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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範明友所部拔營的時候,又少了數百人。

幸好一路無事,剩下的兩萬四千餘人沿著泥水西岸的河谷平原,在北山的包夾下行進了七八十里。

這一日的戌時,大軍在泥水西岸一處聳起的臺地紮下大營——此處三面環水,易守難攻。

這是範明友所部進入漆縣前的最後一次紮營,距離漆縣不過四十里,幾乎一抬腳就到了,也是安定郡的最南端。

安定郡的南部和北地郡北部不一樣,人口稠密,城池眾多。

在範明友所部這幾日走過店的四百多里中,就有高平、朝那、烏氏、涇陽、安武、安定、彭陽、陰槃等十幾個縣城。

一旦有一支人馬佔領這些城池,就會對進入北山咽喉的範明友所部形成“關門打狗”之勢,後果不堪設想。

如果不是這些縣城的材官騎士已經被抽走九成以上,範明友是絕不敢如此孤軍深入的。

這“北山咽喉”幾乎就是兵家所說的“死地”。

不過,漆縣就在眼前,又是自己人把守,這死地就是範明友所部的活路。

明日辰時拔營出發,未時就能入城。

範明友已經想好了,大軍入城之後,就會從漆縣的倉署中拿出布帛金錢來,先犒賞三軍,穩定軍心。

……

紮下大營之後,範明友帶著十幾個私兵在大營中巡視,所到之處,兵卒仍然如同往日一樣向他行禮問安。

範明友從兵卒的臉上看到了疲態和倦意,深知這士氣比前幾日更加低落了。

從靈武縣到此處,已經過去十三日了,軍心動搖在所難免的事情,還好活路就在前面了。

長安城頂多只有六七千守軍,加上臨時徵集起來的亭卒,也不過超過一萬人。

兩萬五千人攻城,一萬人守城,攻守雙方的人數是五比二。

如果這一萬人放在一座普通小城中,那麼守方的優勢很大。

但長安城不是一座小城,一萬人根本就控制不住整個城牆。

範明友所部可以靈活地挑選位置,幾路佯攻加上一路總攻,可以讓守軍疲於奔命。

長安的守將應該是張安世和王吉,範明友對他們有許多的自信——他們都是從未上過戰場的人,恐怕只會紙上談兵。

他有七成把握拿下長安城,但是七成把握畢竟不是十成把握。

就這樣,範明友沉著臉,在一路沉思中來到了臺地的最高處。

此處地勢狹窄,已經是一處懸崖了。

範明友站在邊緣向下看去,高出下方的河道足足十餘丈;又往上望去,東西兩側是高聳的山峰……

唯有向南看去,可以稍顯寬闊的河谷平原。

放眼望去,在烏雲翻滾的蒼穹的俯瞰下,在兩岸高山的逼視中,看不到一絲人煙。

淒涼至極。

長安城馬上就要到了,一場大戰在所難免。

雖然成算很高,但作為領兵主將的範明友仍然有些緊張。

而且,範明友的心中還壓著一件事情:他已經有四五日沒有收到田廣明所部的訊息了。

現在這個日子,田廣明所部的先頭部隊應該已經抵達三水了,距離此處四五百里。

分兵之時,雙方就已經約定好了,不管發生何事,最少每三日就要互送一次軍情。

之前,沿途的縣城不敢攔截兩軍往來的信使,所以傳聯絡也非常順暢。

但是從五日之前開始,範明友就再沒有收到田廣明所部發來的密信了。

這幾日,範明友所部也派出了不少的使者,可是到今日仍然音訊全無。

難道信使在路上都出了意外嗎?還是田廣明所部遇到了什麼意外?

範明友越想越覺得擔心,大軍擺出這種一字長蛇陣,最怕的就是被攔腰截斷。

他只將此事告訴了霍禹等人,至於其他校尉和偏將們還不知道此事——任何可能動搖軍心的事情都不能讓其發酵。

範明友就這樣在懸崖邊上足足站了一刻鐘,看夠了蒼茫田地間的遼闊之後,心情終於稍稍平復。

就在這個時候,霍禹帶著幾個私兵部曲匆匆走了上來。

“你等暫且退到一邊,我與範將軍有要事相商!”霍禹說道。

“唯!”兩人的私兵部曲都偶偶退後了幾丈,挎刀而立。

於是,這方圓不過兩三丈的懸崖邊上,就只剩下範明友和霍禹兩人了。

北風“呼呼”地吹著,輕而易舉就能掩蓋他們的聲音。

“曾廣年派人的覆信到了。”霍禹說著就將一封已經拆開的信交給了範明友。

範明友接過之後就迫不及待地讀了起來,頓時就喜上眉梢,漆縣一切正常——這讓他暫時忘掉了先前的擔憂。

“不錯,曾廣年此事辦得很妥當,是大功一件。”範明友點頭說道。

“正是,不僅囤積了十萬斛糧草,更徵調了三千亭卒,還準備了攻城的器械……看不出此人還有這等本事。”霍禹附和道。

“這潑天的富貴就擺在眼前,他又怎麼可能不心動呢?”範明友說道。

“縣官不知兵,應該派人拿下漆縣的。”霍禹恥笑道。

“不是不知兵,縣官手中也並無可以拿下漆縣的人馬吧。”

兩人說到此處,突然安靜了下來,他們一同背手而立,朝漆縣和長安的方向看去。

大勝就在眼前,也許是時候想一想拿下長安城的事情了。

“小將軍,這幾日來,大將軍可曾派人來送過信?”範明友問道。

“毫無音訊,縣官恐怕不只封了大將軍府,長安各個城門恐怕也已經封了起來。”霍禹遲疑了一下,才搖頭答道。

“小將軍,本將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姐夫,此處無人,但說無妨。”霍禹笑著說道,臉上露出少的疏朗的表情。

“長安城破之後,小將軍打算如何是好?”

這個問題的答案看似很多,但實際上卻只有兩種選擇。

自立為帝又或者再立一個傀儡。

“按我的本意,當然是想立刻推父親為新君,父親輔政十幾年,朝中的威望無人能及……”

“但這十幾日來,看著沿途各縣的架勢,大漢劉氏的氣數還沒有到頭。”

“恐怕許多事情都不像我等想的那麼簡單。”

當霍禹看到梁延年力戰不退的時候,內心就已經有了一些猶豫和遲疑。

“小將軍能想到這一層,倒是比以前更加思慮周全了……”

“但這天下大事,最怕的就是拖,你看當今的縣官,登基之前何人看得起,如今卻逼得大將軍走投無路。”

“安知下一個劉氏的天子不是一個心思深沉,癲悖無狀的人呢?”

“小將軍莫要忘了,孝武皇帝窮兵黷武,天下險些大亂……而後孝昭皇帝無才無德,全憑大將軍救下這大漢江山。”

“當今的天子,孟浪癲悖,妄信讒言,猜忌功臣,才釀成兵禍,難道還不能看出劉氏氣數已盡嗎?”

範明友停了下來,霍禹也沒有說話,似乎被說得動心了一些。

“到時候,找一些儒生和朝臣,再找一些百姓和富戶,三請三辭的戲碼演一演,也就行了。”

“關鍵是在那之後,我等手中有兵,控制了三輔之地,關東郡國自然也就平定了。”

範明友補充的這幾句話,終於發揮了作用。

霍禹看向範明友,問道:“姐夫認為我應該如何做?”

“如果大將軍還,就讓縣官立刻禪讓給大將軍;如果大將軍已死,那就殺掉天子,再殺掉長安城所有宗室,另起宗廟。”

範明友神色如常,但是這狠毒讓霍禹都側目。

這誘惑實在太大了,霍禹本就是膽大妄為之人,想這事情也不是一日兩日了。

最終,霍禹點了點頭,表示了認可。

……

第二日辰時,大軍就動了起來。

霍禹率五千人馬留駐在這處大營以備不測之外,其餘兵馬在範明友率領之下向漆縣前進。

幾個時辰轉瞬即逝,一路無事,比前路更加安靜。

申時剛到,兩萬大軍就來到了漆縣內城以北六里處。

範明友騎在馬上遠遠地眺望,已經能看到漆縣的內城了。

內城坐落泥水西岸的河谷平原上,土地肥沃,不甚寬闊卻非常平坦

而泥水的東岸則是高聳險峻的龜蛇山,行人商旅不能通。

想要去長安,必須要穿過漆縣城。

此事,範明友隱隱約約覺得有一些不對。

內城離得很遠,可外城郭就在眼前,而這外城郭著實太安靜了一些。

漆縣是一個大縣,有一萬多戶,四五萬口。

北地郡的靈武縣是一個小縣,人口不多,外城郭非常凋敝,連村莊都沒有。

但漆縣是一個大縣,外城郭有許多村落,有村落就應該有人。

可如今,這漆縣的外城郭未免也有一些太安靜了。

兩萬兵卒正沿著泥水在官道上不遠處的漆縣外城郭行進。

除了兵卒們的腳步聲和間或傳來的戰鼓聲之外,再也沒有其他的聲音了。

騎在戰馬上的範明友曾多次路過漆縣,從沒有見過如此安靜沉默的場景。

想到此處,他縱馬來到了官道邊上的一處小矮坡,希望能看得更清楚一些。

可是,此處距離外城郭還有兩裡,距離內城還有四里,除非有千里眼,否則根本就看不清。

範明友那種不詳的預感越來越強烈了。

今日,大軍拔營之後,河谷平原兩側的山更高了,範明友內心更是壓抑。

每當他把視線投向官道兩旁那險峻的山峰時,總覺得它們猶如活物一般,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

甚至覺得它們會隨時衝過來,將這猶如螻蟻般的兩萬大軍蹋成肉泥。

隊伍中的兵卒將校和範明友似乎有同感,山上一有風吹草動,就都會驚慌失措地四處張望。

一塊落石,一隻孤鳥,一隻猿猴……都能在隊伍中引起陣陣騷亂。

此時,遠處那不算太高大的漆縣,就像一位堅毅質樸的大將,守在要害之處,讓人忍不住想要後撤。

“傳本將軍令,大軍在此處結成軍陣!”範明友下令道。

“唯!”

傳令的使者縱馬四散而去,緊接著,行伍當中就傳來了鼓角之聲。

兩萬騎兵在平坦平原上變換著陣型。

騎兵其實並不適合,在這有些逼仄的山間平原上展開,已經是有一些勉強了。

不過還好,把守漆縣的曾廣年是自己人,不用在這易守難攻的地方打一場硬仗。

範明友展開軍陣,只不過是為了預防萬一罷了。

小心謹慎,總是沒有錯的。

大約一刻鐘後,兩萬大軍勉強拉開架勢列好了戰陣。

“霍山!”

“末將在!”

“立刻派出斥候,到城下聯絡!”

“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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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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