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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身玉立的沈醉站在不遠不近的地方,並不言語,只是看著少女熟練且細緻地進行著一系列她都看不懂的操作。

已經死去的仙人老者,臉上的汙垢很容易清除,但是腹部的巨大創口,連沈醉都有些不忍心直視。

他雙手負後握拳,青筋暴起,隱藏在袖中。

這老者是他的宗主,從沈醉出生而來,二十餘年寒暑不輟,精心教導。比爹孃對自己還要用心,不想今日竟然被奸人所害,連金丹都被強行挖走。

外表冰冷的沈醉,臉上雖然沒有過多表露他的悲傷,可是眼眸中深邃的寒意和氤氳的霧氣,無一不在洩露著他的內心。

沈醉仰頭輕嘆數聲,隨即又轉向宗主和那名少女。

眼前這個自稱沐宛兒的凡間女子,面對這般駭人傷口竟然沒有絲毫異樣的神色,面容平靜祥和,跟剛剛朝自己發火的樣子大相徑庭。

這著實讓身為山上仙家嫡傳的沈醉有些好奇。

只見少女打來熱水,用打溼的毛巾仔細清理老者丹田附近的汩汩流淌但不滴落的血水。

水換了一盆又一盆,毛巾也幾乎被染成了紅色,終於將所有的髒汙都擦洗乾淨,只剩下泛紅的肉體。

仔細觀察過後,沐宛兒來到後院,取出了兩根青竹,然後就用柴刀,仔細地削出竹篾,不多時就堆了幾十條長短不一的篾條。

旁邊長生門的天之驕子沈醉著實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他本身年紀就不大,而且仙人自來長壽,宗門裡上百年都不一定能遇到喪事。

沈醉自然對於這些是七竅通了六竅,一竅不通。

“這些竹篾是用來支撐老者的腹部,然後我會再根據情況,進行修復或者縫合。”

清秀少女沐宛兒邊用篾條開始編制支撐物,邊自言自語道。

沈醉明白,這是說給他這個外行聽的。

不多時,一個類似蟈蟈籠的小巧竹編玩意就在少女手中完成了。十分輕巧,還富有彈性。

沐宛兒將它放在了老者腹部,調整了些位置,和周圍的面板倒是很貼合。

不過老者金丹被挖取的地方,所在的面板倒是少了一大塊,這就有些頭疼。

“沈醉,我們來了。”

從門口那邊突然來了數人,人人都是神仙風采,衣袂飄飄。

來人為首的正是長生門中的宋長老,身形高大,面容嚴肅,“宗門其餘長老得到訊息,便讓我們前來立刻將宗主屍身帶回去。”

說完也不顧正在修復屍身的沐宛兒,那名長老只是輕輕揮動手臂,老者遺體便緩緩升起,離開桌面數尺距離。

“你給我放下!”

沐宛兒最是討厭這些打斷她工作的人,逝者都死了就不能讓他安靜會嗎?這修復到一半該怎麼收場?

身材高大的長老顯然對這個山下螻蟻,有些刮目相看,“為何?”

“為何為何?你們山上人怎麼都這樣!逝者需要的是體面,而不是被人搬來搬去,要收斂至少得等我做完吧。”

長老看了看,問出與沈醉同樣的問題,“能恢復?”

少女沐宛兒也給出相同的回答。

“宗主無故暴斃,必須將他的屍首儘快帶回宗門,不是你能耽擱的。你若是想完成,便隨我們一起走。”宋長老依舊不苟言笑,冷聲問道。

“走便走!”

絕不允許自己有未完成的修復的沐宛兒,眼神堅定且清澈。

仙家自然是住在天上的,對於少女沐宛兒來說,那就必須跟著仙人們踏著飛劍升空,這對她來說可是件不小的挑戰。

她雖然有點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可是小命是自己的呀,萬一從高空掉下來,摔個七七八八的,多冤啊。

最重要的是,這邊也沒有像自己這樣靠譜的入殮師,光是想想到時的醜模樣,沐宛兒心中就有些後悔了。

“沐姑娘,在下領著你,定然無事。”

發別玉簪的沈醉,又祭出他的飛劍,只是這次劍身出鞘,懸停在離地三四寸高度,劍鞘依舊在他手中。

沈醉率先踏足長劍“凝霜”,隨後遞過劍鞘,手持另一側。

看著眼前男子桃花眸子,澄澈無比。沐宛兒也就咬咬牙,登劍而上。雖然有劍鞘扶持,但還是在升空時有些重心不穩,不過好在沈醉輕輕用手背抵住。

從來沒有御空飛行過的沐宛兒,手扶著沈醉那柄長劍劍鞘,飄飄乎凌虛而起,終於算是體驗到了什麼叫三山五嶽盡在腳下,轉瞬千百里。

不多時,來到雲霧縹緲的,巨大山峰懸停半空的長生門後。高高的階梯上,站滿了宗門子弟,人人神色悲愴。

當眾人看到宗主屍身後,都禁不住潸然淚下。

而那名宋長老掀開蓋在宗主身上的白布後,所有人見到老者腹部那還未完成的傷口,以及填充在裡面的竹篾時,全都怒氣翻湧,眼中噴出怒火。

“是誰這般糟踐宗主屍身,我要剝了他的皮!”

“沈醉,你是怎麼怎麼保護宗主遺體的?”

“把人交出來,我要用秘法把這人和殺害宗主的兇手魂魄拘禁,然後用他們的魂魄點燈,直到神魂燃盡!”

沐宛兒來到這個世界後,從來沒有像這般氣惱過,先是無緣無故肩頭被人戳得痠痛,然後又是這般被人威脅。

剛剛對長生門有些許的好感,這下又是全盤打消。

只見她踏出兩步,不卑不亢,“是我如何?你們嘴上這般敬重你們宗主,那你們有什麼手段能修復如初?”

本來還在吵嚷的宗門子弟全都不再言語了。仙法雖然奇妙,但那都是攻伐防禦的法訣。法寶也有,要說開山裂石,海水倒灌也不是不行。

可要說讓屍體恢復生前形貌,哪家修士也沒有鑽研過這等法術。況且修仙修長生,誰會去管身死道消之後的事呢?

見到周圍驟然安靜,清秀少女冷哼幾聲,“沒辦法就閉嘴,給我和這老者找個房間,裡面要有張大桌子,再給我取些最上等的紙張。”

“快著點啊,愣著幹啥!”

沐宛兒說著撩起裙角,開始登上階梯。

她在眾人的視線中,緩緩往山上走去,所有人都為他讓開條道路。

清秀少女一個人好像靜靜屹立的水中的礁石,周圍的人宛如波濤,即便再聲勢滔天,遇到她,也紛紛避讓。

來到淨室,沐宛兒手拿仙家紙張,果然柔軟細膩,比起市井常見的要好上百倍,這讓她心中更有底氣。

四周還是圍著一圈前來觀看的修士和弟子,連宗門內的數位長老也在不遠處坐在寬大椅子上看著這邊。

只要沐宛兒有半分失誤,損壞了宗主的遺體,那麼等待著她的結局就可想而知了。

在眾目睽睽之下,沐宛兒依然手穩心穩。每當她認真做事時,都是這種忘我的狀態。

只見少女從隨身帶的箱子中取出膠漆,然後將紙張貼在腹部的竹篾上,隨即用小刷子蘸取膠漆,緩慢但均勻地塗抹在上面。

本來乾燥柔軟的紙張,在膠漆的作用下,慢慢濡溼,開始貼合之前所編的篾片。

而且沐宛兒還時不時調整些形狀,使得紙張能夠更好地塑形。

周圍本來對這個山下來的凡人,半點都看不慣的山上修士,此時都在低聲與身旁同門言語。

“這種的手段著實沒見過,不過能想到這種方法,山下的人的確有點腦子。”

“是啊,雖然不曾經歷,但是之前別宗有修士隕落,只是用符咒簡單清洗下身體,然後便草草了事,不想還有這般機巧。”

正在用心修復的沐宛兒,耳中根本聽不得半分言語。她看著紙張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膠漆的作用下,變得有些堅硬。

隨即又取出顏料,放在一個木盤裡,細緻地檢視過周圍面板顏色後,挑了幾種顏色,細緻地暈染開來,並且放在腹部做了對比。

最後才挑出最合適的顏色,用柔軟的毛筆飽蘸後,從上到下,不留死角地刷塗在如今有些堅硬的紙張上。

周圍又是一陣低低的驚呼,果然渾然一體,等顏料幹後,半分看不出來區別。

不僅是與四周膚色,連帶著腹部的形狀也平坦光滑,沒有絲毫不和諧之處。

想來就算是宗主生前,也不過如此。

之前那名還自恃身份的宋長老,有些赧顏,但是依舊上前數步,來到少女沐宛兒身邊。

“謝過姑娘神仙手段,我長生門欠你一個天大人情,此後若有需要,我門下子弟聽從差遣,絕不推辭。”

言辭懇切,發自肺腑,久久作揖不起。

在淨室中其餘山門弟子,也隨著長老彎腰作揖,向著宗主遺體邊的這名山下凡人,恭敬行禮。

沐宛兒站直身軀,昂然抬首,受了這該受之禮。

“不必客氣,遺體算是修復完成了,之後喪儀打算怎麼處理?”

沐宛兒來到長生門那名姓宋的長老面前,出言問道。

“這······”

宋長老也是才回到宗門,還不曾與其餘長老、供奉等人商議,況且仙人壽數悠久,即便數百年間,他曾經參與過兩次喪儀,也不曾親手操辦過。

“眾位長老,各位供奉,還有諸位客卿,對於宗主喪儀可有什麼看法?”

周圍全都安靜下來,若是宗門小輩的喪禮,隨便處理便是了,又不是山下凡夫俗子,講什麼排場,守那些規矩。

可是這是宗主,若是自己開口提出建議。辦得好皆大歡喜,要是辦得不好,那可就惹禍上身了。

被問到的修士,不是抱著這種明哲保身的心思,就是著實沒有這等經歷,不知這喪禮該如何進行。

看著周圍寂靜一片,人人雙眼在眼眶中來回打轉,沐宛兒心中早已瞭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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