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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時行用怨毒的眼神看著蘇澤喊道:“堂堂新科解元!竟然勾結閹人!蘇澤,讀書人的臉都被你丟光了!”

蘇澤沒有理睬黃時行,可他的這麼一番話卻把陶公公給得罪了。

出了宮就被人罵閹狗,還扣上閹黨、權閹的帽子,陶公公一路上沒少受到讀書人的白眼。

到了南平,他一頭扎進礦坑鑄幣廠鑄幣,半刻都沒有休息。

陶公公也看過蘇澤的全部治水計劃,九峰山的土地本來就是這些大家族侵佔的,挖掘河道開荒,引起下游洪澇,現在反過來罵自己權閹?

陶公公憤怒的拍攆轎說道:

“雜家是奉皇命鑄幣,今日也是奉命來贖買你家的莊宅,談什麼侵佔民田!”

蘇澤暗暗吐槽,果然公公的政治覺悟就是不高啊,這番話可是給了黃時行的口實。

果然黃時行立刻說道:

“皇命?陛下只讓你鑄幣,何時讓你治河的?你這權閹藉機侵佔民田!我黃時行豁出性命都要抗爭到底!”

怪不得太監鬥嘴鬥不過讀書人,黃時行一個舉人都考不上的都有如此戰鬥力,大明朝唯一能壓制百官的也只有一個不識字的太監。

太監就應該好好發揮自己的職業優勢,和讀書人鬥嘴那真不是你們太監的業務範圍。

蘇澤只能站出來說道:“朝廷有令,陶公公督辦鑄幣諸事,這次修治閩江是為了發行新幣,是疏通錢法的一部分。”

“我某是為了治閩江而來,不是為門戶私計而來。”

接著蘇澤拿出黃家的送到縣衙的文件:“這是黃家在縣衙筆架閣備案的田畝數量,陶公公用全南平最高的上等水田價格收購你家的田,這又怎麼能算得上與民爭利?”

黃時行看到文件,眼睛都綠了。

開墾荒地只能免稅三年,黃家在九峰山的田,只有一小部分是自己開荒的,一部分是透過兼併逃荒災民開荒土地的,還有一部分就是強迫小地主出售的。

無論是災民開荒的土地,還是出售的土地,在縣衙報備的田畝面積都是遠不足實際面積的。

上等水田的價格確實不低,可是如果按照這個田畝數收購,黃家可是要虧大了。

“這是我黃家的土地!不賣!”

蘇澤指著黃時行說道:“你家侵佔河堤,閩江上游無法蓄水,導致下游發水氾濫,這些土地都要清退出來。”

黃時行知道自己吵不過蘇澤,朝廷為了水利道路工程贖買土地也是定下的制度,蘇澤又抬出來治河的名義。

黃時行對著身後的家丁說道:“去,把佃農發動起來,說官府要收回土地,讓他們沒有田可以種!”

家丁立刻離開,立刻去莊園中發動佃農。

果不其然,聽說官府要侵佔他們的田,這些佃農立刻拿著農具衝了過來。

看到烏泱泱的佃農,這下子陶公公也慫了。

不慫不行啊,他陶公公可以攜著皇帝的名義欺壓鄉紳,鄉紳也有反制的武器,那就是攜著百姓的名來威脅他。

若是真的激起了民變,以宮中那位的性格,是不吝嗇用陶公公的腦袋來安撫地方的。

陶公公慫了,蘇澤自然不能慫,他擋在前面,那些拿著農具衝上來的佃農看清楚了蘇澤的樣子,立刻停了下來。

蘇澤前幾日來村子給這些百姓治過病,其中那個領頭的老漢,就是那個沒穿上衣的畲民,剛剛還高喊著要“打倒閹狗”的佃農們紛紛沉默了。

蘇澤大聲說道:“鄉親們,官府要在九峰山治水造水庫,黃家的田會出錢贖買。”

“陶公公也想到你們了,出錢僱傭你們修水壩,工期半年,工錢比照修建水壩的青壯,每個月發新錢兩千錢,折銀一兩五錢!”

蘇澤緊接著又用畲人語說了一遍,又用江西方言對著江西老表喊了一遍。

上一次蘇澤在村子裡給人治病,已經積累了些聲望,他這麼一喊眾人就心動了。

給黃家種田,一年到頭也就賺點口糧餬口,甚至有時候連口糧都賺不到。

蘇澤開出的條件,半年的工期足夠他們賺上幾年的錢了。

蘇澤又說道:

“我乃今年福建府鄉試解元蘇澤,我向白知縣作保,將你們編戶齊民。”

這下子眾多百姓紛紛放下手裡的農具,跪倒在地痛哭流涕。

編戶齊民,在大明朝,沒有戶籍就是寸步難行,要不是家鄉遭遇戰亂,誰願意背井離鄉成為黑戶。

這些山中的畲人也是如此,能編戶齊民才有了身份,他們可是企盼了很久的。

看到自己的佃戶被蘇澤兩句話說得倒戈,黃時行氣的快要暈過去。

陶公公坐在攆轎上樂開了花。

果然有讀書人幫忙就是好了!陶公公再次認識到了知識的重要性。

蘇澤三言兩語就讓這些佃戶退下,說得黃時行啞口無言。

爽!

陶公公出宮之後就沒有這麼爽過,面對這些讀書人的彈劾謾罵,他以前都是沒辦法還口的。

吃了沒文化的虧!

今天彷彿全部都找補回來了,大大的揚眉吐氣。

陶公公幹脆讓人抬出一箱子的三仙幣,當面預發了半個月薪水。

反正工程也是為了撒幣的,雜家玩的就是一個豪橫!

這麼一搞,就連黃時行身邊的四個家丁眼睛都直了。

這太監是真撒錢啊!

黃時行也意識到了不對,他立刻對四個家丁說道:

“走走走,下山去縣城!”

黃時行迅速下山,陶公公看向蘇澤問道:“解元公,我們可以開工了?”

蘇澤搖頭說道:“陶公公,您忘記我們是來幹嘛的嘛?”

陶公公已經帶入到了正義的太監,治理閩江水患的千古名宦的位置上,他義正言辭的說道:

“當然是為了福建百姓治水了!”

誰不想要挺起胸膛為民做好事啊,即使是陶公公這樣不讀書的太監,在治水的時候也會勇氣自豪感。

周圍的小太監和民夫紛紛側目,看向陶公公的眼神也充滿了尊重。

就在陶公公享受這種目光的時候,蘇澤提醒道:“公公,我們是為了那些大戶手裡的宋錢啊。”

陶公公立刻回過神來,自己的任務是鑄幣發幣,也是為了撈錢。

自己怎麼把撈錢的初心忘記了,陶公公看著蘇澤說道:

“黃家沒了這莊子,就會將手裡的舊錢吐出來嗎?”

蘇澤搖頭說道:“黃家家大業大,一座莊子算什麼?能在九峰山上建田莊的,都不會因為這點土地傷筋動骨。”

陶公公一下子急了,剛剛入戲太深,現在才反應過來,自己是為了撈錢啊!

這黃家的莊子平了,他陶公公也拿不到錢啊!

得罪這些鄉紳不怕,但是得罪這些鄉紳還撈不到錢就太可怕了!

蘇澤微笑說道:“這麼一座田莊不會讓黃家傷筋動骨,但是一場官司確是可以的。公公,我們先紮營勘察水文,等著黃家來打官司,官司打的越大越好!”

陶公公茫然的看著蘇澤,不過出於對蘇澤的信任,他讓民夫在地勢高的地方蓋棚子,竟然真的帶人在山上紮了下來。

蘇澤也沒想到陶公公竟然這麼能吃苦,陶公公說道:

“這有什麼,雜家才入宮的時候在掖庭刷恭桶可要比現在苦多了,解元公,雜家的身家都壓在你身上了!”

蘇澤看著老太監的臉,點頭說道:“公公放心,一定讓黃家把囤積的舊錢吐出來!”

倉皇跑回了南平縣城的黃時行,一邊派親信向家族彙報,一邊找到了張思敬。

“豈有此理!你說這閹狗要搶佔民田!”

張思敬憤怒的拍打扶手,他站起來在堂中走了一圈說道:

“不行!決不能讓閹狗得手!”

張思敬在堂上走了三圈,這才說道:

“你去縣衙提告了嗎?”

黃時行茫然說道:“告?告誰?”

陶公公是皇帝派下來的,以修水庫的名義贖買黃家的田,難不成還要去縣衙告陶公公不成?

張思敬笑著說道:“誰讓你們告陶公公,你聯絡在五峰山有田莊的,你們互告爭田!”

“只要你們告起來,作為延平府府推官我就可以以府衙的名義,叫停五峰山上的工程。”

黃時行眼睛一亮,對啊!只要官司打起來,把官司拖到陶公公返回京師,那五峰山上的田莊不就保住了嗎?

張思敬又說道:“作為一府推官,府衙不能直接承接訴訟,你先去南平縣衙提告!”

黃時行匆忙從張思敬的宅子出來,他立刻在南平縣城內串聯起來,這幾個在五峰山上有田的大戶立刻聯合起來,以對方侵佔自家土地為名,告上了縣衙。

黃時行這些日子在南平城內奔走串聯,又要打通縣衙關係,忙的不可開交,而陶公公和蘇澤則駐紮在五峰山上,沒有絲毫出手的意思。

白知縣作為讀書人,自然明白這些大戶的算盤,他按照和蘇澤的約定,暫時壓下了大戶的官司,城中大戶又是一番活動,大把的錢送入了縣衙中。

黃時行很快發現,自己算錯了一件事,那就是打官司的成本。

黃時行畢竟是年輕,請人寫狀紙,送到縣衙提告,花費了不少功夫,卻被縣衙孫典史拒了訴訟。

刑房孫典史早就得了蘇澤的吩咐,作為縣衙的老刀筆吏,他先是用洪武祖訓擋住了這些打官司的大戶。

按照洪武爺的規矩,為了防止民間爭訟,民事官司先要在縣衙門口的申明亭調解。

自古衙門朝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

縣衙刑房拖著不立案,山上又傳來陶公公又要強行贖買,黃時行心一橫,又是大把銀子送進了縣衙。

黃時行本來想要送舊錢,但是孫典史咬死了不收,這都讓本來就缺銀子的黃家不得不點當了些古董,這才湊上了銀子。

總算是繞過了刑房的調解,案子遞送到了白知縣這邊,又是一番拉扯開始了。

又是補充資料,縣衙又是派人上山丈田,就這樣又硬拖了幾日。

而陶公公那邊已經準備掘開河堤,眼看就要淹沒黃家新開的水田了。

黃時行心一橫,又將自己高價收購的印刷坊掛了出去。

黃時行可是在這家印刷坊砸了幾百兩銀子,可是還沒等到他談價格,印刷坊又被縣衙的人封了。

氣急敗壞的黃時行一打聽,是拍案驚奇編輯部的陳朝源向縣衙提告,說黃家印刷坊盜印《古文觀止》。

黃時行的氣一下子洩了,要是在別縣,這官司還能打一打。

在南平,這官司根本沒法打。

《古文觀止》兩個編者,一個是本次福建鄉試解元蘇澤!一個是調任浙江知縣的縣學教諭海瑞!

刑房的衙役沒多費力氣,就找到了黃家印刷坊內私自刻印的古文觀止雕版。

這下子都不用狡辯了,縣衙直接封了印刷坊,整個南平城更沒人上門詢價了。

黃時行氣的吐血,可是官司打到了這一步,顯然已經不能收手了。

掌管一府刑事訴訟的是張思敬這個推官,但是府衙是縣衙上級衙門,也就是說張推官這邊是中級法院。

在縣衙這個初級法院沒有判決完畢的時候,張推官也不能越過縣衙直接插手案件。

只要等到縣衙判決,當事人不服,這時候才能上訴府衙,張思敬才有插手的機會。

白知縣這邊拖著,陶公公又提要贖買,黃家只能繼續典當家產,將銀子送到縣衙中,總算是等到了縣衙的判決。

張思敬聽到訊息,黃時行立刻對判決不服,再次告到了府衙。

張思敬當場下達判籤,五峰山諸戶爭產,在勘察清楚之前由府衙的衙役查封各家田莊!

府衙的衙役上山,總算是停下來修建五峰山水壩的工程。

折騰了七天時間,黃家牽頭這些大戶花掉了近千兩銀子,才算是得到了一個“爭產田畝待勘,暫停贖買”的府衙判決。

黃家終於回過味來,這山上的田,似乎也沒值這麼多銀子啊?

而這時候,一則流言在南平城傳播開。

陶公公願意出三倍的水田價格,贖買五峰山上的土地,但是要官府勘明面積的,沒有爭訟的土地。

原本跟著黃家提告的各家大戶,暗中又有了動作。

明代打官司的故事,感興趣可以看《顯微鏡下的大明》,書裡有個大戶和寺院爭奪祖墳的案子,兩邊打官司,幾乎都被拖垮了。

當然,真實的權鬥是毛子喝大了造反,最真實的商戰就是馬斯克和扎克伯格無限制格鬥,哈哈哈,世界比魔幻多了,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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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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