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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誠在朱元璋這裡離開後,馮國用又找來了朱元璋。
馮國用這時卻走到了朱元璋面前來說:“上位,在下有話要單獨奏於您知道,本是打算你離開的那天晚上就說的,沒想到耽擱到了現在。”
朱元璋聽後就問:“國用兄弟要說什麼?”
這時,徐達等已經自覺地退了下去。
馮國用則向朱元璋鄭重地作了一揖,而神色肅然道:“下僚向上位請罪!”
朱元璋頗為驚訝,忙扶起了馮國用:“國用兄弟這是做什麼?”
“上位固然寬宏大量,但下僚不能因此就覺得什麼事都沒有。”
“上位離開濠州後,一路收降納民,新舊諸將矛盾重重,而下僚身為上位幕臣,竟疏忽了這個問題的嚴重性,竟還加劇內訌,乃至於上位面前謗言諸將,實在是不利上位大業,只有離間之弊。”
“作為幕臣,下僚應該燮理陰陽才是,竟還如此做事,即便被上位砍了以安諸將都是不過分的,幸而上位寬仁,才使在下活到現在,故在下豈能不謝?”
馮國用字字鏗鏘地說後,朱元璋心情大好,忙道:“國用兄弟不必如此!咱就知道,你會意識到這一點的,所以就沒提,畢竟讀書人有些傲氣難免的,但不是真的不能意識到。”
“上位容稟!”
“其實,除上位自己外,真正意識到眼下內部最大問題是諸將矛盾以及文武矛盾重重這事,不是下僚自己意識到的,而是別人提點了在下。”
馮國用這時如實說道。
朱元璋聽後大為愕然:“是誰,是不是徐達?”
“章誠!”
馮國用回道。
朱元璋怔了片刻,然後點首,且因此想到了章誠之前給他提的自己家族即便將來成為貴族要想後人不餓死也是根本做不到的事的話。
朱元璋承認章誠剛剛說的更有道理,如果不實現不讓天下百姓都沒有餓死的可能,則他朱家的子孫再顯貴,也會因為天下再次大亂、禮教再次失序而出現餓死人的情況。
但朱元璋沒有立即同意章誠。
因為他還沒有確定章誠只是單純的理想主義,想讓他朱元璋為天下百姓而奮鬥,還是真的有治國大才,而能夠實現天下百姓不會餓死的目標,進而才來策動他朱元璋,沒有真的只是單純的讓他朱元璋去做一個為天下百姓而犧牲自己的試驗品而已。
不過,現在馮國用提到章誠已經很洞察人心的一面後,卻讓他對章誠不得不刮目相看,而開始認為章誠可能不是單純的書生意氣,而是一個智珠在握、洞曉人心的慎重之人,和自己說的那些話也不是一時信口開河,而是胸有良謀。
故而。
朱元璋立即就吩咐道:“湯和,去請章先生來!”
章誠在朱元璋派人來傳見他的時候,他正在一涼棚內,看花雲帶著一些隨軍老嫗做鞋的場景。
至於軍中為何有老嫗,自然是因為這支軍隊是朱元璋沿途一邊招攬一邊訓練出來的軍隊,有的軍隊是攜家帶口投附朱元璋的,所以也就有老人跟著。
何況,古代講究孝道,也沒誰敢把自己父母丟在家裡。
所以,朱元璋的隊伍也會有一些老人跟隨,不全是戰鬥人員。
這時。
手拿蒲扇,背在身後,略微彎腰的章誠,很認真地看著花雲的一雙粗黑大手在一張大鞋面上游走著,且勾著線,而花雲還時不時地瞅一旁的老婦人一樣,任由額頭上的汗珠顆顆的往外冒。
花雲明顯學的很認真。
過了好一會兒。
花雲才抬頭注意到了章誠,而因此哼了一聲,且跟個怨婦一樣,挎著臉,繼續做他的鞋。
“花雲兄弟,現在納鞋底這活計幹著,可有什麼收穫,或者感想什麼?”
章誠還在這時問了起來,即便明知花雲現在可能最不想看見的人就是他。
花雲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但過了一會兒,花雲又堆砌笑臉來,對章誠嘿嘿笑著說:“章先生,您能不能饒了咱,咱向您保證,再也不犯渾打趣您的人了,好不好?”
“這跟我有什麼關係,要處置你的可是上位。”
“你我那件事早在你打了自己一巴掌後就結束了。”
章誠回道。
花雲忙起身湊到章誠近前,眼巴巴地看著章誠說:“那你給上位說說,讓他饒了咱?”
“這納鞋底做鞋面的確不是咱這老爺們能幹的話,本來是拿劍的手,拿起鉤針來怎麼也不拿不利索。”
花雲訴苦道。
章誠點頭:“我可以試試,不過,你得告訴我,有沒有收穫,這樣的話,我也好在上位面前替你說情,說你已經反思的很好。”
“也是!”
“若論收穫,收穫多著呢!”
花雲說著就一擺手,然後就坐了回去,目光有些黯淡地嘆氣說:
“咱想起了咱老孃!”
“咱娘走的早,在走之前,給咱做了好幾雙好看的鞋,把眼都快熬瞎了,結果有一天,狗日的韃子闖入了咱的家,見咱的家沒有什麼可搶,就搶走了咱自己都捨不得穿的那幾雙咱娘給咱留的鞋,現在發現這鞋做的這樣難受,就越發覺得韃子可恨。”
花雲說後就揉了一下略紅的眼,罵道:“孃的,又有麻線毛進眼睛了,這做鞋真不是件容易的活。”
章誠只是微微一笑。
他看得出來,韃子搶了花雲母親給他留的鞋應該是他童年的創傷,所以讓他雖然是七尺高的漢子,但想起了這事還是難以抑制情緒。
雖說這個時代是理學盛行的時代,接受理學計程車大夫們大多不怎麼宣教華夷矛盾,甚至還主動幫元廷統治者教化百姓,淡化這種矛盾,用天命等說辭來讓百姓接受異族統治。
但是,蒙古人入主中原後,民族矛盾的確還是存在的,且主要存在於底層百姓,尤其是南方底層漢人百姓中間。
因為按照元廷統治者的思想,南方漢人是地位最低的,如至元五年,元廷丞相伯顏就讓元廷皇帝下旨,規定蒙古人、色目人毆打漢人、南人,漢人、南人只許捱打,不許還手。
再有就是按照元朝的裡甲制度,漢人被編為民戶時以二十家為一甲,而只能是蒙古人當甲主,甲主權力很大,可以隨時偵查甲民活動,且有執法權,可以在漢人家裡要衣服給衣服,要吃食給吃食,如果是要漢人甲民的童男童女,也是不能拒絕,不然就有滅門之禍。
另外,元朝還實行宵禁制度,戒嚴時禁止漢人夜間點燈,要是不戒嚴也只准儒生和販夫晚上點燈,但政府官吏與蒙古人不用遵守宵禁制度,可以隨便通行。
這樣一來。
很多時候的確會發生蒙古人闖入漢人百姓家又吃又拿的情況,可能後世所傳的“霸佔初夜權”的情況不是廣泛存在,但按照當時的元廷制度,蒙古人真要這樣做,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花雲這種家裡的鞋都被蒙古人拿走的情況也是會出現的。
當然,漢人地主階層因為很多也有元廷官身,所以不用受限,也因為自身地位高,蒙古人和色目人也不敢隨便欺凌,且很多時候也能靠著蒙古人和色目人在管理上的粗疏與在手段上的殘暴而能夠進一步壓榨百姓,所以漢人地主們的民族仇恨沒那麼大,甚至很喜歡生於有元之世。
但對於底層漢人百姓而言,的確還是有恨韃子的情況存在的,要不然也不會在元朝建立後不到五十年就開始不斷出現漢人百姓起義,而到至正年間更是達到高峰。
所以,花雲這種底層出身的義軍將領還是很容易想起對韃子的不痛快記憶的。
只是這個時代的讀書人再加上元廷也不支援宣教這種矛盾,所以底層百姓雖然有恨但不知道因此該反抗。
“章先生,你是讀書人,懂得的多,你說為什麼韃子能坐了我們漢人的江山,真是天命要韃子比我們這些人尊貴嗎?”
花雲這時也忍不住問起章雲來,明顯心裡是有些不甘韃子坐了漢人江山的。
章誠道:“如果這是天命,那蒼天豈不是瞎了眼?”
“我覺得是我們漢人不爭氣,讓天命跑到韃子那邊去了。”
這時,章誠和花雲背後突然傳來一人的話。
章誠和花雲轉頭一看,卻是湯和。
湯和向章誠拱手行了一禮:“章先生。”
章誠回了一禮。
接著,湯和就看向花雲,笑道“喲,花雲兄弟,做了幾雙鞋了?”
說畢。
湯和就抬起一隻腳來:“正好咱這鞋破了洞,快穿爛了,你給咱一雙你做的鞋如何?”
“滾!”
“你他孃的又不是沒有婆娘,還要老子給你做鞋。”
“老子做的鞋,只有上位能穿。”
花雲伸出腳踢了湯和一下,就罵了湯和幾句。
而湯和則轉身對章誠說:“章先生,上位找你有事,你快去吧。”
章誠點了點頭,就往朱元璋這裡走了來。
而章誠來時,就看見朱元璋正坐在一矮榻上,褲腿半卷,半敞著胸口,同時一手拿著新蒲扇在一旁扇風,一手則執筆,微黑的闊臉上,眉頭緊擰著,似乎在沉思什麼,沒有看桌上的《漢書》。
“上位!”
章誠這時喚了一聲。
朱元璋忙擱筆站起身來,踢開疊放在地上的鞋,朝章誠赤腳走了來,笑道:“章先生來啦!”
“坐!”
接著,朱元璋就拖了一張椅子在章誠一旁,且說道:“你可比國用兄弟明白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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