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首俠客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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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聖!杜子騰的腦中也閃過這個念頭。
很快,杜子騰就否定了這個想法。
杜子騰是貢生,拜過聖廟,受過才氣灌頂。
電光石火的剎那,杜子騰清楚地知道,這談不上人前顯聖,只算是顯靈。
但能夠顯靈,也已經足夠叫人驚訝了。
要知道童生文位只是明眸夜視。
文位達到秀才開始出現異象,不過是妙筆生花或紙上談兵罷了。
能夠顯靈直接顯出個練實的人形,起碼是進士文位!
震驚!眼前的少女竟能憑一支湖筆,人前顯靈至此!
看客們亦是一片譁然。
“我記得,”有人叫道,“蘇家的姑娘是從盛京回來的,先前養在國公府,國公府的小姐這麼厲害嗎?”
狗屁!杜子騰暗自啐了一口。
別說國公府的小姐,就是國公府的少爺也未必有這份沒有文位就人前顯靈的本事。
而且蘇小小也不是國公府的小姐,早說清楚了,她就是個抱錯了的農家女。
能夠做到這種地步,不因為是國公府的小姐,而因為她是蘇小小。
雙姝之一,年少成名,譽滿盛京的蘇小小。
杜子騰看向蘇小小的眼神更加熱切了。
“後面會怎麼寫?我已經迫不及待了。”
“這首詩寫得太好了,看得我熱血沸騰。”
“我看著呢,她一寫出來,我就唸給大家聽。”騎在牆頭上的好事者回應著眾人的期盼。
杜子騰已經想起了要讓蘇小小簽下納妾書的初衷,但他也跟看客們一樣期待著後續。
但凡是個讀書人,都會將親眼見證這樣的名作問世視為榮耀,而不忍打斷。
蘇小小執筆,纖細但穩健的素手在宣紙上寫下——十步殺一人。
十步殺一人?
杜子騰看見的時候,看客們也從好事者的口中聽見了這五個字。
在蘇小小寫出這五個字前,誰都沒想到這五個字。
在蘇小小寫出這五個字後,眾人又覺得再沒有比這更恰如其分的五個字了。
這是何等的灑脫?又是何等的豪邁?
仗劍天涯,快意恩仇。
紅塵多少事,都盡在這一句十步殺一人裡。
看客們聽得血液沸騰。
滿心都是無處發洩的書生意氣,在胸膛中肆無忌憚地橫衝直撞。
看客們既覺激動,又覺緊張。
十步殺一人,已經是淋漓盡致的半句。
一時之間,竟想不出對仗工整又更灑脫豪邁的下半句。
可若做不出相稱的下半句,豈不是功虧一簣了?
豈不是叫他們憋在心裡的書生意氣找不到發洩的地方?
看客們懷著激動而緊張的心情,看著蘇小小繼續寫下去——千里不留行。
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
醍醐灌頂,酣暢淋漓。
書生意氣順著汗毛倒豎的毛孔滋滋地往外冒。
瞬間頭皮發麻,連帶著緊束的髮根都隨之根根聳立。
“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好事者念出不禁讚道,“善啊,大善。”
“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看客們也忍不住重複,“痛快,太痛快了!”
話音未落,劍客下馬拔劍,身姿行雲流水。
吳鉤破空,利刃劃過之處,空氣和杜家侍從的身體一起被撕裂。
刷——刷——是刁奴腔子裡的血液從沒頭的脖子衝出來的聲音。
刷——刷——彷彿風過蘆葦,聲聲輕揚。
咚!飛起的頭顱重重地砸在了杜子騰懷裡。
咚!杜子騰慌不迭地將頭丟擲去,一屁股重重地坐在地上。
一股子溫熱的腥騷味擴散開來,杜子騰當場嚇尿了。
杜子騰坐在地上,地上是他剛尿的尿,胸前是滿懷的血。
他怔怔地望著被兜帽遮住臉,看不清面目的劍客。
劍客在侍從中仗劍穿梭,吳鉤伸展,便收割人命。
從盛京帶來的侍從竟不是劍客的一合之敵。
頃刻的功夫,已死了三人。
身首異處,鮮血潑地。
杜子騰的腦海中閃過剛剛看過的詩句——十步殺一人。
“攔,快,攔住他!”
杜子騰終於反應過來,忙亂大喊。
刁奴們丟開蘇家人,兇狠地朝著劍客衝了上去。
可惜已經來不及了,因為——千里不留行。
刷——刷——是劍客的吳鉤劃過刁奴們的脖子的聲音。
刷——刷——彷彿風過蘆葦,聲聲輕揚。
咚!飛起的頭顱重重地砸在了杜子騰的頭上身上。
咚!剛爬起來的杜子騰被這些飛來的頭顱砸得滿頭包滿臉血,又摔倒在自己的尿泥裡。
下一瞬,吳鉤劃過,杜子騰的頭也高高地飛了起來。
刷——刷——杜子騰聽見風過蘆葦的聲音。
刷——刷——旁人也聽見了,杜子騰渾身熱血從沒頭的腔子裡往外噴的聲音。
鮮血撒盡,杜子騰沒頭的屍體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跟它一起橫七豎八倒在蘇家院子裡的,還有杜家的侍從,皆是身首異處。
蘇家人也倒在地上,蘇文傑被打倒,俞氏被踹倒,蘇大強被敲折了一條腿骨。
只有蘇小小於一地殘肢斷臂裡坦然站著。
華服錦裙,纖塵不染,桃腮粉面,比出淤泥的荷花還要清麗。
蘇小小一雙不沾陽春水的素手,捏著湖筆,在宣紙上緩慢寫下——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安靜,殺了人的劍客一拂玄衣,跟白馬一起如煙塵散去。
安靜,看客們驚愕莫名地注視著院中的一切,誰都不敢出聲。
安靜,那剛才還不可一世的貢生老爺倒在地上,跟他身首異處的刁奴一起。
安靜,一片狼藉,滿地血汙裡只有蘇小小脊背挺直地站著,纖塵不染,寵辱不驚。
聞著空氣裡瀰漫開的血腥味,蘇小小長噓出一口濁氣。
原來,這就是詩可殺人,詞可退敵,文章安天下。
“娘,你快看。”
一個小童叫道。
“紙,在發光。”
眾人順著小童的示意看去,這才發現蘇小小面前的宣紙正發出柔和而溫暖的光芒。
光芒溫和地投在蘇小小的身上,顯得亭亭玉立的少女更皎皎不可侵。
蘇小小也看向面前的宣紙。
與其說是宣紙在發光,不如說是字在發光。
字上微光見風就漲,越漲越高。
最終停留在三尺的高度。
“才華橫溢,盈於紙張,才高三尺,詩成鳴州。”
牆頭的好事者吃驚地低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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