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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之後。

汙汙汙——

加來前往巴黎的火車即將到站。

陸時、托爾斯泰、凡爾納、龐加萊、羅蘭,

五人坐在一個包廂內,遊玩《大富翁》。

托爾斯泰嘖嘖稱奇,

“不知為什麼,我明明是最討厭地主、資本家的,可是一旦玩起這個遊戲,就忍不住想要置其他玩家於死地,太讓人上頭了。”

羅蘭輕笑,

“託翁,你想置人於死地,卻從沒成功過啊。”

“啊這……”

托爾斯泰不由得尷尬。

陸時適時地岔開話題道:“託翁,你覺得《大富翁》上頭,還是鬥地主上頭?”

托爾斯泰想了想,

“鬥地主。”

果然,短、平、快在每個時代、每個國家都討喜,

也難歪嘴龍王的短劇能在歐美爆火了。

過了幾分鐘,

汙汙汙——

火車汽笛再一次響起。

托爾斯泰一揚手,把手裡僅剩的幾片紙幣丟回《大富翁》銀行,說道:“馬上就要到站了。不玩啦~不玩啦~”

他放賴,甚至把自己的地產卡也丟了。

另外四人面面相覷。

托爾斯泰擺擺手,說道:“你們別這麼看著我。到了巴黎,我還要轉車,所以現在想閉目養神一下。”

“噗!”

陸時笑噴,

“好好好,這麼玩兒是吧?”

他把自己的紙幣和地產卡也丟了,說道:“我認個第一,沒人反對吧?”

眾人聽得狂笑,

“哈哈哈哈!”

良久,托爾斯泰才收斂笑意,低聲道:“陸,伱這次來巴黎,是做儒勒·凡爾納獎的評委的。科幻這個題材剛剛登堂入室,所以,你們一定要慎重慎重再慎重。”

陸時和凡爾納一齊點頭。

托爾斯泰放心了,

他不懷疑,將來的科幻會成為一個大品類。

這時,火車開始減速。

托爾斯泰起身,

“我們整理……”

話音未落,便被羅蘭打斷,

“託翁,你……你能讓我看看獎牌嗎?諾貝爾獎牌。”

眾人這才想起羅蘭是托爾斯泰的小迷弟,之前甚至以粉絲的身份給托爾斯泰寫過信。

龐加萊善意地笑,

“是啊,拿出來讓我們近距離看看吧。”

托爾斯泰自不會反對。

他從行李箱拿出一個藍羽絨的盒子,緩緩將之開啟。

在柔和的陽光下,獎牌熠熠生輝,彷彿有種神秘的力量,

獎牌的正面雕刻著諾貝爾的側面像,雕工精緻,目光深邃而堅定,就連皺紋、鬍鬚都顯得栩栩如生。

羅蘭喃喃道:

“諾貝爾先生的面容,即使經過時光洗禮,依舊鮮明。”

凡爾納說:“真是有魅力啊。”

陸時嘴角勾起,

“獎牌的魅力一般,關鍵是其象徵的莊重與榮譽。”

尤其是第一屆諾貝爾文學獎的這個背景,

托爾斯泰幾乎是被整個文學圈“捧”上的領獎臺,榮譽更重。

羅蘭又將獎牌反過來,

背面印著橄欖枝,象徵著和平與知識,

每一片葉子都細膩入微,彷彿能傳遞出大自然的氣息。

羅蘭將獎牌還回去,

“謝謝你,託翁。”

托爾斯泰點頭,手指輕輕觸控獎牌,

“我能感受到它的冰涼和細膩。這種觸感,彷彿能讓我和它產生一種奇妙的連線。”

說著,他抬起頭,

“將來,諾貝爾獎會成為世界上最重要的獎項之一。”

龐加萊問:“為什麼這麼說?獎金多的原因嗎?”

托爾斯泰攤手,

“獎金多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宣傳。別看這次瑞典文學院被陸狠狠地打了臉,但也變相地將整個文學圈框了進來,讓大家都認可了這個獎項。”

其餘人點頭,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用西方的說法是,“Ifitdoesnotkillyou,itwillmakeyoustronger.”

托爾斯泰將獎牌放回行李箱,

等著火車停下,幾人依次下車,走到車站。

托爾斯泰要去買一份《鏡報》,準備轉車的時候看,

羅蘭自告奮勇跑腿。

結果,他沒多久就氣喘吁吁地跑回來了,

“你們看……快看這個!”

他手裡拿的不是《鏡報》,而是德國的《歷史雜誌》。

因為巴黎站是國際中轉最多的火車站之一,所以能買到外國雜誌、報刊,倒也不稀奇。

托爾斯泰接過,

看了眼封面,他不由得“咦?”了一聲,十分疑惑。

“怎麼?”

其餘三人湊了上去看封面。

第一反應,他們都以為看到了《黃禍圖》,

因為封面上的畫片在構圖上與之幾乎一模一樣。

可再看第二眼,便會發現不同之處,

在《黃禍圖》中,象徵日耳曼民族的天使手執閃光寶劍,告誡歐洲列強的各保護神:

“黃禍”已經降臨。

而歐洲(法國、德國、義大利等)則面露不安。

整幅油畫的背景很壓抑,

烏雲密佈、

城市燃燒、

浩劫就要降臨。

而這幅封面截然不同,

德意志的天使張開雙臂,呈擁抱的姿態,其它歐洲國家的擬人化形象也是面露笑意,開放、歡迎的意味無須用語言闡述。

畫面上還有威廉二世的題詞:

“擁抱文明。”

從“黃禍論”到“擁抱文明”,這轉向未免也太快了!

幾人沉默,

“……”

“……”

“……”

不知過了多久,凡爾納忍不住低聲說道:“牛X!太特麼牛X了!”

他看向陸時,

“陸教授,這是你的傑作吧?”

陸時笑著點了點頭,

“嗯。”

眾人肅然起敬。

在美國,陸時能儘量消除《排華法案》的影響;

在德國,陸時能讓《黃禍圖》轉向。

如此影響力,真不是一般文人能辦到的。

而且,不只是影響力,

還得會忽悠才行,

特別能忽悠的那種。

陸時提議:“別看封面了,我們往後翻一翻,看看這個封面對應的正文吧。”

凡爾納說道:“好像叫《上下五千年》。”

他“嘩啦啦——”翻了幾頁,之後輕輕嗓子,念道:

——

上下五千年?

看到這個短語,大家的第一反應可能是,“算下來得有一萬年。”

但實際上,“上下”指的是“公元前、公元后”,

加起來一共五千年。

而這個時間,是中國文明存在的時間。

——

陸時嘀咕:“看來,這是蒙森教授寫的了。”

托爾斯泰好奇,

“你怎麼知道是他所寫?”

陸時回答道:“我和他坐同一班郵輪,在哥德堡相遇的時候討論過。”

托爾斯泰恍然大悟,

“就是‘他憑什麼跟託翁比!?’那天?”

陸時一愣,隨即大笑,

沒想到托爾斯泰這老頭也會開玩笑。

他擺了擺手,

“咱們繼續往後看。”

凡爾納接著讀,

——

在世界各文明古國中,中國文明發展的連續性是十分突出的。

其最直接的證據,便是漢字。

要說漢字,須先說拉丁文,

發明文字概念的族群,一般都使用直接通達意義概念的文字,

而周邊族群一旦理解了文字的概念,就很少會自力更生地發明它,而是利用已發明文字記錄自己族群的語言。

……

——

接下來的內容很專業。

陸時看了,都覺得蒙森比自己還能忽悠。

蒙森先講歷史,

隨後,從悠久且沒有斷代的文明入手,證明中國人並非“黃禍”。

在文章最後,他甚至引用了拿破崙的名言:

“一頭雄獅睡著了,蒼蠅都敢去它頭上叫幾聲,可當雄獅被驚醒後,那世界將為之顫抖。”

陸時聽凡爾納讀完,不由得心中感慨,

歷史程序當真是有趣,

“拿破崙大帝嘗以雄獅譬中國,謂睡獅醒時,世界應為驚悚。”

這話其實是出自近代文學大師胡適的《藏琿室札記》。

至於拿破崙的原話到底是不是描述中國……

只能說,獅子是百獸之王,而法國恰巧曾經是歐洲的霸主,拿破崙又是法蘭西第一帝國的皇帝。

嗯,一切都是巧合。

沒想到的是,

因為陸時攪亂,都不用胡適先引用,蒙森就開始了。

托爾斯泰拍拍陸時的肩,

“陸,你比我成功。”

陸時搖頭,

“託翁,你這……”

話沒說完便被托爾斯泰打斷,

“我寫一本,只能得個諾貝爾文學獎。而你呢?竟然讓威廉皇帝改口風,這實在是……實在是……”

托爾斯泰有些磕巴,似乎找不到合適的措辭。

龐加萊替他說:

“偉大。”

托爾斯泰連連點頭道:“是的。用‘偉大’這個詞確實合適。能在海外為自己的同胞爭取生存空間的人,都是偉大的人。”

陸時:“……”

無法反駁。

坦白講,他只是盡力而為,當時也沒想名留青史。

或許,這就是作為穿越者的自覺。

龐加萊問道:“這個‘黃禍論’,是威廉皇帝提出來的嗎?”

陸時搖頭,看了眼托爾斯泰。

托爾斯泰卻神色如常道:“不是威廉皇帝。一般認為,‘黃禍論’的始作俑者是俄國人巴枯寧。他寫了一本書鼓吹‘黃禍論’,書名叫《國家制度和無政府狀態》。”

羅蘭咀嚼著這個書名,

“是那個巴枯寧?米哈伊爾·巴枯寧?無政府主義的創始人?”

托爾斯泰點頭,

“沙皇將之稱為‘巴枯寧主義’。”

羅蘭有些無法理解,

毫無疑問,在封建的俄國,提倡無政府主義的人肯定是先進的,

可是,巴枯寧又怎麼會以民族取人呢?

陸時看出了羅蘭的疑惑,

他笑道:“人,都是矛盾體。”

羅蘭嘆氣,又問:“巴枯寧之後呢?”

托爾斯泰只是聽過巴枯寧,細節知道的就不多了。

他看向陸時。

陸時會意,繼續道:“巴枯寧根據他逃亡期間在中國的見聞進行創作,他認為,中國是‘巨大危險’。我甚至能背一些原文……”

另外四人露出佩服的表情,

不過,陸時的博聞強識已經不能讓他們感到多麼驚訝了。

他們靜靜等待。

陸時便背了一段,

‘中國有四億人口。他們十分擁擠地居住在帝國境內,於是現在越來越多的人以不可阻擋之勢大批向外移民……這就是來自東方的幾乎是不可避免地威脅著我們的危險。輕視中國人是錯誤的。’

龐加萊說:“單看這段,邏輯似乎是通順的。”

確實,這一段聽著頂多算“中國威脅論”,

和“黃禍論”差得遠。

“嘖……”

陸時不由得咋舌,

“那這一段呢?”

他繼續背誦:

‘把這種紀律和對新武器、新戰術的熟悉掌握同中國人的野蠻、沒有人道觀念、沒有愛好自由的本能、奴隸般服從的習慣等特點結合起來,再考慮到中國的龐大人口不得不尋找一條出路……’

話音未落,凡爾納就低罵了一句:“扯淡!”

陸時看過去,

“怎麼?”

凡爾納看了眼托爾斯泰,隨後小聲道:“講什麼‘沒有愛好自由的本能、奴隸般服從的習慣’,他怎麼不說俄國之前還是封建農奴制呢?”

俄國農奴制改革就在不久前——

1861年。

歷史課本上說得非常清楚。

陸時看了眼凡爾納,

心說,

這老哥,怎麼看著比自己還生氣。

凡爾納繼續道:“而且,‘沒有人道觀念’這一點也很離譜。你們中國不是說‘糧倉裝滿了,人們自然會遵紀守法’嗎?”

陸時聽得有點兒懵,

良久,他才反應過來,說道:“‘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

凡爾納點頭,

“對對對!就是這句話!”

陸時無語,

和自己熟識的外國人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一個兩個的,全都喜歡引用中國的古訓,

但是,引用正確的沒幾個。

他繼續解釋道:“這句話的意思是說,當倉庫充實時,人民會明白什麼是禮節;當衣食豐裕時,人民會認識到光榮和恥辱。”

凡爾納點頭,

“這話才是真的符合哲理。我們法國人以前吃不飽的時候,甚至還在壁爐里拉屎呢。”

這個例子舉得也太有味兒了。

陸時說:“那個,凡爾納先生,大可不必。”

羅蘭和龐加萊附和,

“大可不必。”

凡爾納尷尬道:“我就是那個意思。巴枯寧讓一堆吃不飽飯的農民談什麼人道主義,那不是扯嗎?甚至以此得出‘黃禍論’,更是可笑至極!”

凡爾納十分激動,

羅蘭趕緊拍拍他的後背,說:“凡爾納先生,你別把自己氣得背過氣去。畢竟七十多的人了……”

凡爾納白了羅蘭一眼,

隨後,他又想起了什麼似的看向托爾斯泰,

“托爾斯泰先生,說起來,俄國民間似乎不盛行‘黃禍論’。”

托爾斯泰點頭,

“就像陸剛才說的,‘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雖然‘黃禍論’不是什麼禮節,但作為一種思潮、一種主義,只有吃飽飯的人才配接受。俄國一堆農民餓著肚子,哪有功夫管外國人?”

這話說得對。

陸時攤手,

“所以,從某種角度上講,‘黃禍論’的根源確實在威廉皇帝。”

威廉二世給沙皇尼古拉二世寫信,

什麼“著手征服東方”、

什麼“如果真的要從事征服,為什麼不從中國開始呢?”、

什麼“廣袤的土地在那裡等待”、

……

讓人想想就來氣。

托爾斯泰問道:“陸,你為什麼會這麼覺得?”

陸時攤手,

“說到底,巴枯寧不過一介學者,手裡沒權、沒錢、沒勢,能起到什麼至關重要的作用?”

沒想到,此言一出,另外四人都用極其詭異的眼光看著陸時,

盯——×4

搞得陸時渾身起雞皮疙瘩。

“咕……”

他僵硬地嚥了口唾沫,問道:“那個……我說錯了什麼嗎?”

托爾斯泰直勾勾地看他,

“陸,你難道就不是一介學者了?”

“啊這……”

陸時被整不會了。

一旁的龐加萊開玩笑:“陸教授確實是一介學者沒錯,但是他有權、有錢、有勢啊!”

陸時連連擺手,

“不,我可沒權啊!”

龐加萊又笑,

“你看吧,你都不否認自己有錢、有勢的。”

陸時:“……”

決定還是不說話了。

托爾斯泰拍拍陸時的肩,說:“如果某一天,我也能成為你這樣的‘一介學者’就好了。”

說完,他深吸一口氣,看向巴黎火車站的大鐘樓,

“我得走了。”

羅蘭“啊?”了一聲,

“託翁,我還沒給你買《鏡報》呢~等等……我幫你拿行李。”

他正要行動,

托爾斯泰阻止了他,

“我自己來就好。”

說完便揮揮手,與幾人道別,隨後拎起行李朝候車廳走去。

沒過多久,托爾斯泰的背影消失了。

另外四人站在那,久久地沒動彈。

終於,羅蘭率先開腔了,

“我覺得,託翁已經是偉大的學……偉大的作家了。他的文字雖然很難讓農民理解,卻可以鼓舞、啟發整個歐洲的作家,尤其是俄國作家。”

這話讓陸時想到了有過一面之緣的高爾基,

那位“人民的作家”,就是深受託爾斯泰的影響。

陸時深吸一口氣,

“走吧。”

他轉向凡爾納,

“我還是住在法蘭西學院?”

凡爾納點頭,

“是的,‘一介學者’。”

陸時:“……”

“凡爾納先生,你能不能別那麼叫我。”

凡爾納還是點頭,

“好的,‘一介學者’。知道了,‘一介學者’。”

陸時暴躁,

“可惡的法國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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