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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都,大恆帝國的都城,為中土神州十三州之最,號為萬城之尊。傳說這片土地因有古洛水繞城而過,在大浩劫之前就有人於此築城,起名為洛京,於此繁衍生息。它經歷從諸神甦醒行走於大地的神話時代起,也經歷過戰火紛飛的戰國亂世,直至約萬年前大統氏建立曦國,結束戰國亂世將中土神州帶入輝煌的崛起時代。在這漫長的歲月裡,洛京所在的這片土地,始終都是中土神州的文明中心。

然而洛京的輝煌在距今約兩千年前戛然而止,當時取代曦國統治中土神州的,是由劉、陳兩氏雙王治國的大昇帝國,但其內部卻因王位之爭爆發了一場波及天下,深刻影響後世歷史走向的鉅變。這場被後世稱為“陳氏代劉”的內戰持續了整整四百年,這四百年也被後世史家以“分崩時代”為名,記錄於史書之中。

在這場戰爭中,大昇的舊都洛京被付之一炬。最後成功奪權坐上皇帝寶座的陳氏皇帝,便在洛京東南方向的酈水畔建造起帝國的新都城,取名酈都。此後千年酈都城屹立不倒,成為了中土神州新的王權象徵,直至大昇帝國末年政道崩壞,民不聊生,群雄崛起,逐鹿神州,酈都也在持續近兩百年的亂世之中,逐漸荒廢。待到大恆高祖秦道恆起兵一統天下時,洛京、酈都兩都皆毀。當時擺在高祖面前的選擇有二,一是在兩舊都遺址上任選一處重建、二是另選新址築城。如何規劃和營建新都城,選址倒成了擺在新生的大恆帝國君臣面前的第一大難題。

直到一天夜裡,突然間狂風大作,暴雨傾盆,洛、酈兩水爆漲,有倒灌入城之危。高祖急令軍士將百姓遷往高處避險,三日後河水消退。在洛京與酈都之間的土地上,出現了一個由水流沖刷成的巨大漩渦狀痕跡,而在這個漩渦痕跡中,一塊散發著淡淡熒光的巨石被清理淤泥的工匠發現,他們花費了整整一個上午的時間,才將這塊散發著淡淡光澤的石頭,從淤泥中清理出來。

那竟是一通高兩丈有餘的巨大玉碑,碑上一面的碑文是用一種無人可辯的陌生文字寫就,而另一面則雕刻著龍、鳳、獅子、麒麟等十瑞獸,眾人皆呼此乃異寶降世。有人便將在淤泥中發現異寶的事情告知高祖,高祖帶眾臣親臨現場,群臣中有飽學之士認出玉碑正面碑文上的字型,乃是已經失傳的上古蟲纂,但碑文所寫內容卻不能破解。

既是祥瑞,便一定要知曉玉碑碑文之意才行。於是高祖下令命眾臣傾力破解碑文。數月間,動用太學館數千學士及各部官員,查閱各朝古籍及民間私人著學,均無所獲。帝不悅,乃召天下能人,破解碑文內容,許以高官厚祿。又數月,無人應。正當眾人因無法破解碑文害怕皇帝降罪而一籌莫展之際,事情卻迎來了轉機。

一日午間,大恆初代定國公蘇績英在與高祖午後小酌時提議,不如將碑文內容做成拓本送至各仙家宗門,由這些見多識廣的修士來幫忙破譯,一定能給皇帝一個滿意的答覆。高祖聞言,也覺此法可行,於是遣工匠將碑文製成拓片後,與朝廷公函一併送至十三州各大仙府。

不出所料,只月餘。已有三封回信送至皇帝手中,分別是開陽宗、紫陽府和曇宗御國寺。信中皆言此碑乃是由上古時代十頭瑞獸所化而成的瑞獸碑。只有聖王降世,此碑才現於人間。碑前文字為:神碑現而浩氣盛,聖人出則德隆旺;居洛酈間築聖城,屹千載以庇萬民。

高祖聞此解後,撫須笑道:“此瑞兆也,國之新都便建於神碑降世之地,以佑我大恆千年不衰,萬世長存。”

於是下詔令工部招募工匠數十萬,於洛水、酈水間築新城。因神碑降世才勘定此處為帝國新都所在,故而便將帝國新都命名為神都。

高祖長壽,在位九十年,卻也沒能親眼見到神都營建完成,至其子仁孝帝秦勉在位的康平十二年,神都才正式宣告營造完成。

神都城自大恆三十一年開始營造,至大恆一百零二年終成,跨越高祖、仁孝兩位皇帝,神都建成後佔地百里,將神碑顯世的平原地帶為中心營造的皇城及周圍地區稱為王域。

後於洛水、酈水上建橋數座,使一新兩舊三座城池連成一體。洛京居西北、酈都居東南,王域居其中,在空中俯瞰猶如一張拉滿的弓,故而民間又將此時的神都稱為“神弓城”。

其後大恆歷代皇帝又將城東北的皇家園林鹿林苑和西南的風塘鎮劃入神都範圍,最終在獻武帝時大體形成了王域居中、東北鹿林苑、東南酈都城、西南風塘鎮、西北古洛京的分佈格局。獻武帝時更是將洛京、酈都、風塘規模擴大,之後由鎮改邑,分別稱為洛京邑、酈都邑、風塘邑。最終讓整個神都,形成一域一苑三邑,延續至今。

神都城總人口規模龐大。據獻武帝時官方所著《神都志》記載:帝都戶八十萬,人口逾二百萬。洛京邑和酈都邑的住戶多為原有居民,而在獻武帝時劃入的風塘邑就成了各藩國與外來商賈及新遷人口聚集地。

後經人工開鑿,引洛水與酈水圍繞王域,使原本並不相連的兩水,最終首尾相接,連成一體。使其即具備拱衛王域的功能,又能使神都的水路運力更上層樓。

而後大恆工部又在風塘邑新建一處大型碼頭,同時加寬加深風塘邑內瑭水域,使得風塘邑新碼頭成為神都域內最大、貨運最為繁忙的碼頭,大量的商人與貨物在此聚集,風塘邑漸漸變成了整個神都最為繁榮與繁忙的地方。

大恆設神都牧,由太子兼領為虛職,牧下設尹,是為神都尹,為實質上的神都最高長官。神都尹之下再分三邑少尹,為洛京少尹、酈都少尹、風塘少尹分管三邑。

神都城城牆該修築多高,在建造之初頗有爭議,最終以金海諸藩國所產,用做戰艦龍骨的通天木為標杆建造,牆高皆十數丈,其上各處城樓建成後總高超過了二十丈。開城門十二座,以正北方玄武、正東方青龍、正南方朱雀、正西方白虎為正四門,以報捷門和玄英門為玄武門的東西副門、以明光門和春曉門為青龍門的南北副門、以啟明門和青陽門為朱雀門的東西副門、以開遠門和白藏門為白虎門南北副門。每座城門皆匯聚萬千能工巧匠心血,氣勢恢宏,令人印象深刻。

此時的白虎門前,所有軍士皆著盛裝儀甲。門侯袁挺跟在一臉病容的兵部常侍郎身後,向他彙報著近日白虎門值守的日常情況,在聽完他的彙報後,一臉病態的常侍郎點頭讚許。袁挺見常大人心情不錯,沒有再追問什麼其他情況就告退一聲,退到一邊。面對上司大人的詢問,沒有出現任何紕漏,這袁挺心裡輕鬆了不少。

他的目光遠眺著那條由自己值守數年,從神都通向風塘邑的官道,原本平日裡熙熙攘攘的官道,今天突然冷清了起來,這種罕見的情形,讓習慣了人來人往,熱鬧喧囂的他有些不適應。但他剛放下的心,卻不由得又緊張了起來。

就在方才,久不露面的禁軍副統領尉遲龍城親率千名禁軍騎軍,自白虎門而出,沿著眼前這條官道去往風塘邑。這隻禁軍騎隊前腳剛走,由兵部常侍郎親領的兩百名身著儀甲,手持旌旗的禁軍步軍後腳就到,這兩百名禁軍於白虎門外兩側左右列陣,肅容而立,這等隆重的場面,只有在冬歲大典等重大慶典才能見到,顯然這是在準備迎接一位身份顯赫大人物到來。

那位兩鬢花白,面色慘白的兵部侍郎一襲儒衫,站在由二百名禁軍步軍組成的儀仗隊之前,他負手而立,不經意間展現出一種讀書人獨有的儒雅氣度。

此人名為常何在,他今年四十歲出頭,出身荊南州大嶽城,那個名臣輩出的書香之國。他是章元四年國試的第三名,由皇帝欽點,名副其實的御榜探花郎。入仕後先在國史館任職校書郎,後輾轉於工部、禮部、戶部之間,以其隨和無爭的脾性,在同僚間口碑不錯。但其性格上又有著風流放浪的一面,時常表現得讓人難以捉摸,與官場的氛圍格格不入。故而總也找不到適合自己的為官之道。在宦海隨波逐流數年後,於章元十三年,被平調至兵部任職。

這一年,鄞瓊州土著再次叛亂,他跟隨裕王秦琤出兵平叛,在裕王身邊任幕僚之職。這位在神都官場上默默無聞的讀書人,到了戰場上的表現卻令許多同僚倍感意外。他一掃多年在官場混日子的頹廢,於進軍途中向裕王提出了許多頗具可行的建議,而這些建議與裕王的想法不謀而合,令裕王對這個在朝堂上從不顯山露水的幕僚青睞有加。在南征期間他深得裕王信任,但這次南征在一路順利推進,都以為將大勝而歸的情況下,卻在最後一戰裕王被襲重傷後,草草退兵收場。在回京後裕王的傷勢很快惡化不久後病危,但在彌留之際還是向皇帝舉薦了這位深得自己信任的幕僚。

同年冬,裕王薨。

常何在悲痛萬分,在裕王靈前哭得昏死過去。他視這位裕王殿下為自己的伯樂。如今伯樂已逝,他這匹千里馬恐將再無用武之地。看到他痛苦的模樣,皇帝秦徵也大為感動。於是在章元十四年,大恆帝國再次出兵平叛鄞瓊州,為裕王復仇時,常何在作為大將軍黃宗正的高階參軍,也加入了那場覆滅鄞瓊州土著部落的血腥屠殺中。

常何在無異是下手最為兇狠之人,他在這次戰爭中表現出超乎尋常的殘忍與嗜血,他以五千騎軍,擊潰並俘虜了土著部落數萬人,隨後這數萬俘虜,無論男女老幼皆被他悉數焚殺。這種冷血、嗜殺、毫無人性的戰法,即便是統軍數十年,久經戰陣,殺人無數的大將軍黃宗正也為之側目。“殺虐過重,有損陽壽,望你日後好自為之。”這是在凱旋迴京途中,黃宗正給常何在的唯一忠告。

但常何在卻表現得很是不屑,面對大將軍黃宗正的忠告,他正色說道:“只要能為裕王殿下報仇,哪怕真有這樣的業障加身,下官也渾然不懼。讀了這麼多年的聖賢書,唯有士為知己者死這句話,下官一直奉為圭臬。”

黃宗正聞言,只得無奈搖頭嘆息。

得勝回朝之後,不出所料一封封彈劾他濫殺的奏摺如雪片般紛紛上呈到皇帝面前。但皇帝還是頂住壓力,論功嘉獎了常何在,將他升任兵部侍郎,但在私下卻囑咐兵部尚書,讓他愛惜人才。於是常何在在兵部僅僅掛著侍郎的虛職,卻主管起一些無關緊要的事務,過起了清閒日子。

面對彈劾自己的奏疏,雖然皇帝並未表態,但他混跡官場這麼些年,也知道自己該怎麼做,於是他知趣地不再開口,在朝堂上終日一言不發。而似乎為裕王復仇一事,也已經耗盡了他所有的精氣神。此後三年間,殺虐過剩帶來的業報來的很快,這讓他備受折磨,他時常在夜裡被夢魘驚醒,而他的身體也衰老得極快,四十歲出頭的年紀,頭髮已經花白了大半。就連皇帝秦徵見到他這副模樣,都不由得心生憐憫,感嘆道:“常卿與朕年歲相仿,竟已是須發半白,世事無常,上蒼怎可對常卿如此不公。”之後便特許他只需在每月的大朝會上露面即可,不必參加每旬的小朝會。

而這一次讓他出面帶禁軍儀衛到白虎門迎接太子,也是老尚書的意思,惜才的老尚書見他終日暮氣沉沉,與青燈古卷為伍,似要以此殘生為自己的殺戮贖罪,便特意打發他出來活動活動,換個心情。

眼看午時將至,白虎門內突然陸陸續續,有各部官員來到。不一會功夫,已聚集了數十人,這引起了常何在的注意。他看到人群中有昔日同僚,現戶部主事王舒,便主動上前。

見常何在向自己走來,王舒連忙施禮道:“見過常大人。”

常何在回禮後,便直截了當地問道:“今日乃是每旬的小朝會,王大人你這麼有空來到白虎門呢,可有公幹?”

王舒答道:“沒有公幹,只因今日散朝回家後,有家僕遞上一封沒有署名的書信,信中言今日太子回京,特讓我來白虎門前接駕。下官不敢怠慢,匆匆出門就遇到了工部從事龐羲、禮部主事伍德言,與其他幾位同僚。他們也同樣接到這樣一封書信,我們在路上相遇,故結伴而來。”

常何在看到王舒身後的幾人,也俱是相識的同僚,詢問之下,皆稱接到了同樣的書信,才來到白虎門為太子接風。面對常何在詢問,他們紛紛熱情作答,一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熱絡架勢。常何在為官多年,太明白這些人的心理了,他們認為常何在做了這次迎駕的主持,便可以藉著與他的關係,能得到面見太子的機會,在這位久未歸京的儲君面前混個臉熟。如有可能,便可各憑本事博得太子歡心,說不定仕途就能更進一步。

常何在對他們的這種心態嗤之以鼻。但在與幾人的聊天中,他察覺出了一些蹊蹺的地方。按照老尚書的說法,讓他安排儀仗迎接太子的命令,是由內廷直接下達兵部。且老尚書曾明言,為保密起見,太子歸京的訊息只有內廷少數幾人知曉,那麼那封匿名的書信中又是怎麼知道太子歸京的確切時間呢?

想到這兒,常何在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是否有人企圖在太子歸京時,欲藉機對太子不利?又或是藉此製造事端,妄圖更大的陰謀?他看向聚集起來,三三兩兩一群交談的數十名各部官吏,相熟之人也不過王舒幾人,其餘人等有些人面熟,但也有不少生面孔,官階最高也不過是主事、從事這麼官職,皆為各部中層官員。由此,常何在推斷,外洩太子歸京訊息之人,也不敢過於聲張,一但訊息外洩,驚動了各部侍郎以上的官員,就代表著皇帝陛下極有可能也會知曉此事。

做賊心虛的無膽之人。常何在在心裡暗罵一聲,他本想再繼續追問王舒等人一些細節,但官道盡頭如滾滾雷鳴,震動大地的馬蹄聲傳來,打著日月山河旗號,身著華麗儀甲的禁軍騎兵遠遠出現在眾人的視線之中。

常何在的心,頓時懸了起來。已經沒有更多的時間讓他思考那封洩密書信會帶來的種種可怕後果,當下也只能先控制住這些不明真相的各部同僚,以防人群中有人慾對太子不利。

而以王舒幾人為首的數十名官員,同樣注意到了那隻禁軍騎隊,紛紛停止了交談,依各自部屬分列肅立於白虎門前。

臨近白虎門,騎軍們開始放慢速度,緩緩前行。到白虎門前時,已列成四隊,騎士們皆著盛裝儀甲,以銀甲敷面,氣度非凡,不怒自威。他們是皇帝的親衛,是大恆最為精銳的軍隊,身為禁軍所帶來的高傲與自信,感染著每一個人,面對城門前出現的迎駕隊伍,坐在馬上的騎士們,不由自主地挺起了胸膛。

而常何在此刻卻緊張萬分,他看到站在城門邊上的袁挺,顧不得許多,連忙招手將他叫到自己身邊,低聲說道:“袁挺,有人假傳訊息,將對貴人不利,我以兵部侍郎的身份命你帶領手下士卒,將門前那些各部官吏驅趕到一處看管起來,務必讓他們不要接近來人的車駕。敢有不從者,刀劍伺候。”

袁挺見常何在神色如此緊張,不由得也跟著緊張了起來,又聽到是讓他將各部官員看管起來這種掉腦袋的命令。他一個小小的門侯,怎麼敢對那些六部的大人物們動武?但他又不敢違抗上司的命令,在猶豫之間,只得硬著頭皮詢問道:“常大人,小的怎敢……”

常何在見袁挺有抗命之意,不由得心中大怒,顧不上身份禮儀,厲聲道:“袁挺,儘管放手去做,出了任何意外,本官擔責,與你無關。要是貴人在此地出了任何意外,你這個白虎門門侯,可就不單單是要掉腦袋的罪過了。你明不明白?”

見上司態度如此堅決,袁挺瞬間明白了事情的緊迫性,最終咬牙答應了下來。然後迅速行動起來,他命手下的值守士卒,將門內的數十名各部官吏驅趕到白虎門門內一處角落。

不出袁挺所料,各部官吏哪裡受過這樣的待遇,在震驚之餘,紛紛破口大罵,出言恐嚇,大喊大叫著威脅要彈劾袁挺,將他下獄抄家。

袁挺只得頻頻向眾人告罪,但他謙卑的態度,反而助長了眾人的囂張氣焰,辱罵聲、叫喊聲更是變本加厲、此起彼伏。

就在這時,禁軍騎軍已抵達白虎門前,被看管起來的這數十人已經看到了在騎軍眾星捧月之下,一輛馬車緩緩向白虎門駛來。他們叫嚷地更加起勁了,有些人甚至高聲哭喊著,說有冤屈要向太子告御狀。他們紛紛向前與袁挺的手下拉扯推搡,甚至扭打起來,想要衝破城門守軍的重重圍堵,衝到馬車之前。

而袁挺和手下們只能竭盡全力擋在他們前面,儘可能地讓他們遠離即將駛進白虎門的馬車。但袁挺手下的這些守門小卒們,比他更加懼怕這些急紅了眼的大人們,有人在此時有意放水,為博得這些大人物的一絲好感,故而看似牢固的防線,在拉扯推搡中早已是千瘡百孔。

就在馬車將要進入白虎門的一刻,幾名本躲在與守門小卒推搡官員身後,身著便服的男子突然發難。他們如游魚一般在人群中穿梭而出,以極快的速度衝向馬車。一柄柄閃著寒光的匕首從他們的衣袖中露出,如同一匹匹惡狼對著獵物亮出了他們的獠牙。

常何在看在眼裡,急在心頭,他擔心的事情果然發生了。這名滿臉病容的中年人,突然久違地迸發出一股莫名的勇氣,他高聲大喝,“有刺客,攔住他們,攔住他們!”

聽見常何在的叫喊聲,上一秒還在與守門小卒們叫囂推搡的王舒等人,這一秒臉上的表情瞬間起了變化,當他們的目光落到那些衝向馬車的刺客身上時,驚訝、恐懼等各種複雜的表情頓時交雜在他們臉上,有些人甚至被這一突變嚇出了鼻涕和眼淚,顯得尤為滑稽可笑。

刺客發難的速度極快,而大恆禁軍的反應速度也是一流,在常何在出聲預警之前,前排列隊的四名騎兵已發現端倪,丟掉手中的旌旗,催馬拔刀,迎著刺客的方向衝了上去。

僅一個照面,騎軍的戰刀和刺客的匕首就刺入了彼此的身體,四名騎軍與刺客當場同歸於盡。而其餘幾名刺客趁此空擋,來到馬車近前。其中一人,將匕首刺入了年輕車伕的胸膛後,一把將他扯下了馬車。而剩餘數人則將身體化作利刃,直挺挺地撞進了馬車轎廂之中。轟地一聲巨響,轎廂被擊碎,濺起巨大的塵埃,鮮血潑灑而出,殘肢與斷木齊飛。

在場眾人被嚇得魂飛魄散,萬念俱灰,一個個呆立當場,如墜冰窖。萬一車內的貴人被殺,身在白虎門內的眾人及他們的三族,都要為他陪葬。但當煙塵散去,他們定睛觀看時,卻紛紛鬆了口氣。

只見馬車殘破的轎廂之中,一個嘴裡叼著草杆、身材高大的披甲男子渾身浴血,如一尊魔神立在其中。他一手拎著一把大恆軍中常見的制式戰刀,另一手掐住一名倖存刺客的脖頸,用力一握就捏斷了刺客的脖子,然後一攥,那顆頭顱自脖頸掉下,滾落在一邊,無頭的屍身向後倒去。

披甲男子嘿嘿一笑,擦去濺到臉上的血漬,說道:“水平太次,不過癮。”而他的目光卻落到了那名殺死車伕,沒來得及對轎廂出手,此時已成獨苗的刺客。

他朝著這名獨苗刺客咧嘴一笑,而後向他勾勾手指,說道:“來,讓本侯爺試試你的手段如何,可不要讓我失望才好。”

那名刺客眼神閃爍,不敢直視披甲男子陰冷的目光。他在近處目睹了數名同夥是如何被這個地獄凶神一刀全數斬殺的駭人場面,早已喪失信心,當下只盤算著如何能逃離此處煉獄。

披甲男子見他不敢上前,嗤笑一聲,說了句你不來那我便去,之後向前踏出一步,手中戰刀迅猛劈下。那名獨苗刺客,猛地從袖中擲出一柄匕首,正撞上劈落的戰刀刀鋒,“嘭”地一聲,霎時間煙霧再次瀰漫,那名刺客身形隱入煙塵之中,借勢向後急速掠去,同時擲出數枚彈丸,彈丸在空中炸裂,強光迸現,陣陣氣浪自炸裂的彈丸中湧出,眾人吸入彈丸中湧出的氣體頓感頭暈目眩,站立不穩。他抓住這難得的一線機會,盡全力奔逃。

但他沒逃出幾步,就聽到身後尖銳的破空聲傳來。披甲男子揮動手中戰刀將煙幕一劈為二,看準了刺客逃跑的方向,將戰刀投出,戰刀飛速旋轉著激射向那名刺客,刀柄不偏不倚地砸在刺客的後腦上,獨苗刺客當場倒地口吐白沫,昏死了過去,隨即被圍上來的禁軍包圍擒拿。

披甲男子慢悠悠地走上前來,在那名不省人事的刺客臉上吐了一口唾沫,嘴裡罵罵咧咧:“水平太次!學了一點山上的皮毛障眼法,也敢學別人做刺客。也不知道是哪個山頭的,讓老子知道你祖師堂在哪兒,看我不踹了你家祖師的牌位,再好好跟祖師堂裡的活著的幾位聊聊,問問他們是怎麼教出來你這樣的徒子徒孫。”

就在披甲男子罵罵咧咧個不停的時候,禁軍副統領尉遲龍城策馬趕到,他手下的禁軍已迅速控制住了現場,他看看滿地的斷肢殘骸,不禁皺眉罵道:“元猛,你家傳的毛病什麼時候改改,就喜歡撕活人是吧,搞得每次善後都要老子花費不少功夫。”

元猛見尉遲龍城吹鬍子瞪眼發著脾氣,馬上屁顛屁顛地跑到他馬前,憋出一個諂媚的笑容,說道:“尉遲伯伯您這是哪裡話,要說殺人不眨眼,十個小侄也比不上您嘛。這次還請您多費心,事後瞅個機會,小侄請您喝酒。”

尉遲龍城冷哼一聲,不再搭理這個自己內心非常欣賞的世交後輩。他的目光掃過那數十名前一刻還與守門士卒拉扯推搡,現在卻噤若寒蟬的各部官吏後,沒好氣地說道:“來人,把這幫刺客同黨,統統給老子全砍了。”

禁軍聞令一擁而上,寒光閃閃的刀劍對準了這群早已嚇得面無人色的可憐蟲,他們心裡懊悔不已,悔不該在明知那封書信來歷不明的情況下,還僥倖來到白虎門前迎駕,本以為能博得太子好感,沒想到卻惹來了殺身之禍。一時間哭鬧聲、喊冤聲、求饒聲此起彼伏。

尉遲龍城本意是嚇唬嚇唬這幫不知死活的東西,再收監起來等陛下發落。可他們這麼一鬧,反而讓這位宿將心中煩躁不已,就在他真要動怒收拾這幫混蛋之際。一個身影出現在他馬前,拉住韁繩,急切地說道:“尉遲公,不可濫殺啊。”

尉遲龍城低頭看到一位鬚髮半白的中年儒生。他自然認得常何在,還一直對他在平叛鄞瓊州的卓越表現頗有敬意,便語氣溫和地沉聲問道:“常侍郎,此話怎講?”

常何在放開韁繩,恭敬說道:“下官請尉遲公暫緩行刑,這些人中可能有刺客同黨,但也有無辜之人,如此濫殺,豈不讓這些人怨恨陛下與太子,也會對將軍不利。望尉遲公三思,可先將這些人收監起來,我們一道進宮向陛下稟明全程,再由陛下發落,可好?”

尉遲龍城見常何在給了自己一個臺階便順勢而為。命令手下禁軍押送這些疑犯至神都尹下獄收監。而他則帶著常何在、元猛前往皇宮稟報這裡的情況。

在王域內的一座高臺之上,秦慕璟與蘇起正憑欄而立。此處是王域內少有的,可將整個神都城盡收眼底的觀景臺之一。兩人在此目睹了白虎門前發生的一切。直看到尉遲龍城、常何在,元猛三人向皇宮而去,秦慕璟才收回視線,對蘇起說道:“雖然早已預料到結果,但還是有兩點出乎意料。”

蘇起則面無表情地遠眺著禁軍將那些疑犯押送往神都尹大獄,他運起神通將那些疑犯內外審視一番,看看還有沒有可能的漏網修士隱藏其中,在確定沒有漏網之魚後,他開口問道:“怎講?”

秦慕璟說道:“其一,沒想到父皇十數年來嚴肅吏治,這神都裡還是有這麼多趨炎附勢之徒。看來太平日子過久了,人心思變,怠惰,驕奢之風日盛。我們六年內遊歷大恆各州,見到了不少貪官、懶官、庸官,長此以往,大恆子民不滿之心也將日盛。整頓官場之事,不能再拖了。有些人是時候離開神都了。”

蘇起點點頭,說道:“確實如此。地方上有人敢於為非作歹,無非是朝中有靠山,才敢有恃無恐。而神都也有這樣的人,其背後之人勢力必然更加龐大。如你所言,有些人是該挪挪地方,離開神都了。那其二呢?”

秦慕璟卻笑了起來,說道:“其二嘛,就是父皇給小羽安排的這位猛將兄,確實有些猛啊,雲陽侯府的少侯爺,元家少主。與你相比,境界如何?”

蘇起搖搖頭,說道:“不是一個路數,不能簡單比較。雲陽侯家傳武學根基深厚,據說元猛本人在開陽宗學的也是剛猛至陽的功法,還曾在邊軍中歷練數年,假以時日,當能成為棟樑之材。至於我嘛,他這輩子也別想追趕了,起點不同,道路不同,追也追不上,即便追得上,也是毫無意義。如果他僥倖有境界超越我的一天,想必那時我已經不在了吧。”

秦慕璟聽到這話,神色黯淡了下去,一時竟無言以對。蘇起看著好友落寞的神情,拍拍他的肩頭,說道:“難過什麼?你我不早就說好了,哪天我身死道消,你也無需傷神,挺起胸膛往前走,好好活著做一個好皇帝就是對我最好的懷念。”

秦慕璟沉默不語,兩人一前一後離開觀景臺,在一片密林中拾階而上,不一會眼前就出現一座嵌在山壁中的巍峨高樓,自上而下,共計十一層。層層雕樑畫棟,在樑柱各處雕刻有花鳥魚蟲,珍禽異獸,傳說故事等精美的圖案,在高樓兩側還分別立有兩尊與高樓齊平,披甲持劍,目視前方,造型栩栩如生的神將石像。

這座高樓就是秦慕璟口中的大明臺,是大恆為掌管江湖及各處仙門諜報,在中書省下特設的一處隱秘機構,大明臺設臺輔一名,主管一切事務,直接對皇帝負責,臺輔之下設六司,分管內外各路諜報。

“走吧,廉公已到,不可讓長輩久等。只可惜沒有截住那位高人,不然說不定還能多得到一些幕後的訊息。”說著,秦慕璟抬腳走進高樓那扇高大的朱漆大門,蘇起緊隨其後。

自章元十三年秦慕璟第二次離京繼續在各州遊學開始,針對他的刺殺就絡繹不絕,三年內他躲過了明裡暗裡數十次的刺殺,大部分刺殺偽裝成江湖事,讓人不易察覺,若非秦慕璟和蘇起兩人習慣於事事覆盤,否則根本無法及時察覺其中的蛛絲馬跡,有些則故意引他入局山上仙門宗派間的恩怨仇殺。

總之,多虧了身邊蘇起和一些山上朋友們的照拂,才使得秦慕璟後三年的遊歷之旅總體上有驚無險。但心思縝密的秦慕璟還是將自己三年裡所遭遇到的大大小小的刺殺,寫信一一上報給大明臺。

數日前的一個黃昏,大明臺臺輔親自將三年裡關於針對太子秦慕璟的刺殺而收集的各路情報,總結成一份長達十數頁的奏疏呈報在皇帝面前。皇帝在看罷後面沉似水,良久沉默不語。

當大明臺臺輔走出皇帝的書房時,已是深夜,他已接到皇帝的口諭,早已佈下的大網到了收官階段。

皇帝秦徵目送大明臺臺輔離去後,拿起書案上的奏疏,踱步到一處能看到室外夜景的窗前,有小宮女手腳麻利地在他腳邊放置下炭火小爐與精緻小桌。爐火旺盛,木炭在其中燒的噼啪作響。爐上煮著茶,陣陣茶香由壺中飄出,芬芳沁鼻。皇帝則在爐邊的一張躺椅上坐下閉目養神。陰影裡走出一位略顯駝背的年老宦官,他輕手輕腳走到皇帝身邊,提起火爐上的茶壺,小心為皇帝斟茶。

皇帝沒有睜眼,而是輕輕搖動躺椅,讓身體隨著節奏前後晃動起來,他嘴裡哼著小曲,用那本奏疏打著拍子。年老宦官在為皇帝斟好茶後,安靜站在一旁,靜候主子的吩咐。

皇帝在哼完一支小曲後,心情似乎好了起來,他開口說道:“根據大明臺臺輔所言,這三年來每一次針對璟兒的刺殺背後,都有一個名叫“獵鹿人”的神秘組織。獵鹿人?廉公,你瞧瞧,這些亂臣賊子膽子是有多大,大恆失其鹿,天下共逐之?誰是鹿?誰又有資格逐之?這個古老的諺語,又要在我朝重演麼?許多年不動兵戈,不興殺伐,真是放肆到都敢來觸我的逆鱗了啊!”這位大恆皇帝雖然說話語氣平緩,但手中的奏疏卻一次比一次快,一次比一次用力地拍打在一旁的小桌之上,終於將小桌連同其上的茶壺茶杯一起拍了個粉碎。

被稱為廉公的老宦官,拱手站立,眼睛始終盯著自己的腳尖,任由皇帝發怒而無動於衷。待皇帝怒氣漸消後,他才開口說道:“陛下,可對老奴有何吩咐?”

皇帝秦徵發洩完情緒,又嘆了口氣,蹲下身子,親自收拾起了地上的瓷器殘片,他頭也不抬說道:“根據大明臺的情報,這群殺手似已在神都的落腳點在風塘邑五鳳坊內。朕的要求,你很清楚。剩下的事情,你見機行事吧。”

廉公退後兩步,向皇帝深施一禮,說了句老奴領旨後,便身形一閃消失的無影無蹤。

皇帝仍在努力收拾著那些殘片,希望將那隻心愛的茶杯復原,但無論如何努力,終是發現缺了一角,不知掉到了哪裡,復原也無從談起了。他長嘆一聲,又坐回到躺椅上,任由那個好不容易拼湊起的茶杯再次散落一地。

他朝窗外望去,遠遠地看到一座秀麗高閣,想起了很久沒有去見見閣里居住的那個女人。他思緒複雜地看著,不知對誰喃喃說道:“到底是誰在教唆你做這些事情,是誰讓你有了妄圖取而代之的野心。”

一陣涼風襲來,將炭火小爐中的火焰吹得搖曳生姿,火焰明暗不定,映照在皇帝的臉龐上,讓這張臉也變得越發陰晴不明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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