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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縣官下來詔令,給孝武皇帝上廟號,然數年之前的鹽鐵會議中,孝武皇帝的功過是非早已經有了定論,不應給孝武皇帝上廟號,這是民心所向,所以縣官下的詔令乃是亂詔,不應被遵。”

“更何況,在朝堂之上,還將十幾個敢於直言的賢良文學下到了詔獄當中,更是曠古未有。”

“今日拿了夏侯勝,明日就會拿你我等人,豈不是人人自危?”

“縣官新登帝位,無理政經驗,犯下此錯,無可指責,但我等乃長安城的有識之士,理應為民請命,向君進諫。”

“夏侯勝下獄之日,長安連下了數日暴雨,亙古未有,乃上天降下來的大凶之兆,乃是對縣官的預示!”

“如果我等不進諫,那大漢定將大禍臨頭!”

“諸公說一說,我等該不該去北闕抗詔?”

夏侯建等這一天,不知道是等了多久,剛才說的這番話,更是他這幾日來,滿頭苦思想出來的。

這一句一句不管是拆開來看,還是合起來聽,都頗具挑動性。

立刻就說得四面的這些儒生一個個都群情激奮起來,似乎亭卒已經將他們的宅院給查抄了似的。

但是,他們沒有注意到,夏侯建左一個民心,右一個天意。

儼然把自己當成了民心和天意的代言人。

但是他們卻沒有想過,自己真的能代表民心,代表天意嗎?

肩不能提、手不能扛,不與販夫走卒相見,何談民心,何談天意?

不為君上謀劃,不參與朝堂之事,五穀不分,四體不健,和談民心,何談天意?

但是,很多人是不會想到這點的。

片刻之後,不知道從哪裡傳來了一聲喊聲。

“去北闕,抗詔令!”

“去北闕,抗詔令!”

……

在還冷清的長安城裡,這群情激奮的喊聲格外清晰,驚動了周圍一些宅院裡的住戶。

他們開啟自己的院門,看了一眼這些聚在一起的奇怪的人之後,匆匆就把門給關上了。

“走!”

夏侯建一聲令下,這百十號人就朝著北闕下的空場湧了過去。

……

北闕之下,霍禹騎在自己的那匹高頭大馬上,全身著甲,氣勢洶洶。

因為天氣炎熱,他已經汗流浹背了,但是任然坐在馬上把腰挺得筆直。

在他的身後,也就是雙闕之間,是分隊而站的一千名羽林郎。

他們一什一什地排著,猶如一塊塊黑而硬的地磚。

今日,羽林郎沒有騎馬,但是旗甲鮮明,和出征開戰前的情形並無二致。

羽林郎實際應該稱為羽林騎,但是因為屬於郎官,所以又被稱為羽林郎。

太初元年,孝武皇帝下詔建立了建章營騎,後來就更名為羽林騎,取“為國羽翼,如林之盛”的含義。

除了建營更早的期門郎之外,羽林郎就是漢軍當中最精銳的部隊了。

羽林騎的兵員全部都來自隴西、天水、安定、北地、上郡、西河等六郡的良家子弟,不僅品行中正,忠勇雙全,而且也頗有學識。

很多重要的朝臣都是從羽林郎中拔擢出去的,衛將軍、冠軍侯,都曾經是羽林郎。

硬要說學識,恐怕很多儒生都比不上羽林郎裡的郎衛們。

讀經沒有錯,但是把經書上的話當做唯一的標準,那就大錯特錯了。

這些羽林郎是昨日調來,這一個月的時間裡,北闕之下,都會佈置一千羽林郎。

除了霍禹之外,其餘的羽林郎多數時間都呆在營房之中,對外界的事情知之甚少,但是他們不會多問什麼。

既然中郎將手中有虎符和天子的璽書,那麼他們只要聽令就可以了。

……

在未央宮辰時的鐘聲敲響的時候,霍禹在北面看到了一群人影,亂糟糟的,似乎還在叫嚷著什麼。

霍禹殘忍地笑了一下,將兩個親衛叫道了身邊。

“去稟告光祿勳,將此間的情況告訴他,就說有人來北闕鬧事了。”

“唯!”

“另外,傳令,整隊!”

“唯!”

……

夏侯建帶人闖進北闕的時候,太陽恰好也出來了。原本吵吵嚷嚷的儒生,頓時就安靜了下來。

不是被太陽照到了眼睛,而是看到了像一堵牆一樣,排在雙闕下的羽林郎。

面對羽林郎的壓迫感,不是每個人都能抵擋的。

在這殺氣面前,夏侯建身後那些亂七八糟的儒生,頓時就亂了起來。

有一些膽子小的,已經悄悄地往回跑了。

原來好群情激奮的隊伍,氣勢在剎那之間就弱了許多。

“是羽林郎!”有人喊了一聲。

這一聲喊叫當中,有一絲慌亂,這慌亂迅速地向周圍蔓延。

“不要慌,我等所做的事情乃民心所向,羽林郎不敢造次!”夏侯建鼓足勇氣,大手一會說道,“不要怕,跟我走!”

夏侯建說罷,走在了最前面,似乎豪氣萬丈,但實際上,他心中也在不停地打鼓,沒想到朝廷竟然調了那麼多兵來。

但是他回頭看了看身後那些跟上的人,又心定了一些。

富貴險中求,能不能成為儒林柱石,就看今日這一舉了。

在這份對“名”的執著執著之下,夏侯建鼓起勇氣,往前走了幾十步,最終在了羽林郎陣列前方三四十丈的地方停了下來。

他舉起了手,鉚足勁兒就喊了一聲:“跪!”

自己率先率先就跪了下來,接著胡常也跪在了他的身邊,身後跟著的那百十號儒生也“呼啦啦”地跟著跪了下來。

那麼多人同時面向未央宮跪下去,本來應該是非常震撼的。

但是北闕的這塊空地實在太大了,未央宮實在太高了,羽林郎實在太威嚴了……

所以這些不明所以的儒生並不顯得悲壯,反而有些滑稽。

夏侯建那乾乾瘦瘦的臉上是一股決絕的神色,但是他身後那些儒生的臉上就難免有些懼色了。

……

對面的霍禹一臉鄙夷地看著跪成一片的“對手”,心中頗為不屑。

此時,他恨不得立刻下令,讓手下的羽林郎衝過去,將這些人徹底掃空。

估計只用半刻鐘就可以鳴金收兵,。

但是,霍禹不能這麼做,他得到的軍令只是帶兵在雙闕前戍守,除非儒生先動手,否則無能輕舉妄動。

所以此刻,霍禹只能帶兵守在雙闕之間,而不能亂動,剩下的事情,還要等光祿勳和大將軍的命令。

夏侯建跪著等,霍禹站著等。

……

守在尚書署裡的霍光、張安世和王吉他們很快也就得知了訊息。

聽著來傳令的羽林郎的稟告,坐在榻上的霍光一言不發,似乎在等著什麼。

“子儒。”

“下官在。”

“你親自去北闕一趟,我家那豎子年輕氣盛,還需你去主持大局,以免有亂。”

“我去了之後,該如何行事?”

張安世的這個問題,也問出了王吉的疑惑。

這幾日,霍光下了很多道命令,但是眾人只知道他要對付這些儒生,但是說到底,要如何對付,卻無人知道。

就像此刻,明明可以下令驅散那些儒生的,可為什麼還要等。

“子儒去了之後,不用做別的,只要穩住場面即可,夏侯建他們想跪,就讓他們跪著,那是儒生進言的權利。”

“我們只要等著,等著他們自己退回去,只有他們自己退回去,那就認輸了,之後再也聚不起來了。”

霍光說得非常地淡定,似乎一切都在他的心中想過了。

“那如果他們不退呢?”

“不退?恐怕做不到吧,如此烈日炎炎,普通人跪上片刻,就支撐不住了,他們撐不了多久。”

“但……如果他們撐下去了呢?”王吉低聲地問道。

“那就讓羽林郎陪他們撐下去,總之,朝堂不能認輸,天子不能認輸。就算有人想跪死在雙闕之間,朝堂也不會鬆口的。”

霍光想得很明白,那就是用朝堂的力量直接壓服這些儒生。

要麼就唾面自乾,要麼就跪死在雙闕之間,沒有另外的出路。

還有霍光沒有說,如果事情鬧大了,那麼羽林郎出手就更名正言順了。

這就是殺人誅心,不只要伱們的命,還要你們的臉。

如果儒生認輸,那麼這些不能實幹的儒生將會徹底從朝堂上被趕出去,就再也不能阻擋霍光的腳步了。

如果他們不認輸,那就死在雙闕之間,而死人也是不會說話的。

“可是,這些都是儒生啊,死的人多了,恐怕會動搖民心。”張安世雖然是是一個能幹的循吏,但畢竟也是儒生出身,他不願意看到事情發展到那個地步。

和霍光這種合格的政治機器比起來,張安世更像一個人。

有一些惻隱之心,是再正常不過的。

“子儒啊,他們是儒生不假,但你也是儒生,朝中的大臣都是儒生,你們為大漢殫精竭慮,他們卻只知埋首於故紙堆中。”

“孝武皇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本意是想讓天下同心同德,讓大漢一往無前,再無一絲一毫的羈絆。”

“可從來沒有說過讓儒術成為大漢往前走的掣肘。”

“孝武皇帝在天有靈,他想看到的儒生是像你們張安世、王吉這些實心用事的儒生,不是跪在雙闕之前逼宮的儒生。”

“這樣的事情,在長安一次都不能發生,所以朝堂必須要強硬到底。”

“至於民心,老夫剛才已經說了很多,民心站在你們這些真正的儒生這邊,而不在他們那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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