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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明教導我們,光明引領我們,那些遠離光明的人要有罪了。”

“無信者衣不蔽體,背棄者食不果腹。”

“唯有我主,讓災厄消除,讓恐懼遠離,其餘一切皆苦。”

“我們免於黑暗,我們擁抱光明……”

四五排長椅整齊擺放著,顯得略有些逼仄的房間中,一群人站在中間,舉行祈禱的收尾階段,誦唸“主禱文”。

男女老少皆有,大概十幾人,各自雙手握拳舉於胸前,閉著眼睛,唸唸有詞。

其中為首者是位中年男性。

他戴著眼鏡,看上去四十來歲,穿著洗到有些發白但十分整潔乾淨的深色西裝,手裡剛剛合上了一本厚厚的書冊,一副教書先生的模樣。

等眾人祈禱完畢,中年男子環顧了一圈,目光在其中一名婦人帶來的八歲男孩身上略作停留,這才開口:“讚美光明。接下來發放午餐。”

“唯有光明。”

信徒們齊聲唸了一句,這次聲音明顯要整齊、響亮得多。

兩名女性信徒面帶欣喜地走進了旁邊不遠處的廚房,將早已準備好的午餐端出。

有滿鍋的白米飯,兩盤油綠的炒青菜,還有一盆水煮蘿蔔,一盆紅燒土豆,都是剛剛拿開蓋,冒著熱氣,份量十足。

最後,還有一盆紅燒魚被端上來。

它個頭極大,明顯超過十斤,表面被炸到焦黃,肉質沾滿了醬油色,調料明顯已經入味,遠遠就聞到了撲鼻的香氣。

幾名信徒嚥了下唾沫,眼中透露出喜悅。

男孩搖了搖婦人正在盛飯的胳膊:“媽媽,媽媽!這個魚好大!它是在北邊大河裡抓的嗎?”

婦人臉色微變,急忙用力按住男孩的腦袋,湊到耳邊責怪道:

“光明教育我們吃飯時不能大聲說話!呼,這是元泱河裡的魚,上週是開放期,城防部組織了不少人出城,前去捕撈,收穫不錯。”

她頓了頓,又補充道:“這是光明對我們的恩賜。”

元泱河自西向東貫通元州和泱州地界,對於在元州地界都算不上實力雄厚的安定城而言,是比較重要的食物來源。

“喔,讚美光明!”

男孩急忙點頭像模像樣地學了一句,滿懷期待的看著母親幫他夾起一塊有他拳頭大小的魚肉,貪婪地聞著香氣,邊接著說道:

“可它看起來一點都不光明,它好黑,黑的就像夜裡看不見星星的天空,快看它的眼睛長得好像書本上的惡魔。”

咣!

……周圍人盛飯打菜的動作忽然停下,有好幾人面色惶恐一下之後,顫抖著打翻了餐具,也有幾個懊惱地瞪向男孩。

男孩明顯被周圍人的反應嚇到,一時間呆在原地,眼眶很快泛紅,嘴巴微張,似乎要哭出來。

“啪!”

“不許哭!”

婦人低吼了一句,用力捂住了她孩子的嘴,手指明顯在男孩白皙的臉蛋上留下了印子。

她隨即低著頭謙卑而怯懦地對站在首位的中年男子懇求道:

“羅長老,他是第一次來,怪我沒有教導好他,他不是故意冒犯光明,請您……請光明寬恕。”

“呵呵,多麼純潔天真的孩子,他就像一塊琥珀。”

羅長老走到男孩近前,伸手拍了拍他的頭,保持著笑容:“光明庇佑著我們,所有的一切都在光明照耀之下,即便它們背棄了光明,但光明不曾放棄它們。”

可你剛剛還說遠離光明的人要有罪了……

男孩停止哭泣,呆呆地望著他,但被媽媽捂著嘴,說不出話。

羅長老見他眼神閃爍,指著盆裡的魚肉說道:“它們雖被黑暗侵染過,但經過了光明的洗禮,所以可以吃。”

說著,他夾起一塊魚鰓下方的嫩肉,放入口中,咀嚼幾下後臉色突然有所變化,但還是當著眾人的面吞嚥下去,同時開始閉著眼睛祈求。

“願光明護佑著你。”

信徒們紛紛屏住呼吸,眼鏡直勾勾盯著長老,似乎在害怕,或者說期待著什麼。

片刻後,羅長老睜開眼睛,眼神清澈,沒被汙染,發生變異。

“繼續吃飯。”羅長老擦了擦嘴道。

見狀,其餘信眾們也悄悄鬆了一口氣:“讚美光明。”

這邊話語剛落,剛剛還泫然欲泣的男孩嗷嗚一口咬掉了離他最近的一塊魚肉,片刻後苦了臉偷偷呸了幾口。

它好鹹!還帶著濃厚的腥味!

男孩用略帶迷茫的眼神偷偷望了周圍的一圈,發現大家都皺著眉頭,想了想,還是忍著不爽的味覺刺激吃了下去。

雖然鹹了點,但不得不說肉質很鮮嫩,很有嚼勁。

畢竟,即便普通家庭也很難做到頓頓有肉,隔一天吃上一次肉就算是不錯。

而像他這樣的貧困家庭,這頓魚更是好幾天才有機會吃上一次的“葷菜”,他不捨得浪費。

趁著大家吃飯的時間,羅長老走到負責今日做飯的一名女信徒旁邊,邊擦了擦眼鏡邊沉吟著說:“下次做飯,鹽可以少放些,如果實在不擅長,換其他人來。”

那胖胖的女人委屈地想要爭辯,但他已經擺擺手,迅速吃完飯,擦乾淨手掌。

等待眾人都吃完,羅長老捧起厚重的黑皮書走向講臺。

必須在用餐後讚美光明,才能得到下一次的恩賜。

“砰砰砰!”

突然,毫不禮貌的拍門聲用力地響了起來,震得這整個房間似乎都在抖。

所有人都驚愕地望向門口的方向,一時間居然都摒住了呼吸。

“砰砰砰!”

“治安檢查!馬上開門!”

外面的人等得不耐煩了,再次用力拍響了門,同時傳進洪亮的聲音。

羅長老對眾人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隨後剛開啟一條門縫。

他還來不及說話,兩名穿著制服,一老一少的男子就馬上擠了進來,同時堵住門口快速說道:

“有人舉報可疑人士流竄至此,請你們配合調查!所有人,拿出你們的身份證明!”

刷!

所有信徒一下子全部看著他們,靜靜地注視。

“嗯?!”

一見屋裡這場面,這兩人立馬警惕地握住腰後的槍囊,肌肉如吹氣般一下子誇張鼓起,將身上的襯衫撐得幾乎要裂開。

剛剛注視著他的人刷的全部收回目光,低下頭去。

“長官,誤會,我們都是這一帶的居民,沒有可疑的外來人士。”羅長老平靜道。

“哦?是嗎?程林,你去屋裡檢查下是否有可疑物品。”

年紀大些的中年巡察官說了一句,又道:“那你們這麼多人聚集在這裡做什麼?你是領頭的?叫什麼名字,幹什麼的?”

羅長老推了推眼鏡,氣定神閒:“我叫羅傑,是一名教師,這是我的資格證,我們在這裡只是……”

他話沒來得及說完,後面就有個小男孩興奮抬起頭,幫他“補充”道:“我們在讚美光明!”

“?”

巡查官撇了眼男孩,譏諷笑了聲:“嘿嘿,早聽說附近有光明教的傢伙偷偷拉人入會,看來就是你了。”

羅傑嘴巴微張,剛要說話,就看到那名年輕人從廚房裡出來後,猛地衝上來給了他一拳。

這發生的太過突然,直接打得他眼鏡飛掉,嘴角溢血,身體不受控制的向後倒去。

“啊!”

信徒們驚呼,有兩人急忙上去扶住羅傑,但都感覺自己的內心有些難以接受。

平日裡,羅長老給他們的印象太過高大,是光明的代言人,怎麼能有人這樣打他。

這一刻,眾人還不算太堅定的信仰有些崩塌,本能地想要找些理由。

對了!況且……況且……

“私下傳教,一般是罰款,最多拘留啊,這年輕人不講規矩,居然出手偷襲,下手這麼重,我要去監察院舉報你!”

這裡面年紀最大的老頭站在旁人攙扶下站出來,顫巍巍指著程林罵道。

“嘿!好啊,那我送你們去。所有人,全部跟我回所裡備案,一個都不許少!”

程林將還盛過魚肉的盆拿起,把裡面剩下的殘渣倒入透明袋中,裝好。

這其中包括那個沒吃完的魚頭,它異常猙獰,擁有好幾層密密麻麻的牙齒,似乎一口能在人腿上撕下一大塊肉。

“這是證據。”

……

……

安定城西區,雲龍西路36號,聯邦聯合治安管理所。

下午五點剛過兩分,剛畢業入職兩個月的巡查小隊隊員程林,就踩著點出了治安所北大門。

若是在平時,肯定要下班後裝模作樣的整理一下案件。

起碼,磨蹭到10分,甚至15分的時候再下班,這樣可以給同事們留下好的印象。

但是今天,他覺得自己餓得特別早,所以不顧同事們驚訝的目光,一等到下班的鈴聲響起,就直接小跑了出來。

這一定是因為下午的審訊讓自己太過勞累!

都怪那個該死的邪教徒,死活不肯供出他的上游是誰!

即使,已經用上了“特殊審訊流程”,浪費了不少力氣。

“咕~”

胃裡的飢餓感開始抗議,程林頭也不抬,認準一個方向,往他經常吃的那家元州風味飯店尋了過去。

西區治安所北街是附近文明的夜市擺攤地點,臨街多有各種居民自營的小麵館、飯館,是這帶最熱鬧的菜場街之一。

類似程林這樣,從其他城市分配過來的公職人員,午飯基本吃工作餐,晚飯則會選擇在菜場街解決。

畢竟,若要獨居男青年自己做飯,一方面受限於意願和技術。

另一方面,比起自己買整塊的食材做飯,這邊因為可以只買其中一小部分,所以價格不會太貴,十分划算。

過了許久,程林打著飽嗝走了出來。

今天這頓他覺得自己吃得異常痛快,比平時多吃了至少一半的飯量。

“希望晚上一切平安,那就不用臨時出任務,可以有足夠的時間,約老吳他們出來,來上幾局牌。”

“咦,那不是上次同車來的那位高中老師,似乎也住在附近,經常可以見到,叫謝什麼來著……對了,謝遙!”

在一家生鮮店門口,看到了一個熟悉的挺拔身影,程林高興地打了個招呼。

對方和他是同一批從元州主城,分配到安定城的人。

雖然僅僅是數面之緣,但也讓程林頗有一種他鄉遇故知的親切感。

聽見聲音,那男孩轉過身來,他有著較為出眾的相貌,眼神清澈,像鄰家的大男孩。

若非知道對方已經大學畢業,分配在安定第三高中教書,程林會以為他還在上學。

畢竟,對方此刻揹著碩大的雙肩包,和剛放學的學生沒兩樣。

程林在心裡嘖嘖一聲,有學歷又有才華,說話又好聽,真讓人羨慕啊。

自己當年要是讀書時用功些,也不至於因為天賦不行,只能分配到小城,當區區一個巡查隊員……至少也得是個隊長吧。

“你好啊,程長官,吃了嗎?”

“額……”

程林呆了一下,馬上熱情道:“哈哈,小謝啊不用這麼客氣,不嫌棄就叫我聲程哥就行,我剛吃完飯,你呢,剛剛下課?”

謝遙目光又轉回攤上,微笑道:“是的,今天準備自己做飯。老闆,要這條,直接稱重打包,我自己會處理。”

他後半句是對攤主說的,指著一條看上去有八斤重的胖頭魚。

“魚……”程林想到中午的事情,莫名覺得有些反胃,但因為吃得太飽,控制不住地打了個飽嗝。

“你臉色看起來不太好,遇到什麼煩心事了嗎。”謝遙接過裝好的魚,隨口問道。

“嗨,還能什麼事,端了一個光明教的窩點唄,這其實算不了什麼事兒,類似的教派在西區起碼還有十幾個!”

這不是機密,本來就是程林晚上和人閒聊準備的談資,見謝遙問了,他精神抖擻起來:

“而且,你能想象嗎?帶頭的那個傢伙,居然讓教眾吃被孽獸汙染的魚!”

“能。”謝遙簡短回答。

“……”程林一下愣住,原本要大聲說的話一下子小了好幾個分貝:

“吃被汙染的魚,會引發變異的。”

謝遙搖了搖頭:“不,並非不能吃,如果只是初步汙染,沒有完全變異,那隻要把腦部的汙染結核無破損的撬掉之後就可以吃,而且因為被汙染,它的肉質會變得非常美味,就像是這樣。”

說著,謝遙開啟袋子,現場表演,取出那條胖頭魚,從口袋裡掏出了一把摺疊小刀。

“嗯,7斤9兩,我大意了,認為它有八斤足。”

他自言自語了一句,這魚的眼中突然露出人性化的兇相,似乎想要張嘴去咬,但被死死按住,無法動彈。

“這……初步汙染!”

程林吃了一驚,他到此時才發現這條魚居然有了變異的徵兆。

當然,這很輕微,這魚如果不張嘴,根本發現不了。

只見謝遙把胖頭魚一拍,小刀往其腦袋上一戳一收,就把一枚花生大小的黑色物體挑了出來,快速用一個小試管裝起,塞進揹包中。

“看到了嗎,這樣就可以吃了,長見識了吧?”

謝遙笑眯眯地指著手裡完全失去活力的胖頭魚。

“好吧,真是讓我長見識了,小……謝老師,在學校教的是,魔藥學?”此時,程林才終於反應過來。

除了魔藥學教師,誰會隨身攜帶試管啊!

當然,猜到他的身份後,程林的態度也明顯恭敬了一些。

普通老師,和魔藥學老師,在他們這些“內行人”眼中,可完全都是不一樣的地位。

謝遙則突然對他搓了搓手指,說道:

“是的,我是一名光榮的人民教師,學校付我工資讓我教授學生知識,而我剛剛也教授了你知識。”

“額,什麼?”

程林再次呆住,他感覺自己的腦袋有點轉不過來。

他在說什麼?

為什麼每個字我都認識,但組合起來,我根本不知道他想說什麼。

謝遙指了指旁邊賣魚大叔:“所以,這單由你來付,當作臨時的學費。”

“……啊?”程林。

他……他是不是在訛我?

可是,我剛剛的確說了“讓我長見識了”這種話。

這麼一想他說的還蠻有道理的。

程林恍惚中,發現謝遙已經提著魚走遠,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而旁邊,胖胖的中年攤販則眯著眼睛望著他:“長官,當真你付?”

“我付!”程林咬牙切齒。

胖老闆把手一攤:“胖頭魚22一斤,小謝老師買的那隻7斤9兩,一共174聯邦幣,大家都是鄰居,給您把零頭抹了吧,承惠180幣。”

“誰家店抹零頭是往上抹的!”

程林差點吐血,這幾乎相當於他半周的薪水。

但短暫的懊惱之後,他還是拿出兩張面值一百的聯邦鈔票拍在桌上,趾高氣昂:“找錢!”

……

後半夜。

睡在臥室的巡查隊員程林翻了個身,過了不少時間,才艱難地睜開眼。

腹部傳來令人苦惱的反饋,導致他甚至連大腦都短暫的停止了思考。

好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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