃掀掀眼皮看著這陌生地方,正疑惑著怎會如此。冷不防鼻端嗅到一股子從不遠處飄來的屍氣,她不由氣惱著暗罵。
蟲兒們感受到了她的怒氣,規規矩矩排成一列不敢再肆意妄動。饒是如此,賈珃還是冷厲瞪了它們一眼以示警告。
前世她修成蠱仙以血氣養它們,傾盡心力同生同長。本想著死後與它們斷了緣分,誰知這一世它們竟是隨她一同穿越到這兒,重新成為了他的一部分,而且比以前更強大,是最有靈性最強悍的蠱王群,能夠隨她任意差遣。
可它們都太強大了,彼此間誰也不服誰,時常爭執,常常吵得他頭疼——當然,別人既然看不到它們,便也聽不到這種爭執聲。
她現在修為全無,身體瘦小虛弱得緊一時間沒法修煉,索性繼續訓練驅使,好讓它們不至於太閒。只是沒想到這次它們會被屍氣吸引,自作主張地跑到這兒來。
賈珃懶得去記路並不代表她記憶力不好,恰恰相反她記憶力極佳,只是不耐煩在此費工夫罷了。她踮著腳環顧四周,僅憑著高處一些光禿禿樹木的枝丫就辨別出了那個破柴房的所在。正打算無視那幾個眼巴巴想鑽回她指尖的不聽話的蟲兒算是責罰它們一番,自己擇路回去。冷不防院門口傳來了人聲,正往這邊靠近。
環顧四周,沒甚遮擋身形的地方,只那放了屍體的屋子堪堪可以躲藏。
賈珃不願意在這個時候惹出是非來,快速遣了兩隻蟲兒進屋查探情形,她緊隨其後按照它們給的訊息輕手輕腳躲在了左側的櫃子後。
剛剛藏好,那兩個說話的人就進了屋:
“這死了的丫頭該怎麼處置?屍體擱在這裡怪瘮人的,我可不想在這個地方多待。”
“既是讓我們看著,我們看著便是。就一兩晚的功夫,熬一熬便過去了,自有人會處理。”
“誰敢保證是不是真就一兩晚?誰敢保證一定有人會來幫忙?說是明兒姑奶奶家的林姑娘就到府上了,不宜惹出事來,萬事都要按住不動等姑娘安頓好了再說。誰知到了後日時候,會不會又說什麼木姑娘、森姑娘的要到,也不準讓人知道這丫頭死了?日復一日的,便是在冬天,屍體也能發臭,屆時真要責問下來,你我全都逃不過。”
一連串的話說得又快又急,賈珃悄悄去看,發現是個穿著桃紅繡芍藥綾襖的丫鬟,尚年少梳著雙丫髻簪了朵銀絲繡球花,耳邊一對兒玉墜,比尋常人家的姑娘還體面幾分。
她身邊的女人穿著粗布花棉襖,看著二十多歲年紀臉上卻有了皺紋,聽聞她所言緊張地拉了她,不住勸著:“媚人姑娘,你是寶二爺身邊的人,說話做事自然大方。可這隔牆有耳,你還是小聲著些,別叫有心人給聽了去。”
媚人揚手把那媽媽拍開,不悅道:“知道我是寶二爺身邊的,你還做事不仔細些?若我被牽連進去,少不得要牽扯到二爺身上,可有你好果子吃!”話雖這麼說,聲音到底是小一點了。
賈珃記起她們口中這位寶二爺,好似是二房賈政的兒子,也就是她如今這個身體的堂兄,被家裡人捧在手心裡呵護眼珠子似的嬌寵著長大。
好好的男孩兒,這般養著,也真不怕養廢了!賈珃嗤之以鼻著,倒是不由得多打量了那屍體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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