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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人心安的是,接下來的兩天,異常地平靜。
昌邑城如同一潭死水一般沒有任何的波瀾。
但是安靜一些好,很多事情都好辦得多。
四月二十六日,迎駕團抵達昌邑國傳下遺詔。
四月二十七日,劉賀就帶領昌邑屬官前往城外的家廟,祭拜故昌邑王劉髆。
這恐怕也是劉賀最後一次以昌邑王的身份祭祀“父親”了。
等劉賀到了長安之後,他就是大行天子劉弗陵的嗣子了。
至於昌邑國的奉嗣,有兩種可能性。
要麼是劉賀登基之後,直接從近枝宗親,挑選適齡的子弟入嗣昌邑國。
要麼就是等劉賀有了好幾個孩子之後,挑選一個庶子入嗣昌邑國,作為故昌邑王劉髆的孫子。
雖然看起來有些麻煩,卻是不可更改的宗法規制。
四月二十八,劉賀在昌邑王宮內宴請昌邑屬官和迎駕團百石以上的官吏。
由於正值國喪期間,不可鋪張和喧譁,所以宴會不僅沒有歌舞姬,就連吃的食物都是寒食,酒水自然也是沒有的。
在宴會上,劉賀又哭了一次,讓昌邑百官和迎駕使們不禁暗歎昌邑王的忠孝。
劉賀當然不會忘記昌邑國裡那些可愛的百姓,他下令從王宮的府庫中拿出一大筆錢糧來,按照人口分發到人。
每一口都可以分得粟三鬥,肉一斤和五百錢。
一時間,滿城縞素的昌邑城多了一點點喜悅的氣氛。
記住一個人的好,總強過記住一個人的壞。
劉賀希望昌邑國的百姓,能記住自己的好。
四月二十九,終於到了離開的那一日。
被暫且留在昌邑王宮屬官們,在王式的帶領下,齊刷刷地站在王宮門口,恭送劉賀。
劉賀逐一與一眾郎官謁者話別,最終才走到了王式的面前。
此次分別,師徒二人就不知還有沒有再見面的緣分了。
從隔閡到猜忌,從猜忌到信任。
人與人的羈絆可以在很短的時間裡建立起來。
“王傅,寡人在長安等您,仍然期盼能在長安與王傅相聚。”
劉賀說道這句話,不免有一些傷感,眼圈有些發燙,這是真情實感的流露,和這幾日裡那兩場做給他人看的“哭戲”截然不同。
“呵呵,那老夫就等著殿下,派軺車來接老夫的那一日。”
“弟子定不食言。”
王式也有一些感動,臉上的肌肉不停地抽動,帶著腮下的鬍鬚跟著一起在風中飄零。
“老夫還有一事想單獨與殿下談一談,不知可否。”王式看了看站在劉賀身後不遠處的那幾個迎駕使,壓低了聲音說道。
劉賀有些疑惑,這幾日王式幾乎時時都與自己呆在一起,囑託自己的話,也說了好幾籮筐,他不知道還有什麼遺漏的。
但是劉賀還是點了點頭,他擺了擺手,朝周圍的人大聲地說道:“王傅與寡人有私話要說。”
這一句話剛一說完,四周的官吏,不管品秩大小,都紛紛往外退去。
頃刻間,劉賀與王式周圍兩丈的地方就都空無一人了。
劉賀心情大好,這就是當皇帝的好處吧。
“王傅有話現在可以說了。”
“此事非同尋常,老夫留在這最後的關頭說,就是希望不與其他的事情絆雜在一起,以免殿下遺忘。”
劉賀不免更加好奇。
“王傅放心,寡人一定謹記王傅的教誨。”
王式渾濁的眼睛看著劉賀,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道:“去了長安,殿下要儘快殺掉一個人。”
劉賀心中一驚,沒想到這老儒說的竟是這樣一句話。
但是吃驚僅僅只是一瞬間的事情,劉賀旋即平靜了下來。
是啊,有人想殺自己,那麼自己總是免不了要殺別人的。
只是你死我活的鬥爭,誰手軟誰就輸了。
“要殺誰?”
“廢太子據之孫,劉病己。”
劉賀聽到這個名字,如五雷轟頂,僵在了原地。
即使王式讓自己殺掉上官皇后,劉賀也不覺得吃驚。
但是他萬萬沒人想到,王式要自己殺掉的人,竟然是劉病已。
對於劉病已這個便宜的侄子,劉賀當然知道他的存在對自己是一種風險,可就這樣殺掉一個後世會成為仁君的人,劉賀實在有一些下不了手。
劉賀畢竟是人,不是可以濫殺的政治機器。
王式看不穿劉賀那麼複雜的糾結,但是卻看出了他的猶豫。
“孝武皇帝子嗣繁盛,但是可能是殺伐過度,天猶厭棄,所以所剩不多,這劉病已乃廢太子之孫,殿下之侄,如果沒有殿下,他就是最有資格承續大統的人。”
王式沒有把話說得太露骨,但是已經點到了關鍵。
劉賀不免對王式又多了一份敬佩,這老儒看得還真是透徹。
“可廢太子仍然是戴罪之人,這劉病已恐怕難以承續大統吧。”
“殿下這就想錯了,孝武皇帝曾經大赦天下,後來有人將劉病已送到其祖母史良娣家裡贍養。”
“孝武皇帝即將大行的時候,又曾經命人將劉病已收養於掖庭之中,隨後上報宗正列入宗室屬籍,所以這劉病已並不是罪人之後,而是與殿下一樣的劉氏宗室。”
原來還有這一細節,劉賀確實未曾注意到。
那麼看來,劉病已真會成為自己一個潛在的風險。
“殿下,可知道是何人將劉病已護送到了其祖母史良娣家的?”
劉賀搖了搖頭,《漢書》他看過,但是看得並不仔細。
王式沒有回答,而是向劉賀身後的方向看去。
“此人此刻就在殿下的身後,正是光祿大夫,丙吉。”
對,劉賀猛然想起來了,光祿大夫丙吉日後就是因此,而成為劉病己的肱股的。
所以,這朝堂上不只有霍黨和宗親黨,恐怕還有一群看不見的廢太子黨!
如此看來,劉病己就不得不除掉了。
可是,劉賀此刻實在下不去手……
“這劉病已此時在何處?”
“這個老臣就不知道了,但是長安有一人知道。”
“此人是誰?”
“暴室當中,有一嗇夫,名叫許廣漢?”
許平君之父?此人為何與王式相識?
“許廣漢曾經是先王髆的郎官,也是老夫的弟子,他知道劉病已在何處,殿下到了長安,只要找到他,自然就能找到劉病已。”
劉賀從未想過,這許廣漢竟然還與自己有這麼一點關係。
“弟子明白了,到了長安,弟子就去找這許廣漢。”
“殿下仁慈,但是此事,不可仁慈,否則後患無窮啊,能看到殿下安坐未央宮,就是老夫畢生所願了。”
“王傅的教誨,弟子絲毫不敢忘懷。”
“那就好,那就好。”
王式最後的囑託說完了,劉賀再拜之後,轉頭就像身後那輛染得血紅的軺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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