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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雲雀》

文/竹枳

晉江文學城獨家發表

南城,夏至。

再尋常不過的星期三。

臨近傍晚,烏雲欲墜。

潮氣黑壓壓地籠下來,很快就要落雨。

空氣蒸騰著這個季節獨有的溼潤,下課鈴打響前五分鐘,高二三班的學生神色渙散,無心聽講,像一群隨時準備出籠的鳥。

粉筆在黑板寫下最後一筆,祝雲雀瞥了眼牆上的鐘。

收回視線,她將測驗卷交給課代表,沒意外地換來一陣怨聲載道。

“怎麼又有作業啊。”

“根本做不完啊啊。”

“老師你能不能放過我們。”

“老師你不累嗎,不需要約會嗎?”

不知誰的一句,惹起臺下騷動竊笑。

祝雲雀卻不為所動,面無表情地注視著他們。

用當下流行用語來形容——她有一副很偉大的漂亮面孔。

巴掌大的一張臉,面部摺疊度很高,五官秀氣精緻,鬢眉眼窩間有種煙雨江南的柔雅清麗,不說話時,又有種空靈倔強的美。

體態也是優雅的,纖細的身形遺世獨立地站在那,看似伶仃,卻蘊著不由分說的壓迫,簡單幾個眼神,便將這群學生鎮得鴉雀無聲。

很快,教室安靜下來。

直到課代表將卷子發完,下課鈴才打響。

窸窸窣窣的響動如春雨復甦,祝雲雀低眸,將書本合上。

“作業明天早自習收。”

留下這句,她下了講臺,拿起書本和水杯離開教室,轉身後又是一陣嗚呼哀哉。

回到辦公室,裡面空無一人。

這個時間,老師都下了班。

祝雲雀坐在辦公桌前,望著窗外魚貫而出的人流枯坐好半天,直到手機震動,才將目光收回。

是她後媽的兒子葉添:【酒吧開業了,有空過來轉轉】

祝雲雀眼睫微動,回了個好字。

葉添:【下班了?】

祝雲雀:【嗯】

或許是她話太少,葉添輸入好幾秒才道:【我媽那些話你當放屁好了,不想相親就不相,誰都不能逼你,你又不靠她活著】

祝雲雀:【知道】

葉添:【別不開心】

葉添:【都在一個城市了,想見遲早能見,大不了去他俱樂部找】

幾句話像鋒利的魚骨刺在喉嚨裡。

祝雲雀腦中空白一瞬,鬼使神差打出三個字:【我不敢】

看了兩秒,又壓著一口氣刪掉。

祝雲雀:【不了】

-

祝雲雀是今年四月回的南城。

這個季節,城市陰雨連綿,悶熱潮溼,大約在帝都呆慣了,剛一回來,她就生了幾天病。

為此她錯過一家很好的高中,因緣際會下,來到這所私立高中任教。

面試那天,祝雲雀沒化妝,沒什麼氣色,卻有種空谷幽蘭的美。

面試她的是副校長,看到她的履歷非常意外,不理解她為什麼放棄帝都那麼好的工作,來到這所學校。

祝雲雀答得簡單,父母在這邊,離家近。

履歷過硬,校方很快就把她定下來,但醜話說在前頭——這所私立高中不是什麼名校,學生不好管教。

祝雲雀看著柔弱,不知道能不能適應這邊的學生。

本以為這姑娘會面露難色。

哪知祝雲雀淡淡道,“我在以前的學校也是從差班開始帶。”

她沒說大話。

原本最亂的高二三班,果真在她課上乖乖做人。

有老師好奇問班上的學生為什麼這樣,有人說別人不鬧就跟著不鬧了,也有人說因為祝老師很尊重學生。

還有一部分學生說祝雲雀好看,好看的跟仙女似的,大家都喜歡她,捨不得欺負。

這理由看似荒唐,卻無時無刻被一些男老師佐證。

短短一個來月,她就被三個男老師示好過,上了年紀的老師知道她單身,也紛紛給她介紹物件,但都被拒絕了。

再後來,祝雲雀煩了,直接丟出一句我有喜歡的人,便堵住所有人的嘴。

然而這理由對家人沒用。

週末她和葉添回家吃飯,話題又被後媽苦口婆心地扯到上面。

“雲雀啊,你28,不是18,這樣下去總不是辦法。”

“再晚點好物件都被人挑走了。”

“女孩子工作那麼賣力又沒用,早晚要嫁人的。”

“別告訴我你現在還沒忘了那個姓陸的,不是阿姨說話難聽,咱跟他真不是一個世界。”

碎叨那麼多,就只有這一句,真往心窩裡捅。

葉添瞬間變臉,“媽,有完沒完。”

祝父也尷尬,“差不多得了。”

飯桌一時沉默下來。

祝雲雀機械朝嘴裡塞了幾口飯,再抬頭時,眼底情緒歸於一潭死水,“下週有家長會,我就不回來吃飯了。”

-

葉添跟著她一前一後出了巷子。

六月裡,綠柳成蔭,舊城區石板路裡的青苔也愈發繁茂,走到馬路邊,葉添才把遮陽傘遞給她,“今晚酒吧有節目,來啊。”

金色陽光下,祝雲雀白得發光,“可以帶個人嗎?”

葉添笑,“可以,誰都行,你說了算。”

祝雲雀點點頭,衝他比了個電話聯絡的手勢,轉身上了計程車。

回到學校宿舍,她在微信約上許琳達。

許琳達是她高中時最好的朋友,現在是個美妝po主,和以前一樣愛玩。

聽說有免費夜場,許琳達當然樂意。

兩人約好時間,在晚上八點準時到了葉添和朋友合開的小型酒吧,地點在本地名牌大學附近的風情街,裡面吃喝玩樂都有,小老外特別喜歡。

葉添知道她倆到了,親自去接,又帶到專門給她倆留的卡座。

太久沒見祝雲雀這個弟弟,許琳達兩眼都放光。

葉添剛走,她就迫不及待拉著祝雲雀的胳膊晃,“可以啊你弟,現在這麼有男人味了,有物件嗎?”

祝雲雀用吸管喝著特調雞尾酒,搖頭,“沒。”

“不應該啊。”

許琳達眨著眼,十分不解地收回目光。

祝雲雀笑,“不然你試試?”

許琳達一口酒嗆到嗓子眼兒裡,剛要笑罵一句少坑我,轉眼就被祝雲雀的表情給閃到了。

緊緻透亮的一張巴掌臉,白得跟奶豆腐似的,笑起來眉眼彎彎,無辜又清純,那股溫軟勁兒,跟高中時一點沒變。

哪裡像28歲,說是大學生都有人信。

許琳達連嘖兩聲,“你說你笑笑多好看,非整天喪著個臉。”

祝雲雀沒說話,朝舞臺那邊看。

舞臺上有樂隊表演,告五人的一首唱完,下首剛好是王力宏的《你不知道的事》。

抒情前奏一響,酒吧瞬間沉浸在深情的氛圍裡。

許琳達回了幾條微信,再抬頭時,祝雲雀側著臉,神情專注地看著舞臺,眼底溺著霧一般的情緒。

許琳達忍了好半天,到底沒忍住嘟噥,“比陸讓塵當年唱的可差遠了。”

這名字像紮根在心頭的一陣積雨雲,只要一提起,就泛起潮溼。

祝雲雀眼睫微顫,緩緩收回目光,拿起桌上的西瓜,低眸吃了一小口。

許琳達嘆息,“你說南城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這b怎麼就這麼難碰,不然我說直接找老同學幫聯絡一下算了。”

祝雲雀身邊人裡,除了葉添外,她是第二個知道祝雲雀從帝都回來真正原因的人。

祝雲雀慢吞吞咀嚼著,好一會兒才道,“葉添跟你一個想法。”

“然後呢?”

祝雲雀搖頭,又拿起一塊西瓜往嘴裡塞,“沒然後。”

“……”

“碰不到就算了。”

許琳達抖了下嘴角。

可太服她這一身犟勁兒,說她佛吧,偏死心眼,說她死心眼吧,還動不動就算了。

總喜歡給自己畫地為牢,不知變通,把自己憋夠嗆,也把別人憋夠嗆。

不過她當年就這麼犟,跟誰都犟,跟陸讓塵也犟。

可次次陸讓塵都讓著她,寵著她。

就這麼把她寵的天上地下,結果呢,回頭被她給甩了。

許琳達嘆氣,沒再聊這個人,撐著下巴和祝雲雀安靜聽歌聊天。

漸漸夜色更深,酒吧越來越熱鬧。

祝雲雀卻不想呆了。

週一學校有英語早課,她和許琳達一商量,準備早點離開。

許琳達說行啊。

可兩人還沒走成,酒吧出事了。

就在舞臺附近那桌兒,一喝醉的男的指著服務生死乞白賴地嚷嚷。

那小姑娘也不是善茬,幾句話就和他對罵起來。

祝雲雀和許琳達本沒打算看熱鬧,可這邊剛起身,就聽那邊玻璃瓶砸頭上啪的一聲。

再然後,一陣刺耳尖叫,享樂氛圍瞬間湮滅,混著桌椅酒瓶嘩啦倒地的聲響,整個酒吧亂作一團。

許琳達嚇得一哆嗦,往祝雲雀懷裡靠,“啥情況?”

祝雲雀沒吭聲,轉眼見葉添衝到人堆裡和幾個兄弟一起拉架。

說來也奇。

她晚上視力不算好。

可就在那個瞬間,她一眼就看清那個被男人拽住頭髮,狼狽不堪的女服務生——是高二三班一個挺出名的問題學生,鄧嬌。

就是她,用酒瓶砸了那男人的頭。

-

警察是在二十分鐘後到的。

酒吧人散得差不多,祝雲雀送走許琳達,跟著鄧嬌一起上了警車。

本來葉添也要跟著一起,但他受了傷,酒吧也需要他,祝雲雀就沒讓。

她平平靜靜地坐在警車上,清清冷冷地看著鄧嬌。

小姑娘再厲害也未滿十八歲。

莽完也知道害怕。

鄧嬌哭完問她,“老師,我會坐牢麼?學校會開除我嗎?”

祝雲雀微微挑眉,“現在知道怕了?剛才那狠勁兒呢。”

鄧嬌不搭腔。

祝雲雀耐著性子問,“為什麼打工。”

鄧嬌摳著手不說話。

祝雲雀等了半天,沒了耐性,“不說是吧,等你家長來我一起說。”

說完她便抱起雙臂,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

鄧嬌登時提上一口氣。

就著月光,她腫著一雙核桃眼看向祝雲雀。

女人生得一副基因彩票的美貌,長相也是清純溫柔的型別,可偏偏,骨子裡得冷血要命。

就好像無論面對怎樣嚴重的事,她都能保持沒有感知的淡定。

也不懂班上那群人為什麼這麼喜歡她。

鄧嬌咬了咬唇,不滿地看向車窗外。

大概也知道自己跑不掉,她後來還算老實,來到警局,在警察叔叔的威懾下老老實實寫了個號碼。

祝雲雀怕那幾個男的嚇唬她就沒走。

中途許琳達給她打了個電話,問她什麼情況,祝雲雀靠在門附近,翹腿坐著,“沒事,等她家長到呢。”

說來也巧,她話剛落,老舊的鋁合金玻璃門就吱嘎一聲。

開門間,微涼夜風將來人氣息席捲進來,是沉穩又性感的烏木沉香,透著隱約的高冷貴氣。

垂在面頰兩邊的髮絲被風輕輕撩動。

祝雲雀蹙了下眉。

旁邊鄧嬌眼神就在這時亮了。

下一秒,就見那道頎長高大身影立於門口。

墨綠色的襯衫外套,搭配白T,袖口半挽,露出兩節肌肉緊實流暢的手臂,隨意抄著兜。

一身太難搞的氣場,在明暗交界處盪出生冷的壓迫感。

對面那幾個不準備罷休的男人循聲望去,很快就安靜下來。

於此同時,祝雲雀的視線落在那人身上。

起初是不經意的。

漸漸的,她藉著黯淡的光線,終於看清那張臉。

那是個眉目英挺,長相相當惹眼的男人。

輪廓清俊中透著銳氣,眉眼深邃,骨相立體優越。

是一眼就能讓人心動的英俊皮囊,和記憶中分毫未變,但也更成熟,更拿人。

剎那間,祝雲雀猝不及防地怔住。

腦中一片空白。

緊跟著,心臟開始發顫,發疼。

直到鄧嬌哽咽著叫了聲讓塵哥,她才堪堪回神。

男人鬆鬆懶懶地應著,鷹隼般的視線在不大的派出所逡巡一圈,不緊不慢地落到祝雲雀的方向。

居高臨下的,桀驁不馴的。

依舊和多年前一樣,不用開口,眼神就能震懾人心。

不同的是,他看她時,不再有寵溺與縱容,而是平靜到近乎死寂的疏冷和淡漠。

就好像,她只是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

他從未和她糾纏過。

腦中蹦出這個念頭,祝雲雀鼻腔湧上一股酸意,卻犟著一股勁兒,沒移開目光。

對方卻全無和她較勁的念頭。

僅短暫對視一秒,男人便無波無瀾地移開視線,看向她身側的鄧嬌。

時隔近十年的磁性聲線,低啞著傳入耳膜。

陸讓塵略抬下巴,嗤然一笑,“翅膀硬了是吧。”

“……”

“還真覺得我能慣你一輩子?”

很奇怪,明明他在對別人說話。

祝雲雀卻倏地紅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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