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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紅木雙層筆盒裡,妥善儲存著二十餘支樣式各異的鋼筆,其中不乏名貴的藝術家限量款,一些筆帽上還鐫刻著不同的姓名縮寫。

“秘書剛拿出來,準備送去做保養。”尼爾森笑著向白晟解釋,“我個人很喜歡收藏書寫工具,因此經常收到鋼筆作為贈禮,見笑了!”

“……”

白晟的視線落在鋼筆盒第一排正中間,最重要醒目的位置,是一支大馬士革鋼鑲嵌天青石的萬寶龍,劍形筆夾上刻著一個瘦金體中文字——沈。

“精心儲存他人贈送的禮物是個很好的品質。”停頓三秒後,白晟微笑回答。

尼爾森剛要再說什麼,突然這時門被人輕輕敲了兩下,隨即外面傳來秘書恭敬的聲音:“尼爾森先生,您在嗎?彈劾會議那邊派了人來催您回去。”

沈酌回過神來:“彈劾會?”

尼爾森忍俊不禁:“彈劾我。”

“……”

“聯合國安理會那幫人類,一直覺得必須由人類來監管進化者,國際監察總署不能掌握在進化者自己手裡,否則會造成對人類權益的極大壓迫……等等等等,老生常談了。”尼爾森站起身,一壓西裝下襬,自嘲道:“我被困在那會上聽一幫老頭唸了整整三天經,無聊得幾次差點睡過去。正好聽秘書說你過來,我就藉口上洗手間,出面見你一面,趁機透透氣。”

這話說得很輕描淡寫,但沈酌還是順勢站起身來:“彈劾不是小事,您還是快回去吧,白先生與我就不打擾了。”

尼爾森點點頭,但看上去還是沒把那個彈劾會議太當真,繞過辦公桌來與白晟再次緊緊一握手,誠懇道:“那天如果不是您出手相救,沈監察一定會遇到危險,請接受我個人的至高的謝意!”

白晟含笑回答:“當不起,應該的,分內之事。”

兩個S級對視的目光一觸即分,尼爾森笑著鬆開手,向後退了半步。

沈酌只作不見,剛要轉身下線,卻聽這位總監察長彷彿突然又想起什麼:“沈監察!”

沈酌動作一停。

緊接著,尼爾森當著白晟的面,伸手按住沈酌肩膀,順勢給了他一個緊緊的擁抱。

“昨晚那起刺殺事件,我授予你完全自由處置的權力。”尼爾森旁若無人地換成了德語,沉聲道:“三年前你就職時,我說過這條道路危險重重,但我會永遠保護你。這句話到今天仍然奏效。”

沈酌有點意外,從尼爾森肩頭向白晟一瞥。

兩人四目相對,白晟微微眯起眼睛,從沈酌眼底看見了一種非常豐富的、難以言喻的神情。

氣氛凝固一剎那,緊接著,沈酌笑了起來。

那笑容簡直是外交官式的,拿顯微鏡來觀察都不會有絲毫瑕疵,漂亮的面孔瞬間冰消雪融,連唇角拉開的弧度都完美無缺。緊接著他伸手在尼爾森背上拍了拍,退後半步望著這個北歐男人,懇切道:

“我明白,總署長,我也永遠站在你這一邊。去彈劾會吧。”

他退後半步,含笑與尼爾森對視,身影漸漸淡去。

原地下線了。

辦公室再度恢復安靜,只有尼爾森一人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目送著沈酌完全消失在空氣裡。

咔噠一聲門被推開。

“總署長,卡梅倫的人來催了好幾次,審判要開始了……”秘書神情有點掩飾不住的惶急,突然望見桌上敞開的鋼筆盒,不由愣了下。

怎麼把它拿出來了,情況已經危急到這種地步了嗎?

尼爾森慢慢地回過頭,冰藍色眼睛沉沉地看向那支大馬士革鋼金筆,視線定在那個“沈”字上。

三年前沈酌就職時贈送的謝禮。

尼爾森抽出那支筆,緊緊地握在掌心,大步走出了辦公室。

穿過大樓走廊,電梯升上頂層,兩名進化者警衛恭敬地為他推開了黃銅大門,門後是一座由金屬牆壁和防彈玻璃圍成的巨大會議室,長桌兩側坐滿了聯合國安理會的人。

全部都是人類,每張面孔都是各國新聞報紙上的常客。

四面八方投向尼爾森的目光浮動著鮮明的敵意,連空氣中都佈滿了詭譎殺機。

“在舉手表決這麼關鍵的時刻,您還有閒心上這麼久的洗手間,這種盲目自信的精神真是讓人敬佩啊。”一個矮胖的義大利官員看了看錶,語帶諷刺:“看起來您對自己將要被解職這件事毫不在意呢。”

尼爾森拉開長桌盡頭的座椅,微笑道:“不管你們怎麼打算把我從總署長的位置上踢走,表決結果下來之前,我仍然是各位無法撼動的存在,不是嗎?”

他那一反常態的輕鬆頓時點燃了會議室裡許多人強忍的怒火:“不要垂死掙扎了,弗裡奇·尼爾森!你心裡非常清楚你有多偏向那些進化者同類,我們已經忍了你整整五年!”

“監察署是監管進化者的機構,怎能落到進化者自己手裡?!”

“安理會不會再繼續容忍你!”

長桌兩側群情激奮,然而尼爾森無視了所有人,徑直望向長桌另一端,陰影中有一道沉默的身影端坐在那裡。

“今天確實會有人被踢出這道門,然而那個人不會是我。”尼爾森直直地對著那道身影,微笑問:“要賭一局嗎,卡梅倫?”

陰影中的那個人不動聲色,沒有回答。

砰一聲重響,剛才那義大利官員摔下檔案:“尼爾森,你強行插手我國透過進化者武裝提案的帳我們還沒跟你清算!你——”

尼爾森霍然起身,拔出鋼筆。

只見寒光一閃,義大利官員的手掌被釘穿在了桌面上!

“啊——”

慘叫劃破上空,鮮血飛濺開來,周圍人人遽然變色:“你幹什麼?”“住手!”

義大利人拼命踢蹬尖叫,尼爾森舔了口手背上的血,就像一頭來自北歐冰原上毛皮華麗的白狼,帶著清晰殘忍的微笑:“清算我?”

他隨手把筆帽往會議桌上一扔,大馬士革鋼與桌面撞擊發出叮噹聲響,清清楚楚露出了筆夾上刻著的那個“沈”字。

長桌另一端陰影中,那個叫卡梅倫的人終於微微一動,意外地盯著那個筆帽。

“不好意思讓大家久等了,因為我剛才出去的時候,一位親密的朋友突然來拜訪了我,並送了我這支筆——在座各位一定聽說過他的名字。”

尼爾森自上而下俯視著眾人,露出一個帶著血腥的笑容:“他就是當年全人類再生計劃,又稱HRG計劃的主導者,沈酌。”

空氣登時一靜。

彷彿毫無預兆地投下一枚核彈,大多數人沒反應過來,但少數高官臉色劇震,差點霍然起身。

“……你是如何做到的?”卡梅倫終於低沉地開了口。

“我是如何做到對沈酌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尼爾森補完了對方沒說出口的後半句話,嘲諷地望向那道身影:“你以為呢,卡梅倫?”

“三年前沈酌因青海事故而被私刑拷問,打斷了全身十九根骨頭,瀕死都不肯承認是自己殺了傅琛。是我派人把他從那群暴徒手裡救了出來,如果沒有我他已經死了。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沈酌變成了我最親密也最堅定的盟友。”

“而諷刺的是,直到三年後的今天,HRG計劃徹底陷入死局,人類才終於意識到了沈酌的價值。”

巨大的會議室裡一片沉寂。

人人臉色難看異常,只有義大利官員一隻手還被鋼筆釘在桌面上,不斷髮出痛苦而恐懼的啜泣聲。

“你們可以把我踢出國際監察總署,你們可以把我關進監獄,你們甚至可以像成群結隊的食肉蟻一樣把進化者吞吃得只剩骨頭。但別忘了,作為HRG計劃最後的希望,沈酌在我手上。”

“如果我不讓他回到研究所,你們就只能像陰溝裡絕望的老鼠,永遠夢想看到全人類再生計劃那一縷虛無的光。”

尼爾森抬手做了個“請”的手勢。

如果忽略他面前滿桌縱橫流淌的鮮血,那麼他的笑容真能稱得上是禮儀完美,風度翩翩。

“下面,請在座的先生們投票吧,你們最好現在就開始祈禱自己能投出一個令我滿意的結果。”

沒有人舉手,也沒有人說話。平日裡呼風喚雨的官員們臉上露出了接近窒息的神色,紛紛隱蔽而求助地望向長桌另一頭。

自始至終端坐在陰影裡的卡梅倫終於站起身,在光線下露出了臉,抬手一整西裝衣襟,心平氣和地總結:

“整整三天的彈劾……真是一著不慎,滿盤皆輸啊。”

卡梅倫大約四十來歲,或者可能更年長,但很難看出來。他有著很明顯的東西方混血特徵,頭髮是黑色的,眼珠卻是冷調的灰綠,說話時有種全盤在握的圓滑,以及輕描淡寫的腔調。

尼爾森盯著自己最大的天敵,微微冷笑:“承讓了,卡梅倫。”

“不要誤會,我不是輸給了你,而是輸給了我對於軟弱人性一貫過高的預期。”卡梅倫嘴角一勾,那是個外交官一般虛假但無可挑剔的微笑:“愚蠢盲從和多愁善感確實是沈酌從小的性格特點,我早該料到才對。”

他彬彬有禮地點了下頭,轉身走向會議室門口,身後尼爾森冷笑道:“下次我不會再讓你豎著走出這道門了,卡梅倫!”

卡梅倫站定腳步,回過頭。

這個角度讓他眉眼的形狀乃至側臉的輪廓,都與沈酌有著可怕的神似,只是嘴角嘲諷的笑容掩蓋了這一點:“人有夢想是好事,尼爾森。”

他一整西裝衣襟,大步走出了金屬門。

申海,某高檔小區。

擬真投影消失的同一瞬間,白晟發現自己回到了客廳沙發上,呼地出了口氣。

平板電腦仍然開著,介面上只多了封新郵件,標題是通緝嫌疑人野田兄妹的行蹤記錄。沈酌皺眉瞥了一眼,剛要從沙發上站起身,突然整個人被迎面一股巨力重重推向後:

“沈、監、察。”

白晟雙手撐在沈酌耳邊,一腿屈膝壓在沙發上,把他整個人困在身前,語氣溫柔得簡直要滴下水來:

“請問你是有什麼怪異的癖好嗎,寶貝?搞個辦公室戀情還要非要我在旁邊圍觀,回頭你倆去北歐舉辦婚禮的時候是不是還要請我在前面舉個攝像機見證那世紀一刻,辣瞎我這雙S級狗眼對你有什麼好處,嗯?”

兩人距離不超過半寸,白晟那囂張的眼睫毛幾乎要撲扇到沈酌臉上去。

“……”沈酌表情複雜,欲言又止,半晌用兩根手指把白晟的胸膛抵向後,誠懇道:

“我髒了。浴室借我衝個澡,不然待會吐你身上了。”

白晟:“?”

沈酌把他推開,起身徑直走向主臥浴室。

白晟莫名其妙,追在後面剛要開嘲諷,突然只見沈酌想起什麼似地站住腳步,回頭望著他,語氣簡直一言難盡:

“每次我快對你忍不下去的時候,都會有牛鬼蛇神突然從天而降,把你襯托得無比正常……你最強的異能該不會是幸運值吧。”

白晟:“哈?”

沈酌頭也不回走進浴室,砰地關上了門。

整整半小時後,嘩嘩水聲停下,浴室門再度開啟了。

白晟和陳淼兩個人正頭頂頭湊在平板電腦前,聚精會神研究野田兄妹倆的行蹤記錄,聞聲白晟回過頭:“你是犯潔癖了麼,是打算把自己搓多少遍……”緊接著話音戛然而止。

沈酌衣領敞開,頭髮微溼,髮梢的水滴順著修長後頸洇入衣領,被他用毛巾隨意一擦,從眼熟的花紋上白晟認出了那是自己的洗臉巾。

“怎麼?”沈酌隨口問。

也許是因為剛衝完澡的緣故,他面板像浸透了水的透明瓷器,眉角眼梢卻清明如墨,水汽蒸騰後唇角微微有一點紅。

“……”

白晟望著毛巾沉默片刻,緩緩道:“沒什麼,突然感到寒舍蓬蓽生輝……這房子以後我不賣了。”

陳淼的視線在兩人之間轉來轉去,憑藉多年伴君如伴虎的經驗,敏銳察覺到他學長對他白哥的容忍指數突然得到了幾何級增長,於是小心翼翼地咳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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