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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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好一會,朱獾才喊出聲:“你們幹什麼?”
“幹什麼?我們要問你呢!”
“對,你一個女人進祠堂來幹什麼?”
田大癩和田二癩氣勢洶洶衝到朱獾面前。
朱獾雖然跌趴在地上還沒有起來,但她完全不把田大癩和田二癩放在眼裡,冷笑幾聲後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上起來,一個響亮的唿哨喚八隻細犬到自己的左右,一邊拍打身上的塵土一邊厲聲責問田大癩和田小癩:“這祠堂為朱家祠堂,你們還記得自己祖宗姓什麼嗎?”
田大癩和田二癩平時就忌憚朱獾三分,因為朱獾總是不管不顧,比她老孃馬夜叉還要夜叉,根本惹不起,剛才見她跌趴在地上,想趁機戲弄她一番,沒想到呼啦上來八隻細犬,團團保護住朱獾不說還虎視眈眈緊盯他們哥倆,隨時準備上前撕咬他們成碎片,心中自然慌張十分。朱獾責問他們祖宗姓什麼?田家大癩二癩更無言以對。
“獾八仙,什麼年代啦你還講這些宗族觀念?”田癩子倒背雙手邁著八字步踱到朱獾面前。
朱獾最看不得田癩子這副做派,什麼東西?大字不識幾個整天把自己裝成個官兒模樣,不就是當過幾天村裡的民兵隊長嗎?那還是背後耍手段才上的位。
“這老狗叫的好響哦,不過比起我的犬兒來還是差一大截呢。什麼年代啦還不讓女人進祠堂?什麼年代啦還偷偷摸摸到祠堂裡搞迷信活動?”朱獾仰頭張望戲臺,故意不看田癩子。
田癩子聽朱獾罵他老狗心中來氣,朱獾不正眼看她心中更來氣,要是在以前,他一定雙手一擼癩子頭大嗓門爆發,大罵朱獾一頓。今天雙手一擼癩子頭,瞄了幾眼朱獾腳下的八隻細犬後賠上笑臉道:“仙子,新社會男女平等,這祠堂你想進就進,沒人攔你。不過我要告訴你,我們沒有在祠堂裡搞什麼迷信活動,我們只是過來看看,看看而已。”
“只是過來看看?我們朱家的祠堂你們田家人過來看什麼?還有,早不過來看晚不過來看,這個時候過來看什麼?”朱獾從戲臺上收回目光,緊盯田癩子。
田癩子偏過頭躲避朱獾的目光,自己的目光正好與一隻細犬犀利的目光相碰觸,身子隨即觸電一般哆哆嗦嗦往祠堂外跑,邊跑邊喊:“大、大癩,二、二癩,快、快、快回家。”
田大癩和田二癩不明白自己的老爹爹怎麼突然嚇成那樣?獾八仙雖然是個不管不顧的主可畢竟只是個小女人,用不著怕她。那八隻細犬看上去要吃人,可不至於無緣無故咬他們,如果真咬了他們,她獾八仙得賠償。兩個人呆愣之間,田癩子跑到了祠堂大門外。
站在大門外廊簷下,田癩子重新倒背起雙手,裝模作樣喊道:“朱家祠堂進了女人實為不吉,我田家仁義,及時上前阻攔,結果反遭她汙衊。朱家還有男人沒有?你們的祖宗怕是要背過氣去。”
田大癩和田二癩聽田大癩這麼一喊,醒過神來,急急往祠堂大門外跑。朱獾豈容他們跑掉,一聲呼喊,八隻細犬分成兩組,團團圍住田大癩和田二癩。
“你,你想幹什麼?”“快放我們出去,你們朱家男人過來遭罪的是你!”田大癩和田二癩威脅朱獾。
朱獾冷笑兩聲道:“哼哼,我等的就是朱家男人,他們來了看遭罪的到底是誰?”
率先趕到的朱家男人是朱先生,他似乎早就料到會有這麼一出,手搖摺扇站在祠堂大門口不急不慢說道:“都還在,挺好,挺好。”
“你什麼意思?”田癩子看上去有些心虛。
朱先生手上摺扇一指被細犬圍在祠堂院子的田大癩和田二癩笑道:“老朽以為神犬已經吞落小毛賊,看來神犬就是神犬,怕髒了自己的嘴。”
“你再瞎咧咧我說出你的爛事,小心那朱虎收拾你。”田癩子衝朱先生瞪眼。
朱先生摺扇輕搖,臉上帶笑回告田癩子:“樹欲靜風不止,老朽和那斜眼婆本無事,管他朱虎不朱虎。倒是你,賊心不死,死不悔改,忘恩負義,恩將仇報。以前我朱家無人制裁你,如今獾仙子成人,該你伏法也。”
“一天到晚只知道之乎者也,也只有你自己把自己當夜壺使。我告訴你,我田癩子活到現在不是被嚇大的,而是靠自己的血換來的,你如果再不起開,我立馬讓你見血。”田癩子兇相畢露。
朱先生面不改色,依然笑著回應田癩子:“你那麼想見血今天獾仙子肯定會如你所願,不過老朽還是奉勸你一句,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現在跑還來得及。”
“跑?我憑什麼要跑?我田癩子的字典沒有‘跑’這個字。”田癩子硬扛。
朱先生笑出聲,摺扇搖得呼呼風起,點點頭,道:“孺子可教也,朽木不可雕也,想不到你田癩子還有字典,老朽回去可得翻壞我那本康熙字典。”
“怎麼回事?”
“發生了什麼事情?”
“祠堂門怎麼開著呀?”
住在老宅的朱家男人先後趕到,搶先的為朱虎,他待本家幾個兄弟嚷嚷一陣後咳嗽一聲拿腔拿調道:“事實不是很清楚嘛,這獾八仙擅自進入祠堂,田家父子上前阻攔,惹出風波。”
“虎叔,那你說接下去怎麼辦?”蹺腳佬蹺到朱虎面前。
朱虎很滿意蹺腳佬當著眾人的面喊他一聲“虎叔”,論年紀,朱虎比蹺腳佬小;論輩分,朱虎比蹺腳佬大一輩。趕來的朱家男人輩分差不多都比朱虎小一輩,但平時沒有一個願意喊他一聲“叔”。眼下這個關鍵時刻,蹺腳佬喊朱虎一聲“虎叔”,無疑一下子拔高了朱虎的地位,身材矮小的朱虎自己覺得高大了很多,甚至比遠遠站在一邊觀望的獨臂羅還要高大幾倍。
身軀高大魁梧的獨臂羅今天沒有像往常一樣和蹺腳佬一起往人群前面鑽,他雙手攏袖、躬腰彎背,獨自一人站在朱先生家的廊簷下,高大的身軀看上去有幾分落寞。
獨臂羅姓羅,他三歲時候隨生身之母來到驢不到村,作為拖油瓶,獨臂羅始終沒有資格進老宅祠堂,雖然他的後爹為老宅正兒八經的朱姓人。
現在見朱虎趾高氣揚站在祠堂大門口不屑一顧睨視他,獨臂羅的心一陣陣絞痛,比這大冬天猛烈的白毛風吹刮在他的臉上還要痛,他看不得朱虎眼神裡的那譏諷、那嘲笑,他轉身準備離開,傳來馬夜叉高昂的喊聲:“各位在場的朱姓人還是外姓人,凡是住在老宅的人全都給我過來!”
獨臂羅轉過的身體僵在原地,大腦開始激烈地鬥爭,是過去呢還是保持原有姿勢轉身離開?猶疑間,再次傳來馬夜叉高昂的聲音:“各位,祠堂是老宅的祠堂,老宅是我們大家的老宅,有人要偷老宅祠堂裡的寶貝,我們大家是不是應該合力同心抓住這幾個賊?”
“我來捉賊!”獨臂羅大喊一聲大步來到祠堂門口。
蹺腳佬急急忙忙蹺到獨臂羅面前,低聲道:“捉賊捉贓。”
獨臂羅高大的身軀往老宅祠堂門口一站,儼然是戲臺上的關公殺到。馬夜叉滿意地點點頭,朱虎卻滿臉懊惱。蹺腳佬提醒獨臂羅“捉賊捉贓”,獨臂羅笑道:“獾仙子比我們聰明,她能不清楚捉賊捉贓?”
外面的吵嚷聲朱獾在祠堂裡面聽得清清楚楚,朱虎的自以為是她毫不在意,獨臂羅的一反常態她沒有吃驚,吃驚的是馬夜叉怎麼變了個人?難不成她現在身體是自己原來的老孃,腦子卻是醜玉?如果真是那樣,那我這老孃可是真正的驢不到村無敵夜叉。
“捉賊捉贓,你們罵誰是賊?贓在哪裡?”田癩子早就想走,但兩個兒子還被堵在祠堂裡面,他走了也是白走。
獨臂羅大步走到田癩子面前,上上下下打量好一陣,大嘴一咧反問道:“你急什麼?莫不是做賊心虛?”
“你才做賊心虛,老子行得正坐得端,心虛什麼?”田癩子脖子一梗,癩子頭一揚,頭上的那頂瓜皮帽滑落到雪地上。
蹺腳佬身子一搖擺,蹺腳結結實實踩在那頂瓜皮帽上,仰頭問獨臂羅:“行得正坐得端什麼意思?”
獨臂羅嘿嘿一笑,大手一指朱先生:“這個得高人指教。”
“行者悟空也,端者廟裡菩薩也,你們看田隊長屬於哪一個?”朱先生手搖摺扇問眾人。
眾人沒想到朱先生今天居然也一反常態,說的如此詼諧,紛紛嬉笑田癩子,這個問:“田悟空,西山癟嘴婆那裡取經如何?”那個道:“幾張符咒有個屁用?還不是廟裡菩薩多拜拜吧。”旁邊的附和:“我們驢不到村沒有廟,不會是偷著進來老宅祠堂拜我們的祖宗?我們的祖宗可吃不消你田癩子的拜。”
田癩子生性狂傲,從沒有被人這樣當眾奚落過。一直以來只有他戲弄別人的份,哪個敢如此取笑他?一來大家不明他們田家的底細,二來田癩子這個人一貫說話不算數,他訛上誰,誰就得倒大黴。還有,田癩子從來就是一副亡命之徒的模樣,他認準的事情舍了命都會去做,當年的民辦隊長身份就是他從獨臂羅後爹那裡用一顆花生米換來。
這顆花生米可不是吃的花生米,而是子彈。按理說驢不到村地處深山老林,男人都會打獵槍,對使槍習以為常,可當鎮上的人帶著幾支真傢伙到村裡的時候,一個個畏畏縮縮不敢上前開第一槍。鎮上的人說,誰開第一槍,誰中靶,誰就當隊長。獨臂羅的後爹是驢不到村數一數二的獵戶,一火銃出去從沒有空手的時候。當他面對真傢伙的時候,還是猶豫了好一陣,自然也就脫了靶。
田癩子當時候還年輕,十七八歲的毛頭小夥平時從不和老宅其他男人多來往,男人們眼裡也沒有他,可就是他,在眾人都脫靶後只剩下一粒花生米的時候過去奪過真傢伙瞄準靶位要射擊。獨臂羅的後爹豈肯把最後的一次機會讓給他?上前爭奪。田癩子一扣扳機,最後一粒花生米擦過獨臂羅後爹的面頰不偏不倚正中靶心,田癩子自然成為驢不到村首任也是最後一任民兵隊長。
現在遭眾人嘲諷,田癩子能不怒火中燒?尤其是起頭的居然是他最看不起的光棍獨臂和棺材瓤子朱扇子,癩子頭上七八根蠟黃的髮絲隨北風飄搖一會後,根根似鋼絲豎立,預示他的忍耐到了極限。
田癩子一個箭步衝到蹺腳佬面前,一個掃堂腿掃倒蹺腳佬,一腳踩在蹺腳佬身上,一隻手指點向自己掉在地上的帽子厲聲責令蹺腳佬:“立即,馬上,給老子撿起來!”
“你,你,你這樣踩著我,我、我、我怎麼、怎麼撿?你、你先、先鬆開我,讓我起來,起來撿,起來撿。”蹺腳佬帶著哭腔哀求田癩子。
田癩子踩蹺腳佬的腳一抬一撩,踢蹺腳佬到帽子邊上。蹺腳佬躺在雪地上哆哆嗦嗦伸出一隻手剛要撿帽子,獨臂羅掄他起來到自己的身後,大罵道:“不怕髒了自己的手?男人要有男人的樣,別大糞臭屎一起撈!”
“你罵誰?”田癩子沒想到獨臂羅敢挑戰他,瞪大三角眼怒視獨臂羅。
獨臂羅胸脯一挺,銅鑼般的兩隻大眼回瞪田癩子的同時高聲應答:“知道是罵你呀?看來這鼻子還能聞香臭。”
“你什麼意思?”田癩子臉上的橫肉一抽一抽,抽的快要打結。
獨臂羅大頭一仰,大笑道:“哈哈哈,你不是聞出自己有多臭了嗎?”
“獨臂,你不要抽風,自己幾斤幾兩先好好掂量掂量。”田癩子頭上的那幾根癩絲毛重新豎起,臉上的橫肉抽得更緊。
獨臂羅笑得更歡,緊走幾步到田癩子面前,調侃道:“我幾斤幾兩你不知道嗎?不知道去問你老婆,或者你的幾個媳婦。哦,你家那幾個棍兒怕是這輩子都討不上老婆,因為本人還光著呢,哈哈哈。”
“老子沒心情和你胡扯,滾,給老子滾到一邊去。”田癩子氣急敗壞,但面對魁梧如座大山的獨臂羅還是不敢直接出手,只有嘴上硬扛。
獨臂羅聳立於田癩子面前並不急於出手,而是居高臨下俯視田癩子好一會後慢悠悠說道:“本來我想立即叫你這個賊滾,可獾仙子還沒發話,不能讓你滾。”
“你罵誰是賊?你要對你的話負責。”田癩子聽獨臂羅提到朱獾,一雙三角眼忍不住向祠堂內瞄。但獨臂羅沒有了手臂的那隻衣袖隨風不時飄向他的腦門,遮擋住他的視線,看不到祠堂內他兩個兒子現在到底怎麼樣?
獨臂羅不知是故意還是無意,往旁邊一側身,空袖管直接拍在田癩子的臉上後,大聲朝祠堂內喊:“捉賊捉贓,獾仙子,人贓並獲你還不報官?”
“報什麼官?不要瞎咧咧,都給我閉嘴!”朱虎發話。
田癩子一聽朱虎說話,如獲大赦,一揚手想撩開獨臂羅遮擋在他臉上的空袖管,誰知用力過大,而獨臂羅穩如泰山。“刺啦”一聲,獨臂羅的空袖管被田癩子撕扯下來。
“這、這、這……”田癩子手抓獨臂羅的衣袖茫茫然不知所措。
“你,你,你……”獨臂羅眼瞪田癩子手上的衣袖怒火熊熊燃燒。
正當兩人就要動手之時,朱虎又發話道:“鄉里鄉親的折騰什麼?癩子,回頭你給獨臂買件新衣服。獨臂,祠堂的事情用不著你操心,快回去喝你的老酒。”
“好好好,一切聽虎叔的吩咐,大癩二癩,快出來回家。”田癩子向朱虎點頭哈腰後朝祠堂內喊自己的兩個兒子。
獨臂羅不罷休,詰問朱虎:“你憑什麼做和事佬?我這衣服可是我娘為我親手縫製,千金不換。還有,我後爹可是正宗的老宅朱家後人,這祠堂我必須操心。”
“獨臂,你不要得寸進尺,以為倒向獾八仙就可以張牙舞爪?我告訴你,虎叔才是我們驢不到村的村官,才是我們老宅的主事人,一切得由他說了算。”田癩子完全找回狀態,氣勢比先前還要高揚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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