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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言重了,陛下是天子,老夫是臣子,哪有天子求臣子的道理。”

狀貌頗為恭敬,但是恭敬得也非常有限度。

“朕曾經說過,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

“朕跟著諸公學習理政,已經有一個多月的時間裡,知道治理朝政艱難,卻不知道艱難在何處。”

“朕還沒有親政,仍需要仲父把握朝堂的大局,但是朕也希望能做一些實務,這給郎官准備的射科對策,可否讓朕來操持?”

嚴格來說,劉賀這是在干預朝政了。

本該引起霍光的懷疑。

但是今非昔比了。

霍光還是原來那個霍光,但是劉賀已經不是原來的劉賀了。

祭拜高廟完成登基的所有禮儀,收服劉病已解除隱患,獲得未央宮一部分的控制權,與太后結成牢固的聯盟,用上廟號之事贏得威望……

更重要的是,劉賀是霍光的女婿,霍成君已經是劉賀的皇后了——她不可能再嫁給其他人了,

那麼,霍光也被綁在了劉賀這輛安車上。

於情,霍光要扶持自己的女婿當一個不那麼管事的天子。

於理,霍光要讓天子逐漸地學習治理朝政。

在沒有自立之心的時候,霍光要學著尊重天子了。

霍光看不出劉賀的城府,但是卻能看清當下的局面。

再加上雜號大夫的官職並不重要,所以霍光有心讓天子試一試。

劉賀看到了希望,繼續說道:“仲父如果不放心,等郎官選定下來之後,再由仲父過目,行就行,不行就再用舊法來拔擢。”

終於,劉賀說的這最後一句話,打消了霍光的疑慮,讓他輕輕地點了點頭。

“陛下想得周全,那此事就暫時由陛下來主持,光祿勳張安世從旁襄助。”

“甚好,但是丞相的人選事關重大,仲父還要早日定下,切莫讓百官之首的位置空缺。”

“諾,老夫一定早日擬訂人選。”

劉賀此時再提起此事,無非是想讓霍光再吃一顆定心丸,同時也是準備將前個月埋下的鉤子扯出來。

霍黨內部,為了爭這個丞相之位,不知道還要鬥成什麼樣呢。

此時,殿外吹起了一陣北風,讓劉賀感到一陣愜意。

也許是帶走了暑熱,劉賀看到不少朝臣都微微地笑了。

……

翌日,劉賀就迫不及待地將光祿勳張安世詔到了宣室殿。

和前一日相比,今日的宣室殿自然是冷清了許多。

除了劉賀和張安世之外,再無其他的人了。

至於禹無憂,則被上官太后召去長樂宮了,給太后講解《詩經》的經義去了。

張安世是九卿之一,自然也被安排來未央宮給天子上課。

但是,因為儒生之亂,張安世要忙的事情太多,所以剛好就錯過了。

因此,今日是張安世第一次與天子見面。

在殿外等待天子通傳的時候,張安世自然格外地緊張。

這份緊張有著不同的源頭。

一是光祿勳之職頗為重要,夾在天子與霍光之間自然危機重重。

二是前一日自己剛剛被天子質問過,雖然天子後來為他開脫了,但仍是心有餘悸。

三是自己的妹妹被封為了婕妤,來年就要進宮侍奉天子,更是多了一份惶恐。

四是張安世本身為人謹慎,對未成熟的事情總是留有餘地——天子對大將軍的態度並不明朗。

有了這四層的壓力,張安世覺得腳上的步子格外地沉重。

不知道天子今日找自己,會不會說一些“露骨”的話。

如果說了,自己又該如何應對。

當張安世胡思亂想的時候,謁者高聲地喊出了他的名字。

張安世收拾了心情,略帶忐忑地走進了大殿。

劉賀等候多時了。

根據掌握的資訊,眼前這個其貌不揚的中年人,是一個靠得住的大忠臣。

“微臣張安世問陛下安。”

“張卿不必拘禮,快快坐下。”

“諾!”

張安世小心地站起來,在天子對面的榻上規規矩矩地跪坐了下來。

劉賀打量著這個儒生出生的光祿勳,其貌不揚,但是身形挺拔,四肢頗為有力。

被選為光祿勳,想必書讀得好,也一定擅長射箭和駕車,是標準合格的儒生。

“張卿,令妹安君一向可好?”

劉賀不急著問政事,先問問自己的妻子,這樣更能拉近關係。

霍成君是自己的妻子,張安君也是自己的妻子。

而張安世是自己的大舅哥。

“舍妹一切安好,有勞陛下惦念了。”張安世有些惶恐地說道。

“張卿放心,等安君來了未央宮,朕會好好愛護她的,莫要擔心。”

在張安世看來,天子的話只是逢場作戲,但是能聽到這句話,仍然讓張安世感到些許親和。

於是他連忙說道:“微臣替安君謝陛下厚愛。”

劉賀又問了一些張安君生活起居上的瑣事之後,才將話題帶入了正題。

“昨日在小朝議上,朕為難了張卿,但不是針對張卿,望張卿不要多想。”

對張安世這種忠臣,劉賀主打的就是真誠。

根本就不打算用那些撥弄人心的詭計。

以真誠換真誠,真是最直接有效的辦法。

而這也確實有了效果,立刻讓原本有些坐立不安的張安世定下心來了。

“而今日將張卿召來,自然是為了昨日在朝廷上所議的事情,朕沒有理政經驗,只能提一些主意,需要張卿去落實!”

“陛下下旨即可,微臣身為光祿勳責無旁貸。”

“好,要的就是責無旁貸,只有責無旁貸,才能問心無愧。”

“諾。”

和所有初次近距離接觸天子的“忠臣”一樣,張安世也覺得天子的言行與常人無異,癲悖的傳言似乎不真實。

“對博士弟子的考核名為射科對策,那郎官的考核也應該有一個名稱,朕覺得用科舉考試四字來代稱。”

科就是科目,舉就是推薦,這個詞此刻就也回到了最初的本意。

“既然這是一件從未有過的新事物,自然就要有專人負責,所以還需在光祿寺下建一個科舉室來專管此事,再選一大夫來操持一應的實務。”

天子掛帥,九卿督辦,這科舉大夫的重要程度可想而知。

“張卿,你覺得何人可以擔此大任?”

劉賀雖然是在提問,但是疑問的語氣並不重。

張安世立刻也就聽出了天子的言下之意。

“陛下可有合適的人選?”

劉賀笑著點了點頭,這不僅是給出了答案,更是對張安世察言觀色的能力表示了認可。

能看出天子心中所想,是如今朝堂上最重要一項本領。

“光祿大夫丙吉,朕認為他可以擔此大任,張卿認為如何?”

“丙公?”

“對。”

張安世想起來了,這丙吉曾經是迎駕使之一,是不是與天子早就有所牽連?

但是這份牽連似乎不明顯,應該不會引起大將軍非疑心。

這次,張安世猜錯了,劉賀還沒有和丙吉打過交道。

反而是想借此將其收到自己的陣營中。

“張卿覺得此人如何?”

“丙公德行與學識都出類拔萃,可以擔此大任。”

學識自然不用說,丙吉當年為了保護沒有太多關係的劉病已,竟然可以發動詔獄裡的亭卒與來捉拿劉病已的禁軍對峙,這份剛直,恐怕在大漢無人能敵了。

連孝武皇帝都不怕,難道還會怕霍光不成?

“那科舉大夫一職就由丙吉出任吧。”

“唯!”張安世在事先準備的木櫝上記下了丙吉的名字。

接下來,劉賀又將自己關於郎官科舉的過程一一說了出來。

首先,自然是由天子出題,題目從五經當中挑選。出考題的大致方向是用經意來議論朝政的得失。

這看起來是考察郎官對儒家經義的理解,但實際上看的卻是郎官們對大漢帝國現狀及國策的認知。

人才不一定是技術官員,但至少要是頭腦清醒,有高屋建瓴之視野的人。

其次,改原來的面試為筆試,同一時間、同一題目、同一地點……如此一來,不僅更公平,心中所想經過深思熟慮之後寫成文字,也更能體現郎官的真正水平。

再往後,是防止徇私舞弊的方法。

劉賀深知大漢的官場上有“小聰明”的人不少,總能找到鑽營的空子,自然不能給他們這個機會。

“所有參加考核的郎官的考卷,全部要暫時將名字蓋住,再由專人統一謄抄一遍,才能上交。”劉賀說道。

“此法甚妙,如此一來,所上交的考卷字跡一樣,也就不可能有人徇私了。”張安世拊掌稱快。

他記錄完此前的內容後,又接著問道:“陛下,所上的這些卷子,由誰來定優劣呢?”

自然應該是主考官說了算。

這主考官最好就是天子本人。

天下人才皆出於天子之手,那麼就自然可以操控朝政。

但是此刻霍光還在,劉賀不能一言堂。

“大漢朝堂為政第一的是大將軍,此次可由他來選定,選定之後,再由朕來排名,選出三甲,頭名曰狀元,次名曰探花,三名是榜眼。”

張安世搞不懂這這個詞語的意思,也從未聽過。

但是天子這麼說了,他只管記下來就可以了。

如此下來,看似霍光得了裡子,劉賀得了面子。

到實際恰恰相反,在科舉這件事情上,面子才是最重要的。

被拔擢上來的官員自然都會感謝大將軍,但是那頭三名則會對天子感恩戴德,而他們出任的職務最高,自然是人中龍鳳,掌控他們,才算掌控了人才。

“如何,張卿記下來了嗎?”

“記下來了。”

“那……還勞煩張卿將此事報給仲父,務必要能體現朕對仲父的仰仗,以免仲父多想。”

劉賀一雙星目頗為澄澈地看著張安世,似乎在命令又似乎在請求。

張安世好像聽懂了天子的真諦,又好像沒有聽懂。

但是最後,仍然恭敬地答應了下來。

“那明日,就將丙吉叫來,朕要見他。”

“唯!”

丙吉,朕終於要與他面對面了。

四更全部更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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