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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後。

宮殿街,陸氏博物館。

白教堂美術館的負責人蘭伯特又來了,在大門口找安保人員求情,

“求你讓我進去,麻煩了。”

安保人員不為所動,始終就一個詞:

“門票。”

蘭伯特無語。

這段時間,他天天來,嘴皮子都快磨出血了,硬是進不了門,

更別說買畫的事了。

這時,身邊傳來一聲輕笑,

“吉雷,你又來了啊?”

蘭伯特額頭上青筋暴起,

不用回頭,他都能聽出說風涼話的這個人是國立藝術美術館的創始人——亨利·泰特。

偏偏泰特是個顯眼包,見蘭伯特不搭理自己,還要踱步過來,

“吉雷,這是沒弄到票?”

蘭伯特:“……”

博物館試運營,每天就800張票,其中還有一部分是不對外銷售的,

根本買不到!

泰特臉上笑意更盛,

“買門票嘛~你就花點兒錢,多少花點兒~”

蘭伯特沒搭腔。

他知道,泰特必然是高價問別人收購的。

有錢人能這麼搞,

白教堂美術館的小門小廟可沒這種折騰的資本。

蘭伯特反擊:“伱來這幾天買到畫了嗎?別是連那尊你不屑一顧的雕像都沒混到手吧?”

這無疑是一句諷刺。

泰特現在已經知道了,那尊雕像出自莫奈大師的設計,博物館當然不可能賣。

他輕咳一聲,

“算了,不和你說這些。我還是先進去再說。”

說著,還故意抖了抖手裡的門票。

蘭伯特又被整無語了,

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一切言語都是徒勞。

泰特昂首闊步地過去檢票。

就在這時,保羅·高更出現了,

他緩步走到大門前,對安保人員說:“麻煩進去通報一聲,就說有人想找館長換一幅畫。”

這個要求過於奇特,

瞬間,其他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過來。

安保人員上下打量起了高更,

看這大叔打扮十分樸素,不知道該怎麼處置。

蘭伯特上前,低聲道:“這位是保羅·高更先生,是很有名的畫家。”

安保人員詫異,

對方的名頭,自己並沒有聽說過。

高更前期的畫作還是能賣上價錢的,

但住到塔希提島之後,他的畫風發生巨大改變,再加上遠離圈子,逐漸被人們遺忘,

尤其是1885年的那場作品拍賣,結局悲慘,讓高更陷入貧困、失望、精疲力竭的嚴重心靈打擊,甚至曾服毒自殺未遂,痛苦不堪。

蘭伯特撓了撓頭,只好搬出自己的身份為高更背書,

“我是白教堂美術館的館長。請相信我的判斷。”

安保人員這才進屋。

不多時,他就回來了,請高更進門,順便連蘭伯特也請了進去。

蘭伯特回頭,對泰特咧嘴一笑。

泰特:“!@#¥%……”

口吐亂碼。

高更和蘭伯特進入博物館,直奔畫廊。

陸時和畢加索已經在等著了,

他們依次握手。

高更不是個喜歡廢話的人,跳過寒暄,直接摘下自己揹著的畫作,

“陸爵士,畢加索先生,實在是不好意思。我現在的作品價值不高,遠遠不及二十年前。而且,我已將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巨幅油畫的創作上,所以……”

說著,緩緩將遮罩畫框的布掀開。

陸時看得一懵,

眼前這幅畫名叫《兩位塔希提婦女》,描繪塔希提島上的婦女勞動生活場景。

畫面中,兩位少女站在暗綠的樹蔭前,全身沐浴陽光,使本已豐富的色彩關係更添一筆豔亮,顯得格外鮮明。

毫無疑問,這是不朽的名作。

只是……

“這幅畫怎麼沒賣出去?”

陸時十分詫異。

高更好奇地看他一眼,因為陸時的語氣聽著就像知道這幅畫的創作、出售時間一樣。

陸時也意識到自己的語病,

“我是想說,這幅畫沒在巴黎出售嗎?”

高更無奈攤手,

“本來已經約好了喬治,在勃艮第完成交易。後來,他聽說莫奈先生要給一部畫插畫,便放了我的鴿子,跑到巴黎湊熱鬧去了。”

他說完,看陸時發呆,便補充道:“喬治就是先鋒派畫家喬治·蒙弗裡德。”

陸時:“……”

沒想到又是因為自己。

他沉吟片刻,說:“高更先生,這幅畫我可以高價收購。”

高更心裡明鏡似的,知道陸時絕對能給出無法拒絕的數字,自己再用現金去購買畢加索的作品,還能結餘。

但作為《月亮與六便士》的原型,高更有自己的堅持。

他擺擺手,

“感謝陸爵士的好意。”

說著,目光落在周遭的作品上,欣賞道:“畫作交換,是畫家之間的彼此認可。”

言外之意是,

他認可畢加索,就是不知道畢加索是否認可他。

畢加索“額……”了一聲,

其實,立體主義大大否定了以往古典派的比例法和印象派的自然法,肯定與高更的作品有些不對路。

但畢加索除了是畫家,還是懂炒作的商人,

跟高更交換,怎麼看都不虧。

畢加索說:“當然,當然。”

他走到一幅畫前,

“你看,這幅《哭泣的少女》如何?”

高更跟著靠近,趴在玻璃上仔細地觀察,撥出的氣體甚至在玻璃上形成一團水霧,

他用衣袖把玻璃擦乾淨,眼神中滿是喜愛,

“這幅畫非常好。”

畢加索點頭,

“那就選它了。不過,高更先生,取走這幅畫就意味著博物館會少一件展品,所以我想將《兩位塔希提婦女》暫時放在這。你的作品也當得此殊榮。”

這是順手賣陸時一個人情。

高跟說:“那幅畫已屬於你,如何處置,我無權置喙。”

陸時立即命人取出《哭泣的少女》,換上《兩位塔希提婦女》,同時心裡直犯嘀咕,

自己這裡有:

莫奈、畢加索、蒙德里安、康定斯基、高更……

如果放在現代,想都不敢想。

高更滿足地撥出一口氣,

他不喜寒暄,便只與畢加索聊了聊創作理念,隨後乾脆地離開。

目送他的背影,畢加索轉向蘭伯特,

“你是白教堂美術館的館長?”

蘭伯特連連點頭,

“對對!畢加索先生,我一直很欣賞你的作品,還將《鏡報》的漫畫版製作成剪報,在美術館內展出。只可惜,缺少一幅鎮館之寶啊。”

語氣中滿是真摯和殷切。

畢加索怎麼會不懂?

他“和善”地笑,

“蘭伯特先生,我要感謝你將高更先生帶了進來。其實,剛才那幅畫我已想好了價位,只是……”

說到這兒,一個大喘氣。

“咕……”

蘭伯特嚥了口唾沫。

畢加索卻沒再繼續往後說,

“哈哈哈!考慮那些幹什麼?正如高更先生所說的那樣,‘畫作交換,是畫家之間的彼此認可’。那幅畫能流入高更先生之手,遠比賣出高價更值得慶幸。”

蘭伯特心態崩了,

心說,

我求你!你就賣吧!

要不我快給你磕一個得了!

他賠著小心道:“畢加索先生,那幅畫你準備……我的意思是,如果不交換的話,你準備以多少錢成交。”

畢加索回答:“1300鎊。”

蘭伯特瞬間瞪大了眼,

1570鎊是白教堂美術館出得起的上限,現在少了270鎊,甚至覺得有點兒小賺。

畢加索繼續道:“其實,這個價位有些低了。”

此言一出,蘭伯特的心開始下沉,

他的表情也有些陰鬱,

“你說的對。1300鎊確實低了,或許,1500鎊比較合適?”

都開始主動報價了。

陸時在旁邊看著,直搖頭,

要不說畢加索是渣男,這拉拉扯扯的手段,已臻化境,

一句話讓你開心;

一句話又讓你難過。

看把人家館長給忽悠的,都瘸了。

畢加索攤手,

“不是錢的問題。蘭伯特先生,如果我把畫賣了,那博物館的畫廊還有什麼作品可以展出呢?所以,我低價出售,就是希望買家同意畫作能暫存在這,等到試運營結束。”

簡單來說,做不到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所以會便宜些。

蘭伯特讚道:“畢加索先生答應了陸爵士便說到做到,真是有契約精神。1300鎊,確實低了太多。”

老哥已經開始自己PUA自己了。

畢加索大喜過望,

“你能接受嗎?”

蘭伯特點點頭,

“當然。我今天就可以給你開支票。你能賣我哪幅……無論哪一幅,我都可以接受。”

畢加索趕緊招招手,命人在《歌唱家和吉他手》前立個牌子,

之後在上面寫道:

——

已售。

該作目前屬於白教堂美術館。

——

看到那兩行字,蘭伯特的內心極度愉悅,

心想,

讓泰特那個銅臭佬看到,肯定能氣得鼻子冒煙。

畢加索也很開心,

苦心經營,自己終於不再只是漫畫家了。

至於陸時就更不用說了……

大家都有光明的未來。

畢加索湊到陸時身邊,低聲道:“現在看,是不是可以讓那些畫商、美術館館長入場?”

陸時也覺得水溫差不多了,囑咐對方:“按照計劃行事。”

說完便進了原稿展廳。

他讓安保人員放等在外面的收藏家入場。

瞬間,人們潮水般湧入。

經過陸時時,議論聲傳來,

“白教堂的蘭伯特好像進去了。”

“你說吉雷?莫非他說動了畢加索先生,買到了畫?”

“嘶……吉雷都能買得起,那我們更能了!”

“不行,我一定要弄到手一幅!”

……

他們衝入畫廊,

甚至有人被踩掉鞋都顧不得了,踢踏著破洞的襪子一個勁兒地往裡衝。

很快,裡面就傳來了驚呼,

“竟然真的買到了!”

陸時嘴角勾起一個弧度,跟著進入畫廊。

只見眾人正圍在蘭伯特身邊,各種獻殷勤,詢問他是怎麼得手的,又給出了多高的價位。

畢加索走到眾人中間,

“首先,我要感謝蘭伯特先生對我作品的支援。更要感謝他能夠接受如此苛刻的交易條件。說句實話,我自己都覺得生意沒有那麼談的,有些像霸王條款。”

聽到這話,畫商們都不由得面露疑惑。

蘭伯特擺擺手,

“畢加索先生重信義,我那點兒小損失由算得了什麼?而且,你已經讓利了,沒有什麼好道歉的。”

眾人開始竊竊私語,

終於,有人忍不住問道:“吉雷,這幅《歌唱家和吉他手》你是多少錢入手的?”

蘭伯特輕“哼”一聲,沒回答。

提問的人哪還不懂?

他趕緊換個說法:“不想說具體的數字也沒關係,你大致說個區間。”

蘭伯特看向畢加索,

畢加索聳聳肩,

“藝術品不是商業投資,所以不存在什麼商業機密。你隨意。”

此言除了“正確”,其它都是錯誤。

蘭伯特當然不可能如實說,沉吟片刻道:“不到2000鎊。”

這麼說也是為了抬價。

一瞬間,畫廊內陷入了安靜,

“……”

“……”

“……”

氣氛十分詭異。

連畢加索都有些慌了,心裡埋怨蘭伯特說話不靠譜。

結果,不知是誰說了句:

“這麼便宜?”

這話盤活了眾人,

“是啊,2000鎊,比我想的要少得多。”

“我手提箱裡的現金都夠。”

“嘖……看來我們要競爭一下了。”

……

陸時懵逼,

收藏家都那麼有錢嗎?

知道藝術品暴利,但誰能想到這麼暴利。

即使是莫奈,在20世紀初,除去《銀河·睡蓮》這種特殊情況,一幅畫的價格也絕對到不了5000鎊,

畢加索的起點不可謂不高。

現場又有人說:“你們都清醒一點。剛才,畢加索先生說‘霸王條款’,你們忘了?”

像是一盆涼水澆下,現場的氣氛多少冷卻了一點。

畢加索對四周行禮道:“我剛要說這點。各位朋友,你們應該知道,我是借用了陸爵士的博物館辦畫展,所以,在試運營期間,我絕對不能賣出畫作。”

現場之人無不點頭,

畢加索的畫受人追捧卻沒有過河拆橋,

如此重情重義,令人佩服。

畢加索攤手,

“我想,大家應該都不習慣先交錢、幾周後再來拿貨吧?所以我……”

話音未落,

“我能接受!”

國立藝術美術館的創始人泰特擠開眾人,從懷中掏出支票簿,說道:“畢加索先生,我看好了7幅畫,你報價吧。”

他一邊說,一邊用手指點過要收購的作品。

畢加索搖搖頭,

“抱歉,只能賣你一幅……額……兩幅。我的畫,你可以買走一幅。你剛才還點過皮特·科內利斯·蒙德里安的《灰色城堡》,那幅也是可以出售的。”

現場靜了靜,

隨後,眾人爆發出鬨笑聲。

早就看泰特拿錢砸藝術品的行為不爽,現在踢到鋼板了吧?

真特麼爽!

泰特臉黑如墨,問:“為什麼?”

畢加索還沒回答,便有人搶道:“還能是為什麼?畢加索先生是藝術家,看你這種投機客不順眼唄~人家能賞你一幅,就是給天大的面子了!”

頓時,人群中又爆發出更大的鬨笑。

泰特說:“我不是投機客!我也有美術館!”

蘭伯特上前,拍拍他的肩膀,

“美術館,那得看跟誰比。一般家庭沒有收藏,你那幢樓算美術館;但如果跟陸氏博物館比呢?你的美術館就是個茅草屋。”

泰特:“……”

對方的話他確確實實無法反駁。

陸氏博物館將來說不定會成為倫敦僅次於大英博物館的存在。

蘭伯特嘿嘿一笑,

心裡更爽了。

畢加索清了清嗓子,將眾人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說:“各位先生,大家都知道,我之前靠畫漫畫賺錢。所以,我對藝術投資甚至投機都不反感。賺錢嘛,不寒摻。”

泰特的臉色立即好看了,

“呼~”

他撥出一口濁氣。

被渣男降服,心裡如同坐過山車,是這樣的。

畢加索繼續道:“其實,我想的很簡單,就是為了藝術的傳播。”

他指指眾人,

“大家來自歐洲各國,我希望,你們每人都能買到畫,將我的藝術理念宣揚出去。當然,我還是希望大家不要欺負我。請給出合理的報價。”

在場的人立即懂了。

立體主義是全新的畫派,前無古人,

畢加索作為其創始人,當然希望它能開枝散葉,被世人接受,

如果立體主義的作品全被一個美術館獨佔,反而不好。

泰特說:“畢加索先生想得周全。這樣,我也從國立藝術美術館挑一幅畫,以成本價賣給陸氏博物館。”

瞬間,格局開啟。

現場的其他人無不響應。

泰特冷哼一聲,斜眼看向蘭伯特,說道:“怎麼?白教堂美術館最先買到畢加索先生的畫作,不表示表示嗎?”

蘭伯特滿頭黑線,

 ̄□ ̄||

白教堂美術館裡都是什麼檔次的展品,他心裡最清楚,

拿來賣給陸時,圖惹人笑。

泰特在言語上報復完,心情也爽利不少,拍拍對方的肩,說:“吉雷,好好幹。白教堂美術館地理位置好,肯定會有越來越多的名作。”

蘭伯特:“你特麼!@*#¥%……”

口吐亂碼。

陸時看這個現場的氣氛,知道畫廊的畫不愁賣,

於是,他對畢加索點點頭,用口型說:“這裡就交給你了。”

說完便進了原稿展廳。

這裡一如既往,

大多數人聚在《洛麗塔》的原稿前,拼命記錄。

夏目漱石也在,

看到陸時,他走了過來,低聲道:“陸,你和潘克赫斯特女士前幾天的那番爭執見報了。”

因為要避嫌,《鏡報》沒有進行詳細報道,

只有豆腐塊一般大小的文章,講了《最偉大的20名英國人》第三名,潘克赫斯特,因為製造假門票,被拘留10天。

陸時笑,

“我還想別的報紙怎麼那麼慢呢~幾天沒個動靜。”

夏目漱石無奈道:“沒辦法,那天你講了很多寫作技法的事情,一般人沒法總結成足以見報的文章。”

他一邊說,一邊從口袋裡摸出一份《泰晤士報》,

“這裡有我導師的投稿。”

“史密斯教授?”

陸時接過報紙,大致讀了一段,

——

完全站在主人公亨伯特的角度描寫洛麗塔,

和他一樣,讀者無法窺見洛麗塔的內心。

正如末尾亨伯特所承認的那樣,他對洛麗塔其實一無所知。

……

——

總結得十分到位。

陸時整篇看下來,評價道:“史密斯教授寫得好。唯一的問題就是不太通俗。不過也不能怪他,因為《洛麗塔》這本書本身就帶一些閱讀門檻,很難暢銷。”

夏目漱石沒接茬,

他似是有一絲緊張,又拿出一份文章,

“陸,這裡還有。”

陸時接過,發現不是報紙,

但因為剛看過《泰晤士報》的文章,再加上是信任的夏目漱石遞過來的,所以也沒多想。

他開始閱讀。

結果,文章的第一部分便離譜出了天際。

——

Lu,一個英俊帥氣的小夥子。

他來自遙遠的中國,所以,你對他的第一印象一定是,他的雙瞳是分明的黑白,彷彿能看破一切虛假。

他的童年……

——

陸時:???

怎麼連童年都出來了?

正疑惑間,驀地注意到“他的雙瞳是分明的黑白”這句話,非常具有東方風格,立即便意識到了問題所在。

他看向夏目漱石,

“這是你寫的?”

夏目漱石尷尬地摸摸鼻子,

“額……被發現了。”

陸時:“……”

“你別告訴我,你準備將它投稿到《鏡報》。”

夏目漱石擺擺手,

“那怎麼會?我知道的,你要避嫌嘛~”

一種不好的預感在陸時心頭升起,

他問:“所以,這是什麼?”

夏目漱石有些不安地用手指玩弄著小鬍子,說道:“這是我的畢業論文。”

陸時瞬間石化,

嘴巴張大,下巴差點兒掉到地上,

“論!文?”

夏目漱石趕緊解釋:“你放心,我寫的所有內容真實可查,沒有任何扭曲、抹黑、詆譭。而且,這篇文章是史密斯教授同意了的,它有光明的未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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