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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亓動了動,睜開眼睛,輕輕地呼了口氣。
“榮先生!”車內的野田洋子與幾名手下同時驚喜出聲。
幾個月前在瑞士巴塞爾,榮亓正面遭遇白晟,這具珍貴的“容器”軀殼被因果律抹消得只剩下了一隻手。隨後斷手被浸泡在隕石溶液中,經過漫長的生長恢復,終於在幾天前重塑為了完整的身體,以供精神體再度附身。
榮亓垂目望向自己的手,修長五指握緊,復又緩緩鬆開。
儘管從表面上看已經完全復原,但他知道整體復生是有代價的——異能強度已經不可避免地被削弱了。
如果再遭遇一次因果律,後果將不堪設想。
這已經不是地球上最強的容器了,榮亓打量著自己的雙手,冷漠地想。
他需要那具擁有吞噬型基因的新身體。
“榮先生,”野田洋子看了眼時間,“緬甸那邊的情況怎麼樣,姓蘇的是不是快完成任務帶著沈監察回基地了?要不要我打電話回去提前做一些安排……”
“不用,”榮亓淡淡道。
在幾名手下不解的視線中,他只微微一搖頭:“蘇寄橋帶不回沈酌,他已經失敗了。”
野田洋子愕然:“什、什麼?”
蘇寄橋的FatalStrike沒發動成功嗎?還是沈酌竟然又跑了?
一瞬間眾人心頭掠過不同的猜測,但榮亓沒有多做解釋。天光透過車窗映在他側臉上,眸底似乎閃動著意義不明的神采,半晌才聽他閒聊般毫無預兆地問:
“在你眼裡,蘇寄橋是個什麼樣的人?”
“這……”野田洋子遲疑了會,才猶豫道:“他讓人很不舒服,總是那樣一臉假笑,喜歡惡意捉弄人,就感覺像一條虛偽又冷血的毒蛇……”
“他是個瘋子,”榮亓平靜地說。
“從人類心理學上來說他其實是天生的自戀型病態人格,如果沒遇到沈酌,也許會成為一個操控人心的大師,只可惜。”
不知回憶起了什麼,榮亓眼神發生了細微的變化,少頃緩緩道:
“遙不可及的月亮只會把瘋狂的追逐者引向地獄。”
·
“——感謝傅處長的配合。”五年前,研究院實驗室門口,年輕的沈酌一隻手插在白大褂口袋裡,另一隻手與傅琛握了握,言語禮貌而客套:“沒什麼事的話這幾天都不用來實驗室了,過幾天如果需要我們會再聯絡你的。”
他鬆開手,剛要轉身,傅琛溫和地:“沈主任!”
沈酌只略偏過頭。
“中心監察處明晚出去聚餐,我能有幸邀請您賞光嗎?”
全亞洲唯一的S級、身居高位備受矚目的中心監察處長,卻以一種柔和到了謙卑的語氣發出邀請,俊朗烏黑的眼睛看著沈酌,懇切而熱誠。
“……”沈酌視線瞥向他袒露的左臂,剛抽了800CC血,針頭處還有點泛青。
他抬眼望向傅琛,毫不掩飾那種過河拆橋的涼薄:
“下次這種事抽血前說,機會能大一點。”
金屬門在沈酌身後合攏,只留下一線冷漠白光。
儘管早就知道沈酌在利用人這方面有多不留情,但往往還是能被他重新整理下限,實在是讓人唏噓。
傅琛原地站了片刻,想起記憶中那個蜷縮在安全層角落裡抽抽噎噎的小寶貝,忍不住搖頭失笑,低聲喃喃:“……怎麼長成了這個樣子。”
遠處藍天廣闊,大學校園的喧囂隨風傳來。
傅琛轉身拾級而下,路過樓道拐角時有一面落地玻璃,不知何故他腳步微頓,望向玻璃中“傅琛”的影子,若有所思。
人類對於他人的好感或牴觸,好像都是以外表作為第一判斷依據的,這是001號地外精神體在地球上觀察多年後得到的結論之一。
幾個月前它帶著隕石降臨地球,匆忙之際選擇了這個叫傅琛的S級進行附身,其實是因為別無選擇——強行搶奪一個S級的身體是非常困難的,稍有不慎精神體就可能受到重創。當時亞洲地區S級只有兩個,除了傅琛以外另一個叫白晟的人還太年輕了,要再等幾年才進入異能強度巔峰期,而且身上看不出任何有價值的FatalStrike;相比之下傅琛的正逆十字要強大得多,更巧的是,傅琛在進化時高燒不退精神渙散,才給了它得手的絕佳條件。
所以001號地外精神體從來沒有機會思考過一件事。
也許沈酌並不喜歡它搶來的這具身體。
人類是一種無法脫離物質而單獨存在的低階智慧生物,因此一個人的外表在社會學上佔據重要意義,這種喜好也許連沈酌都無法免俗。
“……”
001號精神體凝視著玻璃倒影中自己的臉,良久驀然脫離,懸停在半空,用一種挑剔而審視的目光打量著這具名為傅琛的軀殼。
俊朗,溫和,年輕,眉眼臉頰乾淨白皙,有親和力而無攻擊性。
——沒有理由,001精神體沉吟著想。
這樣的外表沒有理由會讓沈酌產生厭惡才對。
樓道里傳來腳步聲,有人來了。
這一幕場景在外人眼裡,應該是傅處長一動不動地站在玻璃前發呆,多少有點怪異。001號精神體剛要從半空回到軀殼內,來人的身影卻已經出現在樓道轉角,抬眼一望登時愣了。
“……什麼東西?”他盯著黑影,難以置信地吐出幾個字。
001號精神體也一怔,沒想到來人竟然能直接看見自己,緊接著認出了對方是誰。
——不久前剛剛加入中心監察處的那個天才少年,蘇寄橋。
A級精神進化者,難怪。
黑影一瞬投入軀殼,“傅琛”再度活了過來,從玻璃前轉身俯視著蘇寄橋,彷彿剛才一切不過只是對方的幻覺,彬彬有禮的語調聽不出絲毫殺意:
“有什麼事嗎?”
“……”蘇寄橋緩緩搖頭,退後半步,短短數秒間彷彿醍醐灌頂般明白了什麼。
“你不是傅處長……”他的聲音因為震驚而略帶不穩,“你到底是什麼東西?!”
·
那是蘇寄橋第一次見到001號精神體,也就是後來的榮亓。
宿命環環相扣,早在最開始就埋下了伏筆。
十八年前全軍覆沒的HRG研究員並沒有真正死亡,他們留下了晦澀的隻字片語和遺傳基因,兜兜轉轉再度聚合,以第二代HRG為中心,再度回到了原點。
“……傅哥和沈學長的關係真好啊,真讓人羨慕呢。”
“沈學長是來監察處等傅哥的嗎,感情真親密啊哈哈哈,都讓我有點嫉妒了呢!”
“上次我們出去聚餐學長你怎麼沒來呀?傅哥他可是很受歡迎的吶,學長如果不方便出來的話,我去接你也可以啊!……”
“不知道為什麼沈學長好像不太喜歡我,是我哪裡做得還不夠好嗎?”
……
一開始還算是遊刃有餘的試探,到後來就漸漸露出了不擇手段的端倪。人來人往,暗流湧動,無數次正面交鋒都以沈酌拂袖而去為結束,留下楚楚可憐的蘇寄橋站在原地欲言又止,所有人都不明白為什麼那個性情冷酷的沈主任就是看蘇寄橋不順眼。
只有傅琛知道真相。
每次沈酌一言不發轉身離去的剎那間,蘇寄橋眼底深處的不甘、焦灼與渴求都會加深一分,如同火星最終燃燒成熊熊烈焰。
求而不得,直至瘋狂。
想要獨佔月亮的瘋子最終只會落得徹底發狂的下場。
直到三年前即將出發青海執行任務前夕。
“……你看,沈酌,我們已經認識這麼久了,上頭的意思你也知道。下個月我們從青海基地回來後,我能不能……我能不能向你……”
那天深夜路燈下,溫柔俊朗的傅處長向沈酌小心翼翼提出暗示,但話沒說完就被身後突兀的車喇叭聲打斷了。
——嗶嗶!
“十點了!”蘇寄橋從車窗裡探出頭,若無其事看著路燈下的兩人,微笑問:“研究院還沒關門嗎?”
沈酌視線越過傅琛身後,不動聲色瞥了蘇寄橋一眼,垂目轉過身。
“去吧,傅處長。我也要回實驗室了。”
傅琛只得站在原地,目送那挺拔清瘦的身影一步步消失在濃稠夜色裡。
那其實是“傅琛”生前距離向沈酌提出求婚最近的一次。
但就那麼湊巧,被適時而出的蘇寄橋打斷了。
那天深夜回去的車上,蘇寄橋在前面開車,傅琛一言不發靠在後座。兩個人對彼此的底細都心知肚明,一路上誰都沒吭聲,直到車在中心監察處門前緩緩停下,後視鏡映出了蘇寄橋笑吟吟的眼睛,渾然好似剛才什麼都沒發生一樣:
“我聽說上頭的意思,想讓中心監察處和研究院的合作關係更緊密,他們是打算讓你從青海回來後就向沈學長求婚嗎,傅哥?”
傅琛這才收回視線,與後視鏡中的蘇寄橋對視。
“是啊。”他淡淡地回答,“你有什麼看法嗎?”
“啊,沒有沒有。”蘇寄橋笑著擺擺手,“我只是在想沈學長會不會答應罷了。”
傅琛平靜地反問:“為什麼不答應?”
不知何處而來的壓力沉沉覆下,車內空氣一寸寸凝固。
遠處夜蟲的鳴叫突然變得格外清晰。
“……”
蘇寄橋終於回過頭來,臉上笑容半分不剩,直直盯著後座上傅琛的眼睛:
“有件事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你。”
“我找到你說的那具‘容器’了。”
傅琛驟然一頓。
“要賭嗎,傅琛?”蘇寄橋聲音很輕,瞳孔深處卻燒著兩簇幽幽的鬼火,那是發自靈魂的嫉恨與不甘。
“是堅信沈酌會答應你的求婚,從此深深愛上你,徹底臣服於你,把你夢寐以求的HRG研究成果雙手奉上;還是從傅琛的軀殼內詐死脫身,轉移到你尋找多年失而復得的容器裡,從此擁有最強的不死異能,統治族群唾手可得?”
“來賭一局吧,別忘了一點。”
“月亮是不會照見弱者的,唯有最強者才能將它據為己有。”
傅琛最終也沒能對沈酌把求婚說出口。
因為蘇寄橋是個被妒火焚燒到不顧一切的賭徒,他在沈酌面前沒有籌碼,因此甚至不敢看底牌,在中途就掀了牌桌,讓那天深夜劇烈爆炸的高危進化源終結了有關於“傅琛”的一切。
“你終於如願以償地二次進化為S……但你還是沒有被他看進眼裡。”
寬敞的車後座上,榮亓輕輕閉上眼睛,斂去了眸底的憐憫與厭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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