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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澤想了想,還是對李贄說道:

“既然是北上游學,那自然要攬閱山川,憑弔古人,仙霞山道古蹟眾多,我們還是走這條路吧。”

蘇澤又指著手下的護衛道:“應該沒有哪個不開眼的礦盜會搶劫我們吧?”

眾人哈哈一笑,礦盜雖然比一般土匪戰鬥力強一些,但是四人護衛加起來接近百人,蘇澤身邊還是長寧衛訓練的精銳士卒。

定下了怎麼走之後,眾人又在福州城內購買了一些物資。

李贄是從南直隸回來的,他對眾人說道:“好馬在山路上反而不好走,最好買滇南的滇馬或者騾子才好走山路。”

“防寒保暖的衣物不能少了,山上寒氣足,不僅僅要給人禦寒,也要給牲口禦寒。”

“乾糧和水囊也要準備好,我們先去建寧府僱傭上山的嚮導。”

蘇澤也多次出行,不過基本上都是短途或者坐船,果然在這個時代長途的陸地旅行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

哪怕是明代已經鋪設了官道和驛站,出行依然是一件奢侈的事情,這也是為什麼水運漕運如此重要的原因,比起在路上趕路,坐船舒服太多了。

蘇澤聽從了李贄的建議,在福州府一下子購買了三十匹滇馬,財大氣粗的讓眾人都側目。

黃懋沖和趙秉忠也是大家族出身,他們各買了二十頭騾子,加上李贄帶來的二十批騾馬,湊成了一支龐大的隊伍。

將行李和帶往南直隸的貨物都放在騾馬身上,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從福州府向北,向著建寧府而去。

遠遠的,蘇澤看到很多小商隊都跟在他們身後,等到二月底走到建寧府的時候,身後已經跟上了近百人的商隊。

山路危險,自然儘可能的結伴而行,蘇澤一行人一看就是兵強馬壯的,跟在他們身後自然是更安全。

一直到建寧府都沒有一路賊人出來搶劫,林德陽都覺得有些無趣。

不過這一路上他射殺了不少野獸,倒是大大豐富了眾人的餐桌。

只不過這些長期在野外運動的野獸肉質非常緊,吃起來味如嚼蠟,蘇澤實在是想不通為什麼後世要專門犯法吃這些東西。

一路上走的都是官道,眾人都只是舉人,雖然李贄有官員身份,但是他是擅離職守從南京國子監跑回來的,並不符合居住在驛站的條件。

不過因為福建商旅發達,在驛站附近總有民間開的旅店,一行人由南向北,也總能找到住宿的地方。

一路上李贄總是拉著蘇澤,請教他和天文算術有關的學問。

一開始黃懋沖和趙秉忠也感興趣,但是看到蘇澤那些複雜的算式,紛紛表示勸退。

蘇澤也沒想到,李贄對於星象曆法的興致竟然這麼高,兩人談了一路,李贄愈發對蘇澤這套“格物”“致知”分開的理論表示贊同。

李贄一邊跟著蘇澤的方法計算,一邊說道:

“荀子云:‘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這天體執行果然自有其規律,不以人的意志轉移啊!”

蘇澤點頭說道:“就以這五星匯聚來說,卓吾先生可知為何此天象在上古之時多見史料,可近期的史書曆書中卻不再記錄這個天象了?”

黃懋沖和趙秉忠看到兩人不談論數學了,也感興趣的湊了過來。

黃懋衝說道:“五星匯聚?莫不是顓頊、齊桓在位時候出現過的大吉天象?”

趙秉忠繼續說道:“《漢書》中似乎也記錄了這個天象,‘漢高祖入秦,五星匯聚於東井’。”

黃懋衝立刻說道:“《史記》也有此言,‘漢興於五星匯聚’,這不是說明天道感應人心嗎?五星匯聚必有明主出世嗎?”

蘇澤笑著說道:“那天下賢君如此之多,為何在漢初以後,五星匯聚的官方史錄卻少有記載,難不成顓頊、齊桓、漢高祖之後就沒有明君了嗎?”

李贄已經接受了天文學計算,他說道:“因為五星匯聚本就是自然天象,和明君聖主出世無關。”

黃懋沖和趙秉忠卻還是不能接受,他們說道:“也許時有賢主出世,但天文官員沒有記錄到?”

蘇澤搖頭說道:“自漢初以來,最大的兩次五星匯聚,分別出現在漢初呂后臨朝誅殺少帝和唐中韋后殺中宗的時候,雖然史書無所載,但是在時人筆記和曆書中都有所載。”

黃懋沖和趙秉忠倒吸一口氣,蘇澤博覽群書他們是清楚的,自然也相信蘇澤不是胡說八道。

呂后臨朝和韋后執政,如果說呂后還能算得上是太后臨朝,韋后就是妥妥的叛亂了。

也難怪後世史家不再將“五星連珠”記錄到史書中。

黃懋衝更沉默了,他治的五經也和蘇澤一樣是《春秋》,所謂春秋筆法,就是孔子用史書在褒貶點評史實,這一套做法也都被後世史家繼承。

黃懋衝不僅僅對“天人感應”產生了動搖,對於史家“春秋筆法”也產生了動搖。

李贄感興趣的說道:“汝霖所言,可以算之嗎?”

蘇澤點頭說道:“自然是可以算的,等我將演算法告訴卓吾先生,路上您可以慢慢驗算。”

黃懋沖和趙秉忠還是有些疑惑,但是他們心中也對天人感應的說法產生了動搖。

一路上李贄痴迷於算術,沉浸於星辰大海的計算中。

蘇澤和黃懋衝趙秉忠談天說地,二月底的時候,一行人已經走到了閩北大城建寧府。

“趙兄,建寧府是你老家吧?”

趙秉忠摸著頭說道:“我祖父就從建寧府搬出來了,只是祖籍在建寧罷了,我也沒怎麼回過老家。”

黃懋衝說道:“趙兄的祖父是按察使司的推官,早就已經移居福州府,只是在建寧府還有祖產。”

原來如此,按察使司是一省的法司衙門,等於省中級法院,趙秉忠的祖父能在福建為官,沒有受到三護法的制約,肯定是從吏員推升上來的,也就是所謂的刀筆吏了。

這種在按察使司中也不少見,畢竟司法工作有專業門檻,而且需要一定的穩定性。

不過好歹也是老家,趙秉忠說道:“建寧府古稱建州,乃是閩北重鎮,城牆高大。。。”

趙秉忠還沒說完,就看到了建寧府破敗的城牆,他愣了一下說道:“等等,我上次回來還是不是這樣的。”

黃懋衝問道:“趙兄,你上次是回來時什麼時候?”

“這個,大概是我十歲的時候吧。”

額,眾人都是無語。

蘇澤說道:“去年倭寇攻破建陽,圍困建寧府,城牆應該是那時候損壞的,怕是還沒來及修。”

趙秉忠連忙說道:“原來如此!”

眾人走進了城牆殘破的建陽城,只看到城內百姓都面有菜色,李贄對蘇澤說道:

“最好找仙霞山裡的獵戶帶路,不過這些山裡的獵戶很多都和山裡的匪盜有勾結,需要好好甄別。”

建陽城外的建築都在倭寇攻城的時候被拆毀了,閩北的冬天要比福州冷不少,蘇澤看到不少百姓都躲在城牆邊的茅草屋子裡取暖,心中也頗為不忍,又吩咐人買了一些米在城外施粥。

李贄,黃懋沖和趙秉忠看到蘇澤如此,也沒有進城住宿,也和他一樣在城外施粥。

沒想到蘇澤在城外施粥一日,卻等來了建陽縣衙的官差。

“爾等何人在此邀買人心?”

一個矮胖的書吏站出來,看向正在施粥的蘇澤問道。

蘇澤沒有搭理這個書吏,這書吏竟然上前抓住蘇澤的手說道:

“本差爺問你話呢!”

蘇澤推開差役的手說道:“百姓衣不蔽體你們不管,我施粥助民你反倒要擋我,這是何等道理?”

這個書吏卻冷笑一聲說道:

“縣尊老爺有令,只有縣衙才能施粥,你等莫不是仙霞山上的礦盜,下山來拉隊伍的?”

蘇澤已經11點的力量用力一推,將這個書吏推翻在地說道:

“我等在城外施粥,就被你打成礦盜,果然是以刀筆殺人的胥吏!”

“反了!反了!”

這書吏立刻大喊,他身後的衙役抽出刀來,先蘇澤走過來。

林德陽早就看不慣這幫傢伙,他也立刻抽出佩刀,二十多名壯漢抽出刀來,這些衙役立刻停下腳步。

這書吏退後幾步,接著對著城門方向大喊:

“礦盜下山了!”

看守城門的民壯立刻衝過來,嚇得周圍的民眾全都四散而逃。

書吏獰笑著說道:“縣裡也有懸賞,一個礦盜首級是一兩銀子!”

聽到賞銀,這幫衙役和民壯更是振奮,就在這個時候趙秉忠走上前怒斥道:

“大膽!這位是今科福建解元!我等都是去往南京國子監入監的舉人!”

聽到解元和舉人,這幫民壯和衙役立刻停住了腳步。

他們紛紛看向倒在地上的書吏,眼睛中露出畏懼的神色。

這書吏也嚇傻了,今科解元,一行還都是舉人老爺,這就是縣令來了也要好好招待,竟然自己一下子全部都得罪了。

不過這書吏也是個能屈能伸的角色,他立刻換了一副面孔說道:

“是小人有眼不識泰山,解元公為何不進城歇腳,非要在城外風餐露宿的。”

“快去稟告縣老爺!”

蘇澤揮揮手說道:“不必了,我等本來就要進仙霞山,你等好自為之!”

說完蘇澤就帶著人直接丟了粥棚,向仙霞山而去。

蘇澤在城外施粥的時候,已經找好了嚮導,這是一對獵戶父子,父親三十多歲,兒子二十多歲,眾人在這對獵戶父子的帶領下踏上了仙霞山道。

“汝霖,為何不等那縣官出來?”趙秉忠也非常的氣憤。

蘇澤淡淡的說道:“強龍不壓地頭蛇,我們只是舉人,也只是路過,還能強迫縣令認錯不成?”

趙秉忠也低下頭,他說道:“他日我若為親民官,必不讓治下百姓受這樣的罪!”

蘇澤倒是沒有笑趙秉忠年少熱血,他只是說道:“希望趙兄日後踏入官場,能記得今日之初心。”

趙秉忠重重的點頭,就在這時候後方傳來喧譁聲。

“解元公留步!”

眾護衛紛紛拔出武器,蘇澤回頭看去,只看到一名老者騎著馬,身後跟著一群民壯。

老者穿著官袍,蘇澤認出這是知縣的官袍,這應該就是建寧府倚郭縣建安縣的知縣。

既然人家都追出城了,蘇澤也不好不見,他下馬走上前,林德陽握著佩刀在身後護衛。

“當面可是南平蘇汝霖?”

“正是在下。”

“在下建安知縣李桐,見過諸位。”

伸手不打笑臉人,蘇澤也拱手回禮。

李桐嘆氣說道:“那邊有座涼亭,解元公可否聽老朽說上兩句。”

蘇澤點點頭,一行人來到涼亭坐下,李桐再次嘆氣說道:“本縣禁止私設粥棚,就是因為前些日子山上礦盜下山施粥,將百姓裹挾上山,本縣也是不得已為之。”

趙秉忠說道:“百姓流離失所,還不是你知縣無能,你自己不施粥救濟,反而將施粥救濟的人誣陷為礦盜,莫不是要看著百姓餓死才罷休!”

李桐低頭說道:“本縣也想要開倉賑災,但是整個建寧府倉儲無餘糧,本縣也在想辦法,想讓城內富戶出錢,可倭寇曾經圍城三個月,如今城內也沒有餘財了。”

趙秉忠繼續說道:“既然如此,為何不讓百姓上山?”

李桐說道:“這山上礦盜都俸劉黑七的旗號,這礦盜裹挾百姓上山,可不是讓他們活命的,山中礦洞危險艱深,這些礦盜讓他們吃飽一次飯後,就將這些百姓封入礦洞,日夜挖掘不歇才有糧吃,若是挖不到礦石則任由其活活餓死,如今初春降至,留在城外熬到春季還能活命,上山就是十死無生了。”

趙秉忠愣住了,他又說道:“為何不討滅劉黑七?”

李桐苦笑說道:“這劉黑七聚嘯千人,他不下來攻打縣城就不錯了,哪裡還談得上剿匪。”

“去歲春夏二糧建安縣分文沒能交上去,朝廷免職的命令估計已經在路上了,老朽不能保境安民,只求能早歸鄉野。”

蘇澤問道:“建寧府倭亂這麼嚴重,朝廷都沒有免去田稅?”

李桐嘆息一聲點頭,這下趙秉忠再也說不出話來。

蘇澤再一次慶幸自己穿越到的是長寧衛,又想到千里之外的關中,總有千言也說不出來。

只聽到李贄怒道:

“這狗日的世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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