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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有何事瞞著王傅?”劉賀摸不著頭腦。
王式看到天子還沒有承認的意思,索性就逼問了一步道:“陛下恕罪,留在昌邑宮薪房裡的那些竹簡,老夫並沒有讓戴宗他們燒掉,而且還一卷不落全部都帶來了長安城,足以用來當通行儒經的範本了。”
劉賀這才猛然就想起了那些自己無心抄寫的書。
“王傅的意思是,用那些經書來作為範本?”
“正是,老夫已經將那些書全部都看過了……”王式平復了片刻之後,說道,“如果那些書都是陛下所寫,那陛下當真就是大漢當世的第一大儒,所著的經書當世無人可以望其項背。”
王式滿臉通紅,看起來非常激動和亢奮,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劉賀現在自然也知道他為何激動。
那些經書,原本只是劉賀為了練字隨意抄默的,他知道未來某一日是一定要用的,但是卻沒有想過該如何使用——畢竟那時的劉賀,還不知道經學在大漢到底能重要到什麼地步。
沒想到,劉賀沒有來得及想清楚,而這老儒王式早已經幫自己謀劃得清清楚楚了——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啊。
“怎麼,那些書難道不是陛下所寫?”王式問道。
“那是朕所寫的。”劉賀坦然承認。
“既然如此,陛下還有何可以猶豫的呢?”
當然要猶豫,這將會改變大漢帝國無數人的思想,如果成功了,自己就不僅是天子,更是聖人了。
劉賀並不知道這樣是好是壞:對眼前是好的,對長久的將來呢?
一百年太長,只爭朝夕吧。
劉賀做出了決定。
“那就依王傅所言,先裁定經書,再召開文學會議,繼而定官學,最後刊印天下。”劉賀堅定地說道。
“陛下英明!”
……
幾日之後的小朝議上,當劉賀拿出新造的紙和新印的書之後,朝堂上自然是全員錯愕和震驚。
不論立場,朝臣們都是有識之士,都明白紙和書的出現意味著什麼,紛紛讚不絕口,就連向來以威嚴面目示人的霍光,也是發自內心地誇讚這宣紙的神妙。
得到所有朝臣的一致讚頌之後,劉賀當下把用紙替代簡牘的事情定了下來,
此事這看似很小,但實際上卻是一件大事,中間的過程也是十分細碎。
為了讓宣紙能夠儘快推廣開來,劉賀制定了好幾條的措施。
首先,考工裡的造紙坊會擴大規模,並且立刻擴大宣紙的產量,用來供應長安城各官署和未央宮的使用。
其次,門下寺還會將造紙秘術下發到各郡縣的工官去,用遍地開花的形式,在大漢帝國全國範圍內推廣宣紙的使用。
最後,民間的工匠商人可以自由造紙並且自行販賣,兩年之內不收任何的賦稅,造紙數量超過一定的數額,還會獲得天子的旌獎——造紙和販紙最多的商人,會被封為“紙侯”。
“在大漢推廣宣紙,絕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但這是一件利國利民的事情,因此事在人為,往諸公全力而為。”
劉賀站在玉階之上說出了自己的想法,話裡透露出來的王者之氣越來越足。
“朕希望,三個月之內,長安城所有府衙都能用宣紙取代簡牘縑帛;六個月之內,三輔所有的府衙都能用紙取代簡牘縑帛;一年之內,大漢各郡國的府衙再也找不出只簡片櫝;三年之內,尋常百姓家也可用上宣紙。”
“諸位都是朝堂的重臣,更應該以身作則,全力以赴推行宣紙,為大漢的吏民做出表率。”
“微臣謹遵陛下詔令。”
看著霍光帶著其他人俯身下拜,劉賀感覺良好。
一方面是因為做了一件偉大的事,另一方面因為獲得了所有朝臣的認可。
大漢朝堂的效率還是很高的,劉賀只要追得緊一些,那麼剛才定下的那個目標是可以實現的。
但是,今日的事情還沒有結束,重頭戲還沒有開始。
當朝臣站起來之後,劉賀朝前走了幾步,來到了玉階的最邊沿。
玉階其實不過是一丈高二十四級階梯,但是劉賀是站著的,所以加上這一身的高度,劉賀往下看時,就有一種居高臨下的感覺。
“剛才的宣紙大家看過了,書也看過了,除了要推廣這宣紙之外,朕還想做另一件事情。”
朝臣抬起了頭,看向了高高在上的天子。
“昔日,董子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將儒學定為我大漢的官學,實在是居功至偉……”
“但是今日,五經雖然在都立了博士官,但是各經有衍生出了各派,所謂官學也只是一家之言,更不能統一各派的經意。”
“平日議論朝政的時候,總會因為經意衝突而起爭執,荒廢了不少時間,朕甚是心痛。”
“更不要說民間有多少儒生,因為經意上的衝突而起衝突,白白許多光陰……”
劉賀字斟句酌地說著理由,為接下來要提起的那句話做鋪墊。
字字句句強調的無非是經書紛亂複雜,經意不統一,容易造成人心混亂。
為了讓自己的說法更有理有據,劉賀甚至引用了大秦始皇帝“車同軌,書同文”的事情來做類比。
洋洋灑灑說了許久之後,劉賀才丟擲了最後的驚雷。
“來年就要在察舉制中推行科舉考試了,科舉考試的題目自然也要從五經當中出的,為了避免混淆與不公,更為了讓儒生有的放矢……”
“朕決定……”
“在未央宮石渠閣召開文學會議,邀天下大儒,來辯經、論經、比經,最後由朕裁定經意,確定全國通行的官學經書……”
“刻至石碑之上,立於太學之前,刊印於大漢郡國!”
“以後挑選博士、博士弟子及科舉考試,全部都要以此通行經書為正,其餘各家各派的經意,仍可私授,但不可登堂入室。”
天子的話一說完,滿殿一片譁然。
一眾朝臣的震驚和議論,比幾個月之前給孝武皇帝上廟號的時候,更加激烈。
給孝武皇帝上廟號,說到底,也只是損害了那些參加了上次賢良文學會議的大儒的利益。
但是今日,天子要確定儒經的通行版本,就涉及到所有儒生的“根本”了。
兩個儒生,哪怕學的是“五經”中的同一經,但也會因為授課的老師不同而在經意上產生差異。
以前沒有定下標準的時候,那麼自然都可以算是官學,現在一旦定下了標準,那不是有許許多多儒生學過的經意變相成了私學?
那飽讀經書的儒生,和大字不識的販夫走卒,還有什麼區別。
不都要從頭來過嗎?
陛下這哪裡是要重新確定官學,簡直就是要刨儒學和儒生的根啊。
雖然宣室殿裡的朝臣們已經把官位坐穩了,不必從頭來過,但是他們還有同門的後輩和家中的子侄輩,將來想要參加科舉考試,豈不是都要從頭學過?
在這種情況下,當然會有人不滿。
可不滿歸不滿,和上次給孝武皇帝上廟號的事情不一樣,朝臣們已經見過天子的暴烈和強硬了,他們知道天子不只有些癲悖無矩,而且也極其執拗,做出的決定也是不會輕易改變的。
誰都不想去觸天子的這個黴頭,當第二個夏侯勝和第二個楊敞。
所以,議論的聲音很大,但是卻沒有人敢站出來。
片刻之後,許多儒生出身的朝臣就將目光轉向了霍光的身上,希望這位大將軍能夠出來勸說一番——只有大將軍能夠阻攔天子了。
但是令他們意外的是,大將軍卻穩穩地坐在榻上,雙眼微閉,似乎打起了盹兒,一幅不問世事的樣子。
朝臣們明白了,霍光是不打算管這件事情了,不只是因為太學之事是門下寺的該管之事,更因為此事和霍光並沒有太大的關聯。
霍氏子弟和霍光一樣,所長並不是讀經,用什麼經書都一樣的,說不定廢掉舊經,還能讓霍氏子弟和其他儒生有一個並駕齊驅的機會。
有益無害的事情,霍光沒有必要去反對。
霍光自然也感受到了朝臣的關注,他微微睜開眼睛,臉上是嘲弄的表情。
那日公佈頭一次考上科舉考試的郎官的名字時,你們不是一個個都歡呼雀躍嗎,不是自以為可以在朝堂上翻天嗎?如今知道求老夫了,晚啦。
……
劉賀看著議論紛紛的朝臣,靜靜地等著。
他現在要的是一個具體的對手,沒有對手怎麼體現自己的執拗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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