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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目漱石驚訝,
“拉……拉橫幅?英國人還搞這個?”
陸時吐槽:“你啊,少見多怪。拉橫幅,那可是民選國家的人最擅長的東西。”
夏目漱石嘖嘖稱奇。
陸時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他先是對蕭伯納、沃德豪斯頷首示意,
隨後,他又與卡文迪許打招呼,朝倫敦大學聯盟的那幫人稍微抬抬下巴,低聲問道:“吵翻天了吧?”
卡文迪許一臉尷尬。
陸時便說:“沒想到會這樣,早知如此,就不該搞什麼公開信。”
卡文迪許笑道:“陸教授,你的心態真不錯。走,我們去學校。”
說著,帶頭往站臺另一邊走。
他們離開濃煙滾滾的火車站,
陸時和夏目漱石發現,劍橋的環境比倫敦好很多,至少沒有整天瀰漫在空氣中的霾。
眾人乘馬車前往國王學院。
當然,倫敦大學聯盟的學生們沒有那麼好的待遇,只能徒步,
遠遠看著,就像是在示威遊行。
劍橋的居民們也是頭一次看到這種“西洋景”,紛紛詢問是怎麼回事。
在人們的注目禮中,陸時的馬車抵達目的地。
劍橋大學一向被認為是英國的最高學府,國王學院更是聲名遠播,
但這裡的格調頗為雅緻,沒有巨大的校門、名牌,除了宏大的禮拜堂,幾乎見不著巨無霸型的建築,圖書館、教學樓星羅棋佈地分散在校內河兩岸,
環境如此安逸,確實適合做學術。
卡文迪許問道:“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陸時搖頭,
“先把演講做完吧。”
卡文迪許其實是希望陸時去休息的,
演講的地方本來安排在戶外,就在風景宜人的校內河河畔。
可是,現在來了倫敦大學聯盟這麼多學生,很可能是砸場子的,卡文迪許便想換到室內,以限制參加人數,
從戶外換到室內,需要時間安排。
卡文迪許說:“陸教授,要不還是……”
陸時搖頭,
“放心,倫敦大學的學生們不會把劍橋拆了的。有沃德豪斯爵士和蕭先生在場,我相信他們會節制學生的行為,不會有任何問題。”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卡文迪許自然無法再勸。
他們一起前往校內河河畔。
在那裡,早就已經搭好了臨時的講臺。
聽眾們漸漸入場,七百多名國王學院的學生,還有一千三百多名倫敦大學聯盟的學生,確實讓人分不清這是誰的主場。
陸時有些緊張,
雖然沒少在倫敦政經演講過,但這麼大的陣仗還是頭一回。
下面這些學霸可不好忽悠,
劍橋大學地位超然,被稱為“威斯敏斯特宮的溫床”、“首相的候選營”,
兩個綽號看著像吹牛,可實際情況有過之而無不及。
陸時心再大,也不至於把這幫精英當傻子。
所以,他決定今天只講自己擅長的東西——
翻譯。
卡文迪許問道:“陸教授,今天演講的標題是?”
陸時說:“《Faithfulness,ExpressivenessandElegance(信、達、雅)》。”
卡文迪許詫異地看看陸時,沒想到一箇中國人說英文會如此標準,而且用詞會如此優雅。
他問:“翻譯方面的?”
陸時點點頭,
“是的。”
卡文迪許讚了一句:“陸教授雖然是中國人,但十分擅長英文寫作,確實適合講翻譯。”
陸時說:“校監先生過獎。”
卡文迪許點頭,跑去找詹姆斯了。
兩人低聲交流一陣,詹姆斯便快步走上講臺,
他朗聲道:“今天為我們演講的,是來自倫敦政經的客座教授陸時。他同時也是《無人生還》、《是!首相》、《羅傑疑案》的作者。他今天演講的題目是《信、達、雅》。”
話音剛落,講臺下便報以熱烈的掌聲,
劍橋的學生反應平淡,
反倒是倫敦大學聯盟的人一個個興高采烈,甚至還有歡呼的。
主客場倒置的感覺愈發明顯。
陸時看著下面拼命帶頭鼓掌的蕭伯納,一陣無語,
他走上講臺,
“大家好,鄙人陸時,是清廷派來倫敦的留學生,到現在連個本科學位都沒有。所以,給各位演講,實在是不夠格。但即便如此,我還是希望大家多多鼓掌,就當是看錶演了。”
這話的姿態擺得比較低,
劍橋的學生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陸時繼續說:
“
我這標題,是中國的學者嚴復先生提出來的。他在《天演論》中的‘譯例言’講到,‘譯事三難:信、達、雅。求其信,已大難矣!顧信矣,不達,雖譯,猶不譯也,則達尚焉。’
信指意義不悖原文,即是譯文要準確,不偏離,不遺漏,也不要隨意增減意思;
達指不拘泥於原文形式,譯文通順明白;
雅則指譯文時選用的詞語要得體,追求文章本身的古雅,簡明優雅。
”
這個開場過後,學生們都意識到陸時確實是有真才實學的,
信、達、雅三字言簡意賅。
陸時說道:“信、達、雅中,前兩者沒什麼異議,唯獨‘雅’字難解,易起爭論。雅,到底是文采斐然,還是流利漂亮?又或者是虛無縹緲的‘文學性’?”
說著,陸時指了指詹姆斯,說道:“想把詹姆斯教授的鬼故事翻譯出文學性,恐怕很難吧?”
眾人俱是一愣,
緊接著,全場爆發哈哈大笑。
學生們都覺得陸時不是個簡單人物,竟然當眾調侃劍橋大學的教授,兼具西方人的幽默。
詹姆斯笑道:“通俗讀物要什麼文學性嘛~我看《羅傑疑案》的文學性也很一般。”
這話又引來了全場大笑。
當然,人人都知道,若論文學性,《羅傑疑案》還是要勝出不少的,
同為通俗,目的都是供讀者消遣娛樂,但《羅傑疑案》提供了敘述性詭計這種嶄新的寫法,創新之強,一般人還真不好碰瓷。
陸時看現場氣氛已經炒熱,心也漸漸放下,
他繼續演講,
“現在,我想念一首詩,以此來闡述我對雅的理解。”
說完,深吸一口氣,
“
當你老了,頭髮花白,睡意沉沉,
倦坐在爐邊,取下這本書來,
慢慢讀著,追夢當年的眼神,
伱那柔美的神采與深幽的暈影;
……
”
這一段是用漢語念出來的。
全場,只有夏目漱石能明確地理解這首詩的意思,忍不住喃喃自語:“真是優美啊……”
其他人聽不懂詩歌的內涵,卻也能感受其韻律。
陸時念完詩歌,說:“這首詩,名叫《WhenYouAreOld(當你老了)》。”
眾人不由得恍然。
《當你老了》是威廉·巴特勒·葉芝於1893年創作的一首詩歌,是他獻給友人茅德·岡熱烈而真摯的愛情詩篇,
詩歌語言簡明,但情感豐富真切,揭示了現實中的愛情和理想中的愛情之間不可彌合的距離。
這首情詩剛創作出來才七年,卻被無數浪漫的求愛者引用。
陸時問:“各位,你們雖然聽不懂漢語,但應該能夠感受到我剛才吟誦中的‘雅’。從韻律的角度講,漢語的翻譯是否比原文更加讓人記憶深刻呢?”
陸時剛才吟誦的,是冰心先生的譯本,
作為職業翻譯,他認為還是英語原文最美,
但韻律上,漢語更有優勢。
尤其是冰心的這個譯本,陸時認為做到了不誇張、不唯美,在閱讀時能想象出一雙追憶的眼睛,蒼老而明亮。
(主角觀點,與作者沒有關係。)
陸時是這麼想的,
可是,英國人一定不會也這麼想。
卡文迪許皺眉,
“陸教授剛才說什麼?‘從韻律的角度講,漢語的翻譯是否比原文更加讓人記憶深刻?’,他是當真的嗎?”
他刻意壓低了聲音,目的是不讓自己的話影響到學生們。
劍橋的語言學大師不知凡幾,立即有人說:“校監先生沒有聽錯,陸教授確實是這麼說的。而且,我也覺得……咳咳……”
他也覺得漢語在韻律上自成一派,
但周圍都是英國人,可不敢隨便發表觀點。
詹姆斯輕笑,
“信、達、雅,陸教授說翻譯要做到這三點,可是,我們都不懂漢語,不知道他有沒有為了翻譯,刻意忽略了詩歌的準確性。原文如不雅,譯文何雅之有?”
另外幾名教授跟著點頭。
但他們都非常紳士地沒有公開提出質疑。
夏目漱石說道:“各位先生,陸教授的翻譯應當是準確的。”
可惜,人微言輕,
沒有人把夏目漱石的話當回事。
與此同時,下面的學生也對陸時發難,
有人直接說:“陸教授這話說得有些離譜了吧?葉芝先生可是我們大英帝國的詩人、劇作家,《當你老了》亦是用英文寫作的詩歌,在韻律上怎麼會比不過譯作?”
陸時聽得有些想笑。
準確地講,葉芝是愛爾蘭人,
在英格蘭人眼中,愛爾蘭和蘇格蘭一向是鄉下的代名詞。
現在倒好,葉芝竟然是“大英帝國的文人”了,
就跟陸時成名後,牛津和劍橋要搶著給他發榮譽學位甚至教職一個道理。
陸時說:“我知道葉芝先生是英國人,我甚至知道他是一名神秘主義者,並且是‘愛爾蘭文藝復興運動’的堅定支持者。”
那名學生說:“那你剛才還胡言亂語?”
陸時擺了擺手,
“我並沒有……額……你應該注意聽了吧,我剛才只說了韻律。”
一時間,下面的學生竊竊私語,
不滿的情緒在醞釀。
蕭伯納眉頭皺得緊緊的,忍不住說:“唉,陸這是何必呢?”
作為劇作家,他常寫各種各樣的詠歎,
所以,對於韻律,他是有清晰的認識的,也明白漢語和英文各有各的長處,並不是說用英語創作的葉芝就一定比用漢語翻譯的陸時有優勢,
同為第一語言,看的是作者和譯者水平。
可問題是,
“劍橋的學生們恐怕很難接受這種觀點吧?”
蕭伯納擔憂。
一旁的沃德豪斯說:“何止是劍橋,就連我們學校的學生都頗有微詞。”
兩人環顧一圈,
倫敦大學聯盟的學生們也在緊張地討論。
沃德豪斯壓低聲音問道:“蕭,你贊同陸教授的觀點?”
蕭伯納謹慎地說:“部分贊同。”
沃德豪斯挑眉,當即戳穿道:“‘部分贊同’就是‘完全贊同’。贊同不完全等於完全不贊同,反之亦然。”
蕭伯納無奈,
“好吧,我投降。我完全贊同。”
沃德豪斯點了點頭,說道:“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麼看來,陸教授還是客觀的。只是,學生們恐怕客觀不起來咯~”
話音剛落,便又有人站出來反駁陸時:“陸教授莫非覺得漢語強過英語?”
這本是疑問句,
但是,劍橋的學生們全都忍不住笑,
因為在他們看來,那其實是一個無需回答的反問句。
一時間,剛才還很輕鬆的氣氛變得無比緊張。
卡文迪許看著陸時,
忽然,他一招手,示意教授們出動,將那個提問的學生帶離現場。
陸時是劍橋大學在報紙上透過公開信請來的,不能被如此為難,否則顯得他們的邀請像一個陷阱,
這絕不是紳士所為。
教授們會意,走向那個提問者。
結果,又有人站了出來,說:“陸教授,中國文明早就已經沒有延續了,為何你還會有那種愚蠢的想法?”
這個問題更尖銳。
劍橋的教授們出動,想把兩人支開。
然而,陸時卻示意他們停下,笑著說:“沒關係,我可以試著回答他們的問題。”
沃德豪斯愕然,
“陸教授這是要正面回應嗎?”
蕭伯納輕笑,
“看他這個樣子,我反而放心了。爵士,你是見識過他的口才的,也讀過他的作品,眼前這點兒小麻煩根本難不倒他。”
兩人一起將目光投向陸時。
沒想到,陸時的話讓人大跌眼鏡,
“事實上,不光是英國人,就連很多中國人都覺得漢語是一種累贅,是落後的、是需要取締的。”
魯迅先生就說過:“漢字不滅,中國必亡。”
當然,此觀點有時代侷限性,
但也確實是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中國文人們的某種集體確信。
劍橋的學生們有些失望,
沒想到著作等身的陸時這麼快就慫了。
沒意思!
然而,陸時話風又轉,說道:“可我並不這麼認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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