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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賀不知不覺在孟班的這木器坊裡呆了將近兩刻鐘的時間。
當他穿過街道,回到馬車旁邊的時候,戴宗等得已經有一些著急了。
戴宗看到劉賀的臉色陰沉,以為劉賀是在木器坊裡受了什麼氣,連忙迎上來問道:“門下,有什麼不順的嗎,要不要下吏出馬?”
“不用,上車,出城再說。”說罷就上了馬車。
戴宗也不敢多問,也跟著跳上了馬車。
大約一刻鐘以後,馬車就穿過了北城門,來到了城外。
北城外和北城內遍佈著百姓聚居的閭巷,除了有一堵北牆算是分界線之外,兩者並沒有太多的區別。
而北城外的這片閭巷甚至比城內的閭巷更寬,但是因為是自由發展起來的,難免有一些雜亂。
而且城外也沒有專門的市,做小生意的商販隨處可見,非常繁華。
在這個時代,商品經濟已經有了初步的發展,雖然以物易物的情況仍然存在,但是貨幣已經成了主要的支付手段。
尤其是漢武帝推行的五銖錢,質量上乘,幣值穩定,不易剪削,非常受老百姓的歡迎。
如果非要說有什麼缺點的話,那就太重了一些,不易攜帶。
而官吏們的俸祿即可以領取粟,也可以直接領取錢,並沒有太多的限制。
商品物價關係著每一個百姓的生活,而且也能從商品價格波動的情況瞭解到整個大漢的情況:對於不能隨意離開昌邑國的劉賀來說,這也是一種獲取資訊的重要手段。
因為北城外的閭巷更加雜亂無章,所以戴宗不得不放慢了馬車的速度,這倒也方便劉賀指示他隨時下車去詢問各種商品的物價。
“門下,那家糧肆裡的粟現在是一百五十錢一斛。”
“現在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漲了五十錢倒也不算貴,看來周邊的幾個郡國還算風調雨順。”
“門下,羊羔二百錢一頭,狗一百五十錢一條。”
“這賣的應該是餵了三個月的中羊,羊崽子一百錢就足夠了,百姓生活尚可,否則人都吃不飽,哪裡有時間去伺弄這些畜牲想著吃肉呢?”
百姓的生活尚可,但是那光著腳的孩童,那面有菜色的臉龐,那汙水橫流的街道,那麻布衣服上的補丁……都讓劉賀的眼睛有一些刺痛。
然而,這已經是沒有天災也沒有人禍的平安年份了。
這種“粗安”是脆弱的,不要說是突然的爆發的戰亂,也許就是由一場暴雨帶來的洪水也會讓無數百姓的生活徹底跌入谷底。
劉賀覺得,這大漢的百姓,配得上更好的生活。
馬車穿過北城外的這些熱鬧又混亂的閭巷之後,人煙就逐漸變得稀少起來了。這個時候,劉賀才把剛才在孟班的木器坊裡問到的事情一一告訴了戴宗。
當劉賀說到昌邑縣工官要求各個木器坊繳納一筆固定的雜費的時候,戴宗也非常憤怒和不滿。
“我們把圖樣給工官的時候,是清楚明白地告訴過他們,不允許收任何雜費的,他們怎麼敢擅自做主?”
“你這個問題問得很好,但是我反問你一句,這工官又怎麼可能不敢擅自做主呢?”
“這……”戴宗一時啞然,竟然不知道要說什麼。
工官怎麼可能不敢擅自做主呢?
別說是他們幾個謁者的話沒有任何的約束力,就是劉賀的話對工官也沒有任何的約束力。
而且劉賀說得多了,做得多了,恐怕還要被扣上干涉國事的腦子。
“要不要讓安樂相出面?”
“這應該是昌邑縣工官擅自做的決定,待會到了工官,好好敲打敲打那個馬延壽,讓他去處理這件事情。”
馬延壽是整個昌邑國的工官,所以也就是其餘諸縣的工官的直接上官,讓他來處理這件事情就再合適不過了。
如果事事都需要讓安樂相出面,那麼劉賀他們的這些小動作遲早是要引起中央朝廷的注意的。
話說到了這裡,一路上話都很多的戴宗好像突然之間就沉默了下來。
劉賀大致猜到對方的想法,他先自己拿過那裝了蜂蜜的皮壺喝了一口,然後又把那裝了清水的皮壺擰開遞到了戴宗的面前。
戴宗倒也不生分,接過來就大大地灌了幾口。
雖然裡面裝的不是酒,但是還是讓戴宗問出了心中所想。
“門下,下吏有話想要問。”
“但說無妨。”
“這話也許有些狂悖。”
“哈哈哈,你也不是第一日與我相識,還有誰能比我還狂悖的嗎?”
戴宗又想了想,最後才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似的說道:“門下,我們這些郎中和謁者都是郎中令為您挑選的屬官,朝夕相處,我們知道您不像外人看起來那麼狂悖。”
“您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昌邑國的這些百姓好,所以郎中令才冒著風險讓我們聽從您的調遣,我們也才願意做那些被其他儒生恥笑的事情。”
“這兩年來,這國中的大小官吏雖然也願意從旁襄助,但是下吏總覺得是名不正,言不順,有時候甚至無從發力。”
“就像今日之事,如果不是您偶然去了那家作坊,那麼我們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得知這件事情。”
“這小小的昌邑縣工官就敢如此陽奉陰違,國中那麼多官吏,不知道有多少做著同樣的事情。”
“如果真的是如此,我們跟著門下忙前忙後,有有何意義?”
“門下,這不只是我戴宗的疑惑,也是其他人的疑惑,下吏是一個直爽的人,就想替大家問問,我們所做的這些事情,到底是為什麼?”
以往,劉賀一定會用“為了百姓”這簡單的四個字回答戴宗,這也是這兩年來劉賀慣用的“藉口”。
戴宗他們都還年輕氣盛,對所謂的“天下大同”“天下為公”還有一份執著的信仰。
“為了百姓”這四個字足夠讓這些“資歷尚淺”的儒生為之赴湯蹈火了。
但是這不是持久之計,經歷了成功和失敗的打磨之後,他們會思考得更深,這是人之常情。
不只是戴宗,還是禹無憂他們,甚至還要算上龔遂和王式……這許許多多的人,越來越想知道劉賀到底要做什麼。
所以劉賀明白,現在這個時候,“為了百姓”這四個字,一定不是戴宗想要的答案。
縱使這些郎中和謁者真的一心為民,但是也需要一個更明確的回答。
劉賀本想再等一等,然後再向他們挑明,但是既然今天談到了,索性說開了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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