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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五人就是叛軍的核心人物了,此刻也已經感受到了那種無力迴天的絕望。

自從舉起“清君側”的大旗之後,始終都是範明友出面約束大軍,聯絡田廣明。

在普通兵卒和下層軍校眼中,範明友和田廣明是主心骨,但是核心的霍黨才知道霍禹地位反而更高。

此時,帳中的那幾張案上擺著酒菜,與前半個月之前,菜餚又微薄了許多,甚至連乾肉都看不到了。

營中的糧草只夠支援三日左右了,就算明日趙充國所部不殺過來,這萬餘人的叛軍也支撐不住了。

在這種絕境之下,就算是範明友和霍禹這些在戰場上拼殺過的人,也不可能有任何吃喝的心情。

坐在案前,他們不約而同地想起那一日歃血為盟的場景。

當時雖然也萬分兇險,可終究有一些豪邁和希望在。

誰知道短短半個月的時間,局勢就崩壞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

而那日與他們一同歃血的田廣明,更是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死了。

至於遠處的田順所部,恐怕也已經凶多吉少。

作為主將的範明友已經心如死灰了,再也不敢奢望攻入長安了。

心如死灰,反而也就平靜了下來。

等趙充國所部來了,不管是死是活,痛快地拼殺一番,也算是死得其所。

範明友拿去了酒杯,高舉了起來,對著其餘幾人說道:“來,我等共飲此杯。”

霍禹等人也在沉默中舉起了酒杯,一飲而盡。

“此間無外人,我等都可以暢所欲言……”

“我等所行之事已經有了敗跡,恐怕無法再挽回了,範某身為領兵主將,有負眾望,自罰三杯!”

範明友說罷,自斟自酌,痛飲了三大杯。

“明日,就要與趙充國那老匹夫交戰了,本將定會力戰而亡,決不投降受辱!”範明友決絕地說道。

“更何況,本將的親眷定然已經被縣官所殺,想來愧對他們,也不能苟活?”範明友終於在這此時終於想起了自己的親眷。

一陣沉默,無人反對,也無人應和。

許久之後,左顧右盼一番的丁平才開口說道:“範將軍,我等未必要在此處坐以待斃。”

“正是,範將軍不可學那項羽沽名釣譽!”霍雲勸道。

“說得在理,天寬地寬,我等都是大好男兒,又怎可困死在此處?”霍山也激憤地說道。

範明友搖了搖頭,臉上盡是釋然的笑,就連那雙總透露出鑽營的三角眼也都和緩了不少。

幾年之前,當範明友與霍禹開始謀劃“另立新君”的事情時,他就一直等著起兵這一日。

雖然如今敗了,而且還敗得一塌糊塗,可是他仍然不覺得後悔。

成王敗寇應如是,能為功名利祿捨得一身剮,也是一件暢快淋漓的事情。

“抬眼天地寬,這句話自然說得不錯,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劉氏氣運未絕,我等終究還是錯判了形勢……”

“劉氏天子只要還在未央宮裡,我等形單影隻,又能逃到哪裡去呢?”

“總不至於真的像逃民一樣,隱於草莽之間,像禽獸一般出沒吧?”

範明友有些蒼涼無奈地說完這句話,就又倒了一杯酒飲了下去,發出一聲暢快的感嘆聲。

一個人一旦放下了心中所想,就連這酒的滋味都比原來好上了許多。

“範將軍,我等未必要留在這大漢啊,也可以逃到大漢之外去,我等可以去……可以去投匈奴人。”丁平低聲說道。

去投匈奴人?

範明友那只是微醺的酒勁兒猛然醒了過來。

是啊,他們本就和匈奴人有勾連,如今去投匈奴人也是一條好路子。

大漢肇建至今,逃到匈奴的漢臣漢將可不少。

遠有韓王信,近有李陵和李廣利……

雖然他們的結局也不見得好,但是至少可以躲過眼前的災禍。

範明友因為喝了酒而有些泛紅的眼睛清明瞭許多。

營中僅剩的糧草不足以支撐一萬多人逃到匈奴去,但足以讓他們帶著私兵部曲逃走!他

他們幾個人都是知兵的宿將,對大漢北方各郡的軍力部署更是瞭若指掌,到了匈奴定然會被重用的。

在匈奴人的庇護之下養精蓄銳一番,待他日天下有變,說不定還有反正的機會。

至少,眼下可以保住性命。

範明友自覺看清了前路,他也早應該看到這條路的。

只要活下去,就還有希望!

“丁公此話有遠見,本將一時糊塗,竟然忘了還有這樣一條路!”範明友藉著酒勁兒興奮地說道。

他立刻又轉向了一直沉默不語,似乎有心事的霍禹問道:“小將軍覺得此計如何?”

“姐夫是領兵大將,如今這局面只有你看得最清,我等都聽你安排。”

“好,事不宜遲,要走就要走得快,明日佛曉我等就可動身!”

“恐怕還要先修書一封,派使者快馬搶先所送給匈奴人,我等而後再走,即可避免誤會,亦可得到接應!”

“小將軍考慮得周到,本將現在就來寫。”

範明友說罷,就推開了面前的殘羹冷炙,立刻拿過筆墨,在紙上飛快地寫了起來。

不過一刻鐘左右,一封“有禮有節”的降書總算是寫好了。

“幾位將軍過來幫本將參詳一番,看看這信中可還有什麼遺漏?”

就在這個當口,還沒有等丁平和霍禹等人站起來,走過過來檢視,帳外的大營中突然喧譁了起來,接著就是一陣殺聲!

幾人的臉色為之一變,頓時僵在了原地。

霍山飛奔而出,又飛奔而入,立刻說道:“趙充國那老賊趁夜色殺來了,我軍正在營壘處廝殺,還能抵擋片刻!”

這形勢突然急轉直下,範明友更加著急了,立刻說道“快,快來看看還有什麼遺漏,我先殺出去後,亦要派人先去送信!”

霍禹和霍雲兄弟無聲地對視一眼,就圍到了範明友四周,彎下腰就看了起來。

降書寫得很好,通篇談的都是共謀大事,未曾有一個降字。

“再蓋上姐夫的私印和度遼將軍的大印,匈奴人定會更重視的。”霍禹提議道。

“說得極是!”還有些頭暈的範明友從懷中取出了兩印,鄭重其事地蓋了下去。

圍在範明友上方的幾人不約而同地輕嘆一聲,心中的一塊石頭似乎也都落了地。

接著,霍禹看了看霍山和霍雲,不易覺察地點了點頭。

範明友此時覺得有幾分愉悅,絕處逢生比旗開得勝更難能可貴,就連帳外此刻的喊殺聲都弱了許多。

“姐夫,我看那你那範字似乎少寫了一點,是不是得加上?”霍禹莫名其妙地說了這句話。

“何處?”燈光被遮擋住了,醉意再次湧上來的範明友看得不真切,只能低下頭去找錯誤。

可是找了片刻,也沒有看到有哪個範字少了一點。

當他想要出言詢問的時候,忽然聽見身後傳來一聲刺耳的刀劍出鞘的聲音。

沒等他想明白何人拔刀時,因找錯字而伸出來的脖頸先覺一涼,後覺一痛。

緊接著,他就看到整個中軍大帳突然旋轉了起來。

最終,他的人頭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在那最後幾瞬時間裡,範明友看到了自己還在噴血的身體,看到了湊在自己上方那三張陰惻惻的臉。

昏黃店的燈光之下,這些臉上都寫滿了陰毒、狠辣和癲狂……

範明友終於想明白此刻發生什麼了,他並不覺得難過與不甘,只覺得可笑……

可笑自己剛才還想要逃,可笑他們現在還想活!

這就是範明友最後的神志了,他的眼睛沒有閉上,卻再也沒有了動靜。

動手的人是霍山,他們早就在尋找斬殺範明友的機會了,所以從回撤的那一日開始,他就把劍換成了更趁手的環首刀。

至於一邊的護軍使者丁平,在霍山出手的時候,也被霍雲用匕首抹了脖子。

此刻,範明友的血噴了他們一臉一身,那封墨跡未乾的密信也被汙了一半。

但是這三個霍氏子弟絲毫不再意。

沾了血更好,更可以當範明友的罪證,當自己的救命的功勞。

《漢律·賊律》中有“自告”的規定:坐謀反者,能徧捕其餘謀反者,可免罪或減罪。

又有斬殺謀逆之人,亦可等同於戰功。

今日,斬殺逆賊範明友就等同於斬殺敵軍大將,可以為霍禹等人暫時找得一條生路。

早在在逼近漆縣時,霍禹收到了霍光和霍顯在十一月二十四日夜送出來的信。

這是從長安裡送出來的最後一封信。

霍禹那時候就知道長安大亂,更看到敗亡的可能了。

但是,他並沒有將此信的存在告訴範明友,因為信中有霍光和霍顯為他和霍家找的最後一條生路。

“誅殺逆賊之首範明友”是霍禹保命的機會,是霍家周旋的機會。

範明友的人頭再加上父親的爵位和功勞、霍去病的餘蔭、皇后的關係、丹書鐵券……

至少可以再多活一段時間,而這一段時間可以給霍禹找到一條可以走的路。

看著地上的人頭,霍禹沒有任何的憐憫。

成王敗寇,自己的姐夫應該明白這個道理。

更何況他的死還為霍氏保留了一線生機,他泉下有知的話應該會更會欣慰。

“範賊利慾薰心,假傳天子詔令,編造大將軍手令,裹挾三軍,行叛亂之事。”

“我等忠君心切,難免受其矇蔽,知其要逃往匈奴,方知狼子野心,幡然悔悟,故誅殺之!”霍禹再次核對了說辭。

“唯!”霍雲和霍山亢奮地說道。

“與我等有關的往來書信,通通燒掉!”

“與此事有關的兵卒將校,全部殺光!”

“範明友身邊的私兵部曲,一個不留!”

“唯!”

帳外的喊殺聲還很遠,他們有時間趁亂做好這些事情。

“處理完這些事情之後,我帶人頭去降趙充國,伱二人拼殺出去,躲回長安,依計而行,為我後手!”霍禹厲聲說道。

“小將軍,要不然不行此計,我等殺出去之後,直接去奔匈奴人吧,莫要回長安了!”霍山急迫地勸道。

“現在還不可,我等此刻去投匈奴人,父親和母親定然死無葬身之地……”

“如果我帶範賊的人頭回去,還能周旋一番,說不定能將父親和母親的命保下來……”

“保下他們的命,我等才能謀劃去匈奴的事情。”

霍禹說著,腦海中的記憶飛快地搜尋著,還想再看看有何處漏洞。

漏洞有許多,但是勉強也能行得通。

在靈武城起事之後,他就從未以領兵大將的名義出現在大軍面前,甚至還刻意淡化自己的存在。

“如若有事,就將你姐夫推出去頂罪!”這是霍顯在很多年前就告訴他的處事原則。

與田廣明、田順所聯絡的時候,要麼送到的是口信,要麼是以範明友的名義寫的信。

田廣明已經死了,田順只要兵敗一定也會凶多吉少——霍禹早已經在他的身邊安插了死士。

“小將軍,此計太過冒險,說不定有去無回啊。”霍雲也勸道,縱使是他也覺得霍禹和霍顯定的計策太冒險了。

“我們幾人都是小角色,姐夫也是小角色,逃到匈奴只會被埋沒……就算要逃,也不是現在……”

霍雲和霍山想起了之前定下的方略,不得不認同霍禹說的都是對的。

“父親還在長安,我不回去,他必然立刻就死,為了日後的路,我只能行此險招了……”

“姐夫剛才倒是有一句話說對了,我等豈可像俗人一樣埋沒於草野之間呢?”

“縱使是飲鴆止渴,我也要回長安,拖得一刻是一刻,你等只要依計行事便可!”

“若你等事敗或想要逃,我也不會有有半句怨言!”

霍禹此刻展現出了破釜沉舟的勇氣,他不甘隻身逃到匈奴去默默無聞,要逃也要逃出一番事業來。

如今回長安,當然可能身死,但是至少先保住霍光這“老將”的命,才能考慮下一步的事情。

保住霍光的命,就保住了希望,對他而言,霍光已經不是他的父親了,而是他的一枚棋子。

霍禹說了這一通話,霍雲兄弟二人未再多言。

“去吧,一定要趁亂將所有人處置乾淨!”霍禹再次說道。

“唯!”霍山與霍雲立刻衝出了大帳之外。

霍禹終於平靜了下來,他將那沾血的信收入了懷中,撕下一片輿圖包住範明友的人頭大步離開大帳。

是夜,範明友所部大營被趙充國所部攻破,破營之前發生營嘯,軍中校尉、偏將及門下吏死傷頗多。

羽林中郎將霍禹率私兵部曲手刃賊首範明友、護軍使者丁平及一眾叛將,而後至趙充國軍前投降。

而在十多日之前,在遙遠的五原城下,田順所部因糧草短缺而兵敗,賊首田順亦死於亂軍中。

範明友等人引起的叛亂,終於在年前塵埃落定。

但是,那陰影卻沒有完全散去。

這部分的轉折不會拖很久,回長安之後,之前埋的弒君、貪汙這些雷就會統一爆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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