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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位元人》連載到了第六章,

與此同時,《羅傑疑案》迎來了第二次加印,還是一萬冊。

沒想到,伴隨而來的,還有《海濱雜誌》的銷量竟然再一次攀升,並且又破了單週銷量記錄,

這屬實出人意料。

皇家出版局的伍德給陸時分析原因:

其一,《六座拿破崙半身像》的質量極高,

作為推理,它或許善法可陳,但作為偵探冒險類,它只比道爾的《猩紅習作》、《四簽名》、《最後一案》要弱一些;

其二,《羅傑疑案》大賣。

不得不說,《羅傑疑案》和福爾摩斯系列是競爭關係,

但那是同型別的競爭,

從價位上講,兩者根本不在一個段位,存在著明顯梯度,讀完《羅傑疑案》的讀者,會傾向於尋找同型別作品,福爾摩斯系列不可避免地會進入視線。

反之亦然,

福爾摩斯的粉絲也可能成為波洛的粉絲。

兩個不同價位的同型別作品在市場上打得火熱,反而做大了蛋糕。

陸時畢竟是現代人,吃過見過,當然理解,

競爭確實可以擴大同品類的市場,以達成合作的結果,也就是所謂的“競合”關係。

陸時對此無所謂,

畢竟跟道爾也不是什麼不可調和的矛盾,沒必要你死我活。

再說了,文無第一,

到底誰強誰弱,全憑一張嘴,

總不可能真跑過去跟道爾比銷量、比銷售額吧?

陸時沒再管那些有的沒的,而是把自己的時間全部投入到了書評的創作中,

書評名叫《淺談敘述性詭計以及推理作品》,

從某個方面講,這才是他的第一次創作,所以必須拿出十二分精力,爭取做到盡善盡美。

就這樣,時間流逝。

……

2月初。

道爾宅邸。

道爾正坐在打字機前寫著稿子。

新短篇名叫《孤身騎車人》,

他自我感覺還不錯,應該能賣上一個好銷量。

這時,門被悄無聲息地推開了,

妻子霍金斯躡手躡腳地過來,在丈夫的手邊放了一杯紅茶,隨後便準備轉身出去。

沒想到,道爾開口了:“露絲,今天的報紙送來了嗎?我想看……對了,之前跟你說過,把《曼徹斯特衛報》、《蘇格蘭人報》都訂上,你訂了嗎?”

道爾家以前只訂《泰晤士報》,

偶爾有大事,比如聖誕節、元旦期間,他們才會買各種報刊雜誌,既是為了閱讀,也是為了收藏。

但最近不知怎麼了,道爾忽然轉了性子,

以往,他最討厭自由派的紙媒,現在卻來者不拒。

另外還有一件咄咄怪事,

道爾之前一旦陷入靈感迸發的創作狀態,就會忘了刮鬍子,有時候甚至兩、三天不洗澡,

可現在,他完全變了,該怎樣就怎樣,洗澡、刮鬍子一樣不落,

就好像寫作不過是一項普普通通的工作。

霍金斯也不知道是以前的丈夫好,還是現在的丈夫好。

她擔憂道:“阿瑟,你現在要看嗎?”

道爾喝了一口茶,

“沒訂?”

當然是訂了。

但霍金斯還是決定先試探一下,看看丈夫的反應,

千萬別是受了什麼刺激才好!

她說:“阿瑟,你知道《羅傑疑案》又加印了?”

道爾點頭,

“知道,一萬冊嘛,三天前的新聞了。”

對於這樣的訊息,道爾都已經麻了,

他完全不再想著跟陸時比什麼了,乾脆化為無情的碼字機器,認真創作《歸來記》,

保持好自己的步調,才是最最重要的。

這也是他忽然變得心若止水的原因,

兩個字——

佛系。

霍金斯看看丈夫,雖然覺得有些怪怪的,但又說不上哪裡怪。

她走向門口,

“我現在就給你把《曼徹斯特衛報》帶過來。那上面有一篇Lu的書評,叫什麼……叫‘詭計’什麼的,整塊整塊的大部頭文章,看得我頭昏眼花。”

大部頭指的是篇幅長、規模大的書。

道爾來了興致,

“大部頭?報紙上怎麼大部頭?”

然而,霍金斯出去了,沒有回答。

等了半分鐘,她手裡捧著報紙回屋,同時指著書評版說:“就是這篇,名叫《淺談敘述性詭計以及推理作品》。”

道爾沒聽過“敘述性詭計”,但“推理作品”一詞還是懂的,

他詫異道:“這個標題起得也太大了吧?”

莫非,陸時飄了?

霍金斯把報紙遞過來,說道:“你看一看吧,上面的內容太專業,我讀不進去。”

道爾點點頭,接過報紙。

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個概念:

敘述性詭計,指的是作者利用文章結構或文字技巧,把某些事實刻意地對讀者隱瞞或誤導,直到最後才揭露出真相讓讀者感受難以形容的驚愕感。

道爾更加驚訝了,

無疑,《羅傑疑案》的寫作手法就是這個,

陸時在中利用了讀者閱讀時的默契和慣性的思想,將讀者或玩家引入事先準備好的故事環境,最後透過指出讀者的誤區,來讓整個故事完成反轉。

問題是……

《羅傑疑案》不是還在銷售中嗎?

就這麼給出核心詭計,不會因為劇透影響銷量?

道爾百思不得其解,

結果,他一歪頭,看到了妻子迷惑的目光,頓時變了想法。

畢竟不是人人都能把大部頭讀進去,

對於作者來講,敘述性詭計的概念是非常好理解的,可在讀者的眼中,就有點兒不知所云了。

“嘖……”

道爾咋舌,

他從心裡覺得陸時這種“我書評我自己”的態度挺傲慢的,

但又覺得陸時有這個資格。

一本六鎊多的書,不到十天就賣出了兩萬冊,擱誰身上都得飄。

道爾繼續往後閱讀,

沒想到,他越讀越震驚,

因為陸時竟然真的毫不藏私,將敘述性詭計到底是什麼、應該怎麼構造、如何引導讀者,全都掰開了、揉碎了講,簡直就像是在寫一篇學術論文。

霍金斯看著丈夫,不解道:“阿瑟,你怎麼了?”

道爾沉默半晌,說:“如果能把這篇文章完全吃透,靠寫作為生肯定是沒問題的。”

霍金斯不解,

“啊?真有這麼厲害?”

道爾點頭,

“是的,真有這麼厲害。你看他寫的這些敘述性詭計的分類,性別敘詭、年齡敘詭、身份敘詭、一人分飾兩角甚至多角……這些東西,前人肯定有想到過,但這麼系統地寫出來的,陸時是第一人。”

霍金斯聽不懂,但是大受震撼。

她問:“你的意思是,Lu在《羅傑疑案》中用到了這麼多詭計?”

道爾笑了

“這正是我震驚的原因。”

霍金斯懵了,

“還真用了這麼多?”

道爾猛地搖頭,回答:“並非如此。《羅傑疑案》中用到的敘述性詭計沒有那麼複雜。可是,你反過來想,陸時有那麼多好點子,完全可以留著自己用,現在卻將之公佈於眾,這……”

此言一出,霍金斯也陷入沉默。

陸時如果一個一個詭計地寫過來,這輩子衣食無憂是肯定的。

當然,錢財對於這種級別的暢銷書作家已經是身外之物了,真正重要的是著作等身的榮譽。

道爾看著那篇書評,說:“現在的我看到這一篇文章,立即就能醞釀出幾個好點子,像是……嗯……有了!某個角色是色盲,他看到的顏色跟常人的認知不同,以他為第一視角,便可以引導讀者得出錯誤結論。”

這一聽就很有趣。

霍金斯點頭,

“絕對會是一個不錯的題材。”

道爾露出自得的表情,

但很快,他就收斂起笑意,

食嗟來之食的感覺挺爽,但又沒有特別爽,

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霍金斯說道:“Lu寫這篇書評,到底是怎麼想的?”

道爾看看文章,

“我不如他。”

丈夫竟然低頭認輸,這讓霍金斯十分驚訝。

她喊道:“阿瑟!”

道爾擺擺手,

“我沒有認輸,也不是失去了鬥志。我說我不如他,指的是胸襟。陸時寫這篇文章,應該是想教我們如何寫好推理作品吧……”

說著,他的目光在書評版遊移,

文章名叫《淺談敘述性詭計以及推理作品》,除了前半部分對敘述性詭計的描寫,還有後半部分,講了陸時眼中的推理作品是一個怎樣的型別,

整篇文章沒有任何花裡胡哨,文字十分真誠。

道爾只讀了幾分鐘,便忍不住深吸一口氣,

“他這是在教我們寫書。”

霍金斯詫異,

“什麼?”

道爾指著文章,說道:“你看,他寫的這裡,說什麼‘資訊不對稱’……”

霍金斯立即點頭,

“對,我看Lu多次在文章中提到這個,但不明白是什麼意思。”

道爾回答:“簡單來說,資訊不對稱就是‘不公平’。因為作者的刻意隱瞞,導致偵探持有讀者們不知道的關鍵證據和資訊。你還記得我在《巴斯克維爾的獵犬》開篇做了什麼嗎?”

霍金斯回憶,

在《巴斯克維爾的獵犬》開頭,丈夫寫過福爾摩斯出錯,

福爾摩斯推測留在貝克街221B的手杖的主人的資訊,結果跟實際情況完全不相符。

道爾嘆氣,

“唉……”

讀者們或許不清楚,他心裡卻明鏡似的,

福爾摩斯系列推理的嚴密性不強,讀者們會信以為真,完全是因為其他作家的水平不夠高而已。

道爾又看看那篇文章,再次心生感慨,

“沒錯,他在教我們寫書。”

……

“他在教我們寫書。”

劍橋,

國王學院。

詹姆斯在辦公室裡,正讀著今天的《曼徹斯特衛報》,臉上是歎服的表情。

卡文迪許說:“是嗎?可我覺得這篇文章有一絲攻擊性。”

詹姆斯一臉不解,

“哪裡?”

卡文迪許取過報紙,讀出原文:

‘偵探不能用超自然的或怪異的偵探方法。’

這是陸時給出的推理的原則之一。

詹姆斯會意,

“你覺得陸先生在暗示我寫的那些志怪?”

說著,他搖搖頭,

“照你這麼說,他還寫了‘偵探的笨蛋朋友,必須將其判斷毫無保留地告訴讀者,此人的智力須輕微低於讀者的平均水平’,那‘偵探的笨蛋朋友’是在暗示華生咯?”

卡文迪許覺得,

不就是在暗示華生的嗎?

他說:“我覺得陸時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寫的。比如《羅傑疑案》,不就違背了這一條?‘偵探的笨蛋朋友’其實是兇手。”

詹姆斯輕笑,

“確實,陸先生這麼寫顯得有些教條主義,甚至有打臉自己的風險。但我認為,他並不是要粗暴地分類偵探,反而……嗯……反而是給良莠不齊的偵探一個評價方式,給作家們一個寫作建議。”

卡文迪許有點兒懵,問對方:“聽你的意思,陸時是在教真東西?”

詹姆斯點點頭。

他指了指文章最後的總結,

在那裡,陸時進行了一個生動形象的比喻,

陸時將構成一個故事的所有資訊分割為一百張卡片,

在初始階段,一百張卡片全部蓋在桌上,故事的發展就是逐一翻開這些卡片的過程。

而絕大多數故事是線性的,翻開卡片的順序也是一條直線,都依照時間順序從基本資訊開始依次揭曉,讓讀者依明確的線索追蹤情節發展。

詹姆斯說:“推理這個類別不一樣。”

他將報紙平鋪開,同時無規律地翻面,

“推理,原本就成立在特殊的‘翻牌方式’上,像《羅傑疑案》這種有敘述性詭計的作品更是如此。”

卡文迪許問道:“這樣寫,不會顯得很像雜技嗎?”

詹姆斯回答:“本來就是雜技啊。”

他將一張報紙重新翻了回去,說道:“刻意將本來應該開啟的卡片保持蓋牌狀態,並且不讓讀者們察覺,直到最後,都企圖在讀者眼前展現錯誤的構圖。”

這種寫法對文筆的要求非常高。

卡文迪許想到已經賣爆了的《羅傑疑案》,陷入沉默,

那真是一部偉大的作品。

詹姆斯笑著問道:“校監先生,你會不會覺得我們家都在糊弄人?”

卡文迪許一愣,

隨即,他哈哈大笑,

“沒有沒有。我只覺得推理是糊弄人,因為讀者不可能在看到偵探解密之前搶先猜到兇手是誰。”

詹姆斯聽了忍不住笑,

如果推理是“糊弄人”,那志怪就沒法看了。

他沉吟片刻,說:“校監先生,我覺得我們應該拿出英國紳士的自覺了。你說呢?”

卡文迪許的笑聲戛然而止,

沉默良久,

他說:“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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