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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樂其人,劉賀很是瞭解的。

他在處理政務上是一把好手,對百姓也不錯,但是卻太過於圓滑了。

用後世的一句話來說,那就是革命意志不堅定,一心只想著仕途坦蕩。

今日做循吏能升官,那就先做循吏;明日做酷吏能拔擢,那就再做酷吏。

今日跟著昌邑王能去長安,那就跟著昌邑王;明日跟著大將軍能列九卿,那就跟著大將軍。

在風平浪靜的太平年間,安樂能在幾方勢力裡折衝樽俎,做一個不犯錯不顯眼的循吏。

但在你死我活的鬥爭中,他說不定就會在關鍵的時候倒戈。

在劉賀以前讀過的《漢書》裡,安樂露臉的機會很少,而且都並不算光彩。

一次是昌邑王去長安的路上。在昌邑王經過弘農的時候,強搶民女供自己淫樂,並且讓奴僕用裝載衣物的車輛裝載搶來的女子。

迎駕使就此事責備昌邑相安樂,但是安樂不敢直接向昌邑王進諫,而是告訴了郎中令龔遂,讓龔遂前去進諫。

二次是昌邑王登基之後。昌邑王登基之後,立刻冒著極大地風險將安樂任命為長樂衛尉,希望他能控制住上官太后的動向,安樂欣然接受。

但是,在昌邑王被廢的時候,安樂相併沒有發揮任何的作用,而上官太后也順利地來到了未央宮,在昌邑王被廢的時候,發出了致命一擊。

君上有錯而不勸,君上有難而不救。

都是不忠之事,既然不忠,又怎麼能信任呢?

因為史書上的記載太少了,劉賀不能因為寥寥數語,就否定掉一個可能成為自己助力的秩兩千石的官員。

所以這兩年來,劉賀一直在觀察安樂。

種種跡象看來,這安樂有能力,有手腕,也不是那種賣主求榮的卑鄙小人。

但是,實在是有些圓滑過頭了。

用後世的話來說,就是精緻的利己主義者。

這樣的人能用,但是卻不能用在關鍵的地方。

而且還要不停地敲打他,以免讓他忘了誰才是他天上的那朵雲彩。

劉賀看著不停擦汗的安樂,非常滿意。

看來自己剛剛輕輕敲下去的那一棍,效果非常好。

再回想起一個月之前,也是在這昌邑殿中,自己只不過是想替郭開贖刑,安樂就推三阻四,甚至戒心重重。

看來,皇帝的棍子是要比諸侯王的棍子粗一些,有力一些。

打了一棍,就該安撫一下了。

讓臣子摸不透自己的想法,好像那些精於權術的皇帝都是這麼做。

以前,劉賀要學著如何當一個不問世事的諸侯王;那從現在開始,劉賀就要再學著如何當一個駕馭人心的天子。

幸好,中國兩千多年的封建君主專制制度,給劉賀提供了很多有名的老師,摸著他們過河,是一個好方法。

想到這裡,劉賀轉而用平和的語氣接著說道:“安卿一片苦心,寡人已經知道了,只是此事非同尋常,不知道有多少人盯著寡人,盯著昌邑宮,所以萬萬不可大意。”

劉賀說完之後,安樂很明顯地鬆了一口氣。

“殿、殿下英明,微臣明白了,微臣從今日起一定謹言慎行,不敢孟浪。”

劉賀點了點頭。

“天子大行,做好守喪事宜,是現今的重中之重,安卿切不可大意。”

“微臣知道輕重,一應守喪的事宜都已經安排下去了,出不了錯的。”

“那就有勞安卿了,安卿為寡人做的事,寡人不會忘記的,將來還有很多事情,也要讓安卿替寡人謀劃。”

對安樂來說,有劉賀的這一句話就足夠了。

這個不喜形於色的循吏,激動得滿臉通紅。

要不是要顧及顏面,他恐怕早就當場拜了下去。

安樂內心甚是高興,自然而然就把自己當成了“新天子”的肱股之臣。

身為肱股,那當然就得為殿下出謀劃策。

“那迎駕團恐怕再有三兩日就要到了,殿下恐怕要提前準備著才好。”

“哦,安卿有何高見?”

“迎立天子是國之大事,迎駕團的官員必然都是朝中的重臣,殿下可以藉此機會廣佈恩德,說不定來日可成為殿下在朝中的助力。”

安樂這次似乎說到了點子上,劉賀是走過這個想法的。

也許是看到劉賀對自己的話似乎有些感興趣,所以安樂往前走了一小步,想要繼續為“新天子”建言獻策。

但是讓他沒有想到的是,劉卻賀抬手打斷了他。

“這些事情寡人已經知道了,安卿先回府主持喪禮事宜,迎駕團的事情,寡人自有分寸。”

安樂正在興頭上,聽到這句話,不免有些失落,但是也不好賴著不走,於是只好有些意興闌珊地離開了。

安樂離開之後,劉賀看向了禹無憂。

雖然這個年輕的郎官現在只有秩二百石,但是這郎官才是自己未來的百官中樞。

“無憂啊,你知道我們為何要去長安了嗎?”

“下吏知道了。”

剛才劉賀與安樂說話的時候,特意把禹無憂留下了,就是不想再費一番口舌多去解釋整件事情。

“此去長安,路途艱險,前途未撲,能登高望遠,也要如履薄冰。”

“如果高祖庇護,那麼寡人就能在未央宮裡多住一些日子,但假如上天覺得寡人德不配位,恐怕也就再也沒有機會走出那未央宮了。”

“雖然你是寡人的郎官,但是寡人還是要問一句,可願與寡人去長安走一走,為寡人做一些事情,為大漢的天下做一些事情,為大漢的百姓做一些事情。”

劉賀已經把話說得再直接不過了。

連王式這種七老八十的老儒都時時刻刻地關注著朝堂的形勢。

禹無憂這種抱著“達則兼濟天下”的雄心的年輕儒生,又怎麼可能對霍光把持朝政的情況不瞭解呢?

用險象環生來形容恐怕都算輕了,說不定就是身死族滅。

禹無憂當然想過陪同劉賀去長安。

去進獻酎金也好,去朝見天子也好,甚至去宮邸認罪也好。

作為昌邑王的郎官,禹無憂都責無旁貸。

但是,在他所有的設想裡,都是以諸侯王屬官的身份去的長安。

他從未想過,要是以大漢皇太子郎官的身份去長安。

“殿下,下官才疏學淺,恐怕辱沒了殿下的信任。”

一向高傲的禹無憂,第一次真正地向劉賀表達著自己的惶恐。

“寡人也是第一次當天子,你也是第一次當天子郎官,誰辱沒誰都還不一定呢。更何況你禹郎中不從旁督促,就不怕寡人因為言行無狀,顛悖孟浪招惹禍事嗎?”

劉賀看起來說的是玩笑話,但是兩人何等聰明,知道這一點都不好笑。

“殿下,可……”

禹無憂還想再推辭,但是劉賀更逼近了一步。

“無需多言,去是不去,只需一句話。”

沉默幾息,禹無憂終於堅定地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殿下說過一句話,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禹無憂定當一往無前。”

好一個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劉賀非常滿意!

“去,立刻把王傅請到日知殿去,寡人要向他問政!”

“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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