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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劉賀就在昌邑殿裡見到了龔遂。
舟車勞頓八九個月,龔遂這年過花甲的老人更蒼老了。
原本就所剩不多的幾根黑髮如今也已經是全都白了。
鶴髮童顏,形銷骨立,但是仍然精神矍鑠。
龔遂見過的事情太多了,禹無憂他們根本就無法與之相提並論。
就比如說,龔遂從來沒有問過劉賀未來的打算,而劉賀也未曾向龔遂表明過自己的心跡,但是龔遂卻又心知肚明。
這樣一來,雙方的配合就會變得無比默契。
所以與其說那迂腐的老儒王式是劉賀的老師,倒不如說龔遂才是劉賀的老師。
“龔卿在何處,龔卿在何處!”劉賀一邊喊一邊快步地進了昌邑殿。
“下官問殿下安。”龔遂沒有倚老賣老,在劉賀進門之前,他就規規矩矩地跪了下去,因為還沒有完全從疲勞中恢復過來,差一點就摔倒在了地上。
劉賀眼疾手快,趕緊就把龔遂扶到榻上,坐了下來。
“這殿中現在只有你我二人,龔卿舟車勞頓,就不必多禮。”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這些禮制是亂不得的。”龔遂說這番話的時候,臉色始終都和藹的笑容,更像是調侃,而不像是訓誡。
“寡人說過,龔卿回來之日,寡人定要在這大殿之中為你斟酒洗塵,寡人立刻讓人拿酒來!”
說罷這句話,興奮的劉賀就站了起來,竟然真的準備去找酒。這驚得龔遂連忙扯住劉賀的衣袖,把他扯回到了榻上。
“殿下,晝寢都被世人不容,下官這晝飲要是被王式那個老儒知道了,恐怕他是要把我罵化了吧。”
龔遂說這番話的時候,依舊不怒不惱,如同村野普通的村野面板對自家兒孫做開解。
反倒是劉賀,因為想起幾日之前與王式的那一番衝突,而突然覺得有些落寞和不安:趕走一個忠於自己但是有些迂腐的老臣,最初可能覺得是一場勝利,但是此刻卻已經變了味道。
龔遂似乎看穿了劉賀的想法,他並沒有去說劉賀是對還是錯,而是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在禹無憂去把殿下找來之前,他就已經把我不在的這段時間裡發生的事情粗略地告訴我了。”
“殿下有些事情做得好,但是有些卻做得壞。”
這可惡的禹無憂,竟然那麼快就把自己“賣”得個乾乾淨淨,看來得讓田不吝再送幾車賬目來給他看。
劉賀心中想著“歹事”,但卻不敢在龔遂面前流露太多。
”王式那個老儒,有時候確實是令人厭煩,但是他是終於殿下的王傅啊。”
“寡人明白,寡人也從來沒有懷疑過王傅的忠誠,但是王傅確實已經老了。”
“昨晚回來之後,下官就聽家僕說起王傅如今閉門謝客,專心治學,於是我親自登門拜訪,與他徹夜聊了聊。”
“下官認為,殿下有錯,這王傅也有錯。”
劉賀不得不佩服龔遂,從他進城到現在,估計還不到一天的時間,但是卻把這昌邑城中發生的事情摸得一清二楚了,看來什麼都瞞不過他的眼睛。
但是年少輕狂的劉賀仍然梗著脖子說道:“龔卿與王傅是老相識,應該比寡人更瞭解他的為人,寡人也一直在找他的用處,但是並無可用之處,還不如在家含飴弄孫,頤養天年呢。”
龔遂靜靜聽著,臉上始終都是似笑非笑的表情,似乎有什麼事情隱瞞著劉賀。
“怎麼?龔卿不認可寡人的話嗎?”劉賀問道。
“子曰:君子不器。王傅可能就是那不能當器物的君子吧。”
劉賀對《論語》中的這一句很熟,因為字最少,也最容易背。
但是背是背下來了,劉賀卻並不理解。
龔遂也沒有打算解釋,他只是提到了另一件事。
“聽禹無憂說,殿下正在招攬城中的孤兒,接來到宮中扶養?”
“是的,寡人確有此意。”
“下官和王傅談過了,他告訴我他想來宮中教那些孤兒寫字。”
龔遂的這個提議是讓劉賀沒有想到的,因為王式不僅迂腐,而且清高,他連自己這個昌邑王都不待見,又怎麼可能願意去教那些村野里長大的孤兒呢?
“王傅願……”
劉賀的話還沒有說完,龔遂就說道:“王式說了,他心甘情願。”
“而且不教儒經,只教他們識字和算學。”
劉賀還以為自己聽錯了,開口就是“之乎者也”的王式,竟然也精通算學?
“子曰:君子不器。合格的儒生本就應該有不同的才能,孔夫子可從沒說過只要讀讀《論語》和《左傳》就能治國,那是後來的董仲舒說的。”
雖然“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已經推行數十年,但此時仍然並未被完全認可。
此刻的龔遂直呼“董子”的名字,恐怕就是站在董仲舒對面的反對者之一。
“王式的算學可能沒有殿下出色,但是教練那些孤兒還是綽綽有餘的,等他們學有所得,殿下再讓禹無憂那些郎中去教他們,豈不是事半功倍。”
“朝聞道,夕死可矣,殿下應該給王式這個機會。”
劉賀站起來,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說道:“寡人知道了,請龔卿替寡人向王傅謝罪,當日是寡人魯莽了。”
“哈哈哈哈,王式那個老儒,不會在意的這些的,他能為殿下出一份力,就心滿意足了。”
說罷了王傅的事情,劉賀心中也頓感輕鬆,他現在最關心的事情就是棉花的事情。
“龔卿,你覺得那紡織棉布的事情可行嗎?”
“棉種給何羲之了,棉布給曾長樂了,至於那帶回來的土人夫婦,也分別交給了他們二人,這棉布一旦有了結果,他們自然會告知殿下的,殿下不用操心。”
三言兩語之間,龔遂就把一整件事情說完了。
劉賀長了張嘴,想問一些什麼,但是卻發現已經沒有問題要問了。
這龔遂對於自己,簡直就是孔明對於阿斗。
唯一讓劉賀感到些許寬慰的是,自己至少比那阿斗要強一些。
“殿下,這棉花和棉布,終究是一件小事,還有一件大事,殿下不得不處理。”
“嗯?什麼大事?”
“前幾天,廣陵王派人來了,他們想要栽贓殿下,讓殿下身死名裂。”
龔遂用最平常的語言波瀾不驚地說出了這個訊息。
“什麼!?何時的事情,派來的人現在在何處?”劉賀一下子就從榻上站了起來。
廣陵王劉胥,是除了長安的那位之外,對劉賀最有威脅的人。
“殿下坐,此事已經被我們解決了,殿下不必驚慌,現在只是需要考慮後續的事情。”龔遂又一次去拽劉賀寬大的衣袖。
劉賀半信半疑,但還是坐回了榻上。
他本想再問問是龔遂他們是如何解決的,但龔遂卻帶著話題往下說去。
“下官認為,廣陵王並未看穿殿下的謀劃,他所行這等陰險之事,也只不過為了求穩而已。”
“只是,殿下今後要更加小心行事了,尤其是九月去長安進獻酎金一事,要尤為小心,到時候恐怕危機四伏啊。”
劉賀剛才還很美好的心情,此刻已經蕩然無存了,他沒有想到正面交鋒居然會這麼早就會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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