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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是貓》太火,出版界和報業的所有風頭幾乎都被搶走,

倫敦的普通市民們並沒有注意到,Lu有一部新的通俗歷史學的著作印發了——

《日本文明的天性》。

但對於政客、教授們來說,陸時的一舉一動都值得注意。

前有《槍炮、病菌與鋼鐵》,

後有《萬曆十五年》,

哪個不是革新之作?

唐寧街,

首相辦公室。

阿瑟·詹姆斯·貝爾福出任首相幾個月了,局面已然穩住。

在他對面,坐著一個垂垂老者,

老者的頭髮已經稀疏而斑白,歲月在他的臉上刻下了深深的皺紋,像田地裡的溝壑,

如果不提示,沒人能猜出來此人正是前任首相塞西爾,

權力的遺失好像抽走了他的力量,

精明強幹、老當益壯……

這些詞都與現在的塞西爾無關了。

幸好,他微微凹陷的雙眼仍然閃爍著智慧的光,說明他仍是值得信任的前輩,就像《是!首相》中的阿諾德·羅賓遜爵士。

“這本書你看了嗎?”

貝爾福晃了晃手裡的《日本文明的天性》。

塞西爾點頭,

“嗯,看完了。”

說著,哈哈一笑,

“這就是提早退休的好處,有大把的時間用來看書和釣魚。怎麼?你對這本書有什麼看法嗎?莫非你因為一本書而……嘶……伱不會是真的被左右了思想吧?”

貝爾福不由得陷入沉默。

必須承認,《日本文明的天性》確實很有煽動性,

他得考慮日本忽然背後捅刀子的可能。

所謂“終日打雁,叫雁啄了眼”,捅刀子那種事,只有大英才能做。

塞西爾挑眉,

“你有沒有想過,那是陸時的離間計呢?”

這話說得就很離譜。

貝爾福忍住訕笑的衝動,說:“羅伯特叔叔,用寫歷史學專著來離間日英兩國關係,這未免也太……效率太低啊……”

塞西爾頓時語塞,

“……”

貝爾福繼續道:“而且,哪個政客會被一本書左右判斷呢?”

塞西爾撇嘴,

“你。”

“噗!咳咳咳……”

貝爾福被打了個措手不及,趕緊說:“我覺得,陸教授是真為了大英好。”

他壓低聲音,

“你應該知道的,國王陛下準備授予他一枚勳章。當然,這不是我說他為了大英好最主要的原因,畢竟不是每個學者都會被虛名收買。我覺得他為了大英好,是因為他真的……唔……”

似乎一時間找不到合適的措辭。

塞西爾不解,

“怎麼?”

貝爾福指指自己的太陽穴,把聲音壓得更低,說道:“你沒覺得國王陛下忽然正常了?”

以往,愛德華七世思想懶散,左右多輕浮之輩,

但被陸時一通操作,把他忽悠得勵精圖治,大有成為一代明君的趨勢,

這還不能說明陸時對大英好嗎?

塞西爾嘀咕:“這一點,確實如此。”

他沉吟了片刻,問:“對於日本,你是怎麼判斷的?”

貝爾福“嘩啦啦”地翻著書,一邊思考一邊回答:“看過這本書,我產生的第一個問題就是,日本的野心到底在何處?”

用膝蓋想都知道答案,

塞西爾說:

“中國。”

從歷史上看,每一個能統一日本的政治領袖,都會把視線放到朝鮮半島,

之後,再放到中國。

貝爾福笑了笑,

“沒錯,那同樣也是我的答案。但日本如果有那般野心,必然會和北方的俄國產生矛盾。”

這個判斷無疑是正確的,

在1904年~1905年,日本和俄國發生日俄戰爭,為的就是爭奪半島和東北的利益。

兒大不由娘,

日本要是真打了,還打贏了,怎麼可能不捅英國人的刀子?

想想就不可能!

更何況,美國新任總統西奧多又是個臭不要臉的雙標男,剛上臺就曲解門羅主義,在國會走了個形式主義的草案,便把手伸到拉美,準備開挖巴拿馬運河,

這貨很可能也會在日本問題上摻一腳。

貝爾福嘆氣,

“國際政治就是這麼複雜。”

塞西爾看了眼侄子,卻洞若觀火,

“藉口。”

被當面如此評價,貝爾福面子掛不住,尷尬道:“羅伯特叔叔,為什麼這麼說?”

塞西爾道:“你想和日本降溫,主要原因在張伯倫。”

因為英國正逐漸失去自工業革命以來所享有的貿易方面的領先地位,約瑟夫·張伯倫便開始把“帝國優惠關稅”的問題提到前臺,讓保守黨很是吃癟,

為此,貝爾福不得不想辦法反制,

日本就是很好的切入口。

貝爾福聳肩,

“我不否認。”

塞西爾無奈道:“我想,你應該還看過《無關緊要的1587年》,裡面有個詞,‘黨爭’,是否還記得?”

他明顯是在暗示目前的保守黨和自由黨之爭,

愈演愈烈,對大英無半點益處。

但是,這話由塞西爾來說,就顯得很沒有說服力,

為了對付自由黨,他一意孤行的事更多,

布林戰爭、

大陸均勢政策、

反對愛爾蘭自治、

……

這可比貝爾福要倔。

貝爾福嘆氣,

“羅伯特叔叔,如果我現在想停止在布林的……”

話音未落,

“為什麼要停止!?”

塞西爾顯得異常激動,甚至連連咳嗽。

貝爾福趕緊繞到了辦公桌前,給對方倒了一杯水,隨後道:“你看,我話都還沒說完呢~”

塞西爾好不容易平復了,

“你……我……”

他臉色漲紅,

顯然,他已經知道侄子提到布林戰爭的原因了。

只見貝爾福踱步到窗前,雙手撐住窗臺,看著外面的車水馬龍,

“聽說中國有一句話,‘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多虧了陸教授的這些史學著作,我們才能從中獲得反省、改進的空間。”

塞西爾瞬間臉色黯淡下來,

能聽出來,貝爾福想盡快將布林戰爭的問題解決掉。

一朝天子一朝臣,

還能說什麼呢?

塞西爾嘆氣,

“是啊,那裡確實已經變成了大英的傷口。”

他只能說出迎合的話。

貝爾福不由得勾起嘴角,

混亂的黨爭是內耗,有序的黨爭是階梯,

自己不會讓英國變成大明的。

這麼想著,他的目光掃過《日本文明的天性》,又想起了“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那句話,遂緩緩道:“說句實話,我們真的要感謝陸教授。”

塞西爾“額……”了一聲,

良久,他承認道:“確實該感謝。”

“他是真為了我們好啊!”×2

兩人異口同聲。

……

布萊雅路。

長谷川辰之助、島崎藤村、正岡子規,

三個日本人聚集於此。

他們也已經讀完了《日本文明的天性》,對書中的洞見奉若神明。

只是裡面有一些個觀點,還是讓三人有些彆扭。

島崎藤村詢問道:“陸教授,不知為什麼,我感覺你的書裡帶著一些對日本國的敵意和矮化。”

另一邊的夏目漱石正在逗弄吾輩,

他有些不滿地說:“島崎君,我勸你想好了再說話,陸可是著名歷史學者,怎麼可能不客觀?”

陸時聽了,在心裡咋舌,

自己對日本怎麼可能不帶有一絲絲敵意呢?

儘管他已努力保持了客觀,但有些情緒還是無法完全剔除。

他聳聳肩道:“島崎先生可曾讀過我的《萬曆十五年》?你有沒有在其中讀出我的惋惜?”

島崎藤村撓撓頭,

“坦白講,並沒有。”

他好奇地問:“陸教授,為什麼這麼問?”

陸時笑著回答:“可我當時確實抱著極度惋惜的心情來寫大明歷史的。當然,更多的是一種無奈。申時行、張居正、萬曆……對大明,他們都無能為力。”

一旁的正岡子規點頭,

“確實,代入到中國人的身份,很難不惋惜。”

陸時繼續問:“那,島崎先生為什麼沒有讀出來呢?”

島崎藤村說道:“我又不是中國……唔……”

他明白陸時想說什麼了,

讀《萬曆十五年》,讀不出其中的惋惜;

讀《日本文明的天性》,卻能讀出其中的敵意和厭惡。

兩者為什麼有區別?

說到底,是屁股決定腦袋的問題。

島崎藤村說:“陸教授,你莫非想說是我太敏感了?”

陸時笑笑,沒有接茬,

這種問題最好還是別正面回答。

島崎藤村嘆了口氣,

‘日本人的宗教觀念是一個矛盾體。一個日本人,可以無障礙地利用多種宗教,如孩子出生去神社、結婚去教堂、死亡時找和尚超度。日本的國教神道教實際上多神教,原則上誰都可以成神。’

這麼長一段,張口就來。

陸時驚訝,沒想到對方甚至都背過了。

他說:“這段不對嗎?”

島崎藤村搖搖頭,解釋道:“沒什麼不對。但我覺得陸教授的寫法有問題。你的文字難免讓人產生‘日本人對宗教的信奉是功利的’這一想法,甚至會讓人想,‘日本人沒有強烈的善惡觀’。”

陸時:“……”

自己寫這段的時候可沒有那些想法,

樂觀描述而已,確實是對方敏感了。

但想想也對,日本雖然受到中華文化的很大影響,但並不特別強調聖人的教誨、道德的基準,

信奉儒家,似乎只是因為它實用?

如果真是如此,那“功利”一詞並沒有錯。

陸時看了眼島崎藤村,心說,還是日本人自己瞭解自己。

他輕咳一聲,

“那,島崎先生,你覺得應該怎麼寫?”

島崎藤村立即來了精神,回答:“陸教授,你可曾聽說過淺草寺?”

陸時點頭,

“當然,傳說是漁民在隅田川中發現了一尊觀音像,於是建造了淺草寺來供奉這尊神像。”

島崎藤村不由得得意,

他說:“看來,淺草寺的大名連陸教授都知道。不過,你一定不知道淺草寺旁邊還有一座淺草神社。”

陸時微微感到尷尬,

“我知道。”

島崎藤村呆住,

“啊?”

陸時說道:“淺草神社裡供奉的神就是在河裡撈出了佛像的漁夫。島崎先生,有什麼話你就直說好了。”

島崎藤村看陸時真的對日本非常熟知,難免有一絲絲心虛,

他小心翼翼地說道:“陸教授,誰都可以成為神,並不是鼓勵大家功利地信奉神明,而是鼓勵大家虔誠,只要虔誠、忍耐、認真,就有上升的空間。”

神特喵的“上升空間”!

陸時看了眼對方,

“島崎先生,這話放在幕府的統治下來考慮,你自己相信嗎?”

“啊這……”

島崎藤村說不出話來了。

陸時倒是也無所謂,

“當然,你可以和我持有不同觀點,求同存異嘛~”

這話說得很大度。

島崎藤村說:“可是……”

話音未落,便被正岡子規呵斥:

“島崎!”

島崎藤村不由得臉色一變,忽然雙手放在膝蓋上,對陸時深深地鞠躬,

“轟動你私密馬賽!”

陸時無語,

“沒事,沒事,正常的學術交流而已。”

一旁的長谷川說:“陸教授,讓他道歉吧。你願意為了日本寫書,不吝才學、指點迷津,我們怎能對你如此不敬?這本書……”

話還沒說完,外面傳來了敲門聲,

“陸教授。”

聽著有幾分耳熟。

陸時回憶了幾秒鐘,這才想起是劍橋大學的校監斯賓塞·卡文迪許的聲音。

他過去開門。

卡文迪許與他打個照面,立即說道:“陸教授,好久不見。”

陸時讓開大門,

“校長請進。你找我有什麼事?”

卡文迪許閃身進屋,同時說:“之前有兩位學者,分別是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哈洛·蓋爾,兩人的學術觀點有極大分歧,所以便想借劍橋的地方,給他們開一個辯論會。”

陸時頭疼,

果然,兩個老哥發現線上互噴不過癮,改成線下約架了。

就知道自己的預感不會錯。

就像寫、戲劇,有個契科夫之槍原理:

如果在第一幕中看到槍,那麼在遵循傳統的三幕結構的故事中,它應該在第三幕中使用。反之亦然,在第三幕中開槍的行為應在更早的時候完成鋪墊。

簡單講,只要立下了flag,就要回收。

陸時的預感就是契科夫之槍。

他問:“所以?”

卡文迪許露出笑容,

“我這不是來請你出山‘當裁判’的嗎?你或許知道,他們兩個雖然都沒有明說,卻都把你在《鏡報》上打的廣告當成……唔……”

卡文迪許停住了話頭,

“有客人?”

三個日本人趕緊站起身來。

正岡子規道:“陸教授,我們此來就是想表達對你的感謝,同時與你和夏目君道別。我們要回日本了。”

陸時點頭,

“好,那後會有期。”

夏目漱石起身,

“我去送一送你們吧。”

正岡子規連連搖頭,說著“不用不用”,拉長谷川辰之助、島崎藤村離開布萊雅路。

出得大門,長谷川回頭看了一眼,

“剛才……剛才那個是劍橋的校長?”

正岡子規點頭,

“似乎是。我剛才聽到了‘校長’、‘劍橋’這些詞,但我的英文一向很弱,隔得又遠,不能確定。”

他轉頭問島崎藤村:“你聽到了嗎?”

島崎藤村正想著心事,

被問到,他才恍然回過神來,點點頭,

“是劍橋的校長,沒錯。沒想到陸教授的交遊竟然如此廣闊,連劍橋校長都是其座上賓,他能抽出時間來撰寫《日本文明的天性》,真是給足了面子。”

正岡子規說:“最重要地,書裡有很多對日本文明的批判和鞭策,我們要知恥而後勇。”

如果陸時在場,恐怕很難繃得住,

這幫日本人怎麼越被吐槽越是來勁?

受虐傾向?

正岡子規低聲道:“陸教授,一個真正有國際主義精神的學者,嘔心瀝血創作《日本文明的天性》。他是真的為了我們好!”

長谷川、島崎藤村跟著大點其頭,

三人視線交流,忽然,一起轉向布萊雅路的大門,深深鞠躬,、

“阿里嘎多夠咋衣麻斯!”

聲音不小,嚇到了過路人。

有一個喝醉了的船員恰好路過,看到三個矮小的日本人弓著腰,對著布萊雅路鞠躬,好奇地舔了舔嘴唇,

於是,無數個類似“陸時高義助他人”的故事在腦海中醞釀而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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