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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熙元年四月
楚州作為大虞王朝南北交匯之地,南船北馬,經濟文化無不超塵拔俗,自古以來就是鍾林毓秀的風水寶地。
自大虞王朝建國以來近四百年間,楚州人才輩出引領風流,實乃大虞文脈薈萃之地。
雖然楚州之地文氣蒸騰,書院教舍鱗次櫛比,人才也如過江之鯽一般,但是奈何天下讀書人卻都只認“文陽”是天下儒門祖庭。
讀書人都認為一方水土養一方人的精氣。
北方的風沙磨礪出了北方的豪邁之氣,而南方的煙雨也浸潤出了南方的文雅氣。
而居於南北交匯之地的楚州因為繁榮的商貿讓本地的讀書人多多少少都沾染了些市儈的氣質。
因此大虞官場無論是南方一派還是北方一派對於楚州的官員都或多或少缺乏親近。
所以楚州官員也就和安東道和隴右道的官員一般自成一派。
可相較於儒門對楚州略帶歧視性的態度不同,作為南方精神信仰的道門卻在楚州有著根深蒂固的影響力。
道門自漢朝建立以來就在南方潛移默化的傳教了近千年,在漢、魏、晉歷朝歷代的更迭中也演化出了很多的分支門派。
而在楚州境內就有大小十幾種不同的道門分支。
但是這其中只有天一派和靈羽派被大虞皇室認為是正統。
而楚州正式靈羽派的祖庭所在。
靈羽派祖庭居於太澤之畔,共據五十座山峰,五十峰以最中心的兩座主峰為圓心散開,如若從上方看去宛若一副天成的太極圖。
每座山峰之上都是閣樓殿宇,廊腰縵回,每當雲霧升騰之時,道人們走在山間的廊道之上若隱若現,宛如人間仙境。
晨昏之時山間總是飄蕩氤氳香氣和低沉祝禱聲,這祝禱聲像是有法力一般把這些山峰的凡氣盡數洗淨。
而在這群山之間,卻有一座不大的山峰之上,卻只有竹舍四五間,半山之上還開闢了一塊塊不大的田畝,山下是成片的竹林。
與那五十座宛如仙境的靈羽山峰相比,這裡好像是粗陋的人間凡境。
可這格格不入的山峰卻像是一根釘子一般死死地釘在這五十座山峰之間。
山峰的竹舍之中,一個身著道袍的中年男子一隻手捋著下巴上的鬍子一隻手給竹床上的一個沉睡的小孩搭著脈。
這道人頭上梳著子午髻,兩鬢約為有些斑白,但是五官卻極為端正,劍眉朗目,鼻若懸膽。
只是他的高聳的鼻樑之上卻颳著一副靉靆,略微顯得有些突兀。
他的眉頭緊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而竹床上的那小孩此時滿臉的菜色,嘴唇乾裂,原本頭頂的兩個總角已經徹底散亂,一副蓬頭垢面的模樣。
他較小的身體外面卻套著一件已經徹底破成絲絲布條的衣服,滿是汙垢和補丁已經看不清原來的材質和顏色了。
此時一人推開竹門,手中端著一個竹製托盤,托盤上擺著一碗熬好的粥和兩塊麥麩餅子。
“爹,您就別折騰這孩子了行嗎?您懂醫術嗎?“
進來的人看見道袍中年人手搭在孩子的手腕上一副認真整治的模樣不由無奈地提醒他。
“你這孩子懂個屁!不要以為那靈羽派的老牛鼻子教了你些皮毛,你就可以在老子面前裝蒜。“
道袍中年人鬆開了孩子的手一臉不屑地對著自己的兒子教訓道。
只是這語氣與神態完全不像是一位得道的道門大賢,反而像是市井的潑皮無賴。
“爹,您說您穿著道袍,自稱是道門中人,卻整天張口牛鼻子閉口臭道士,這是不敬道門,要是三清聖人知道非懲罰您不可!”
“你懂個屁!要是真的有三清道尊,你爹我非要找他們問問,為啥要這樣懲罰我。”
中年道人一甩袍袖,扭身躺在了一把竹製躺椅之上。
道人的兒子無奈搖頭,將托盤放在床頭的竹案上,小心地攪動那碗稠粥,嫋嫋的熱氣不斷地蒸騰。
“羽兒!我觀這小子的面相不是早夭之相,且冥冥中我感覺他與我有師徒之份。”
中年道人手指不斷地掐捻著,眉頭有些微微蹙起。
“爹,您這樣就不厚道了,我是您親兒子,你都不收我為徒,反而讓我去靈羽派拜師。現在您卻要收這個泗州的孤兒做徒弟?。”
道人不答,看著坐在床邊攪動粥碗的兒子有些黯然。
要說道人這兒子其實也就十四五歲,生的唇紅齒白,卻是男生女相,與道人稜角分明的臉相比他的面相要柔和很多。
並且他的四肢修長,身體有些單薄,加之身作寬鬆的道袍,自然地逸散出一種出塵不凡的飄逸氣質。
“老子給你算過了,你這輩子的宿命就是靈羽派掌門。老子的肚裡的東西不適合你。”
道人輕輕地搖晃著搖椅,一副怡然自得地模樣。
“爹,我是您親生兒子,你能別糊弄我嗎!您的那套坑蒙拐騙的把戲我還不清楚。”
道人的兒子撇著嘴將自己的手搭在那孩子的手腕上。
“嗨,我說你小子正是沒大沒小,你爹我那是真才實學,怎麼能算是坑蒙拐騙呢!”
道人一屁股從躺椅上坐了起來,極度不滿自己兒子的說法。
“就說咱這鬼谷山吧,我記得娘在我小的時候偷偷告訴我是您跟掌門師伯打賭贏來的。”
被喚作羽兒的少年不以為意。
“這不正說明了你爹我是有真才實學嗎!”道人捋了捋自己的鬍子得意洋洋。
“得了吧,娘當年說了,您當初跟掌門師伯打賭時候耍賴,出了老千。”少年偷笑道。
“你懂什麼,只能說為父機智過人,而那玉真子是個蠢蛋。要不說道門在朝堂上比過那些讀書人呢!”道人又怡然自得地躺回了躺椅上。
“那是因為我道家需要無為,儒門的宗旨就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朝堂上自然是儒門的主場。我道門志不在此。”
少年抽出床邊一個竹竿,搖動了幾下,竹床的一頭開始緩緩抬起。
床上的孩童也變成了半躺的姿勢,只是他還沒有甦醒。
“狗屁,道門這些臭道士盡幹些不務正業的事情。”
道人一副恨鐵不成鋼的神態。
“你們就不等多煉煉丹,寫寫青詞,搞定朝廷高層,然後再多搞點迷信活動,跳跳大神燒燒符紙擴大一下群眾基礎。”
“爹,您還是看看頭頂吧,我怕三清聖人真的會降雷劫劈您。”
少年也不理會自己父親的瘋言瘋語,他從自己的腰間小袋中拿出一包針灸針來,小心翼翼地將一根根針紮在那孩童的各個穴位處。
“怕個屁,老子又不是沒被雷劈過。”
道人聲若蚊蠅地嘀咕道,這話卻沒有被自己的兒子聽到。
“現如今山外的局勢如何了?”
“哎,如今山外已經是盜賊四起,百姓流離失所,據說北邊的濮州已經開始有人組織起來公然反抗朝廷了。”
隨著少年的針不斷地捻動,床上的孩童眉間開始皺起,絲絲地汗珠也開始從蠟黃的面板裡滲出。
“也差不多了,天道輪迴一元復始,這一紀的繁華盛世也快走到頭了,天發殺機也不知道這一劫會有多少無辜的百姓枉死。”
道人嘆著氣無奈地搖了搖竹椅。
“爹,您的意思亂世要來了?”
少年雖然詫異,但是手中的針卻未停下。
“自古以來朝代更迭,都有跡可循有章可查,今天為父可以跟你好好說道說道,以後等成靈羽掌教後也可以拿來忽悠你的門人弟子,絕對會有世外高人的風範。”
道人拿起竹桌上的紫砂壺嘬了一口,然後悠然地繼續說道。
“自有史可考以來,從夏開始至今共經歷了十二朝,至我大虞王朝為第十三個大一統王朝。”
“這你以前都教過我,我都記得。”
少年手中的動作未停,但明顯對道人說的東西感覺太過失望。
道人並未理會兒子的,繼續解說。
“但是,這前十二個王朝在存續的過程中卻都經歷了大致相同的過程,朝代更迭以百年為一小劫,過百年而未亡者可續享百年國運,然三百年為一大限,歷朝歷代少有能過此數者。”
“我兒可還記得有哪些朝代嗎?”道人說道盡興時開口問自己的兒子。
“商,周,漢和我大虞朝”少年翻了個白眼,顯然這問題很是簡單。
“那麼此你有可曾記得這幾個朝代的享國年限?”
“夏,享國471年,周,享國791年,漢,享國407年。至於我大虞王朝至今享國已有394年。”
“記得不錯,但是這其中有兩處錯誤。”
道人起身將竹桌下方一塊黑色木板抽出,然後將模板掛在竹牆上,隨手從木板的下方抽出一直白色條狀物。
“大虞王朝和漢一樣都是在間斷過的,漢分東西,虞分南北。而東西兩漢之間有十五年偽帝在位時期和兩年軍閥混戰時期,因此漢享國只有385年。”
道人在模板上寫下了夏、周、漢、虞,這四個王朝的存續時間。
“如此說來我大虞王朝至今享國也並非394年,而是隻有382年。”少年的眉頭不由皺起。
“不錯,這歷朝歷代更迭之數其實皆有跡可循。”
道人用手中的白條敲了敲模板。
被喚作羽兒的少年蹙起眉頭,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柳羽我怎麼生出你這麼個笨蛋的,家門不幸啊!”
道人丟下手中的白條嘆著氣重新坐回了自己的搖椅之上。
“莫非所有的王朝氣數都終結在進百之數?”
“總算看出來了,你可以去翻翻史書但凡王朝多數氣數都終結於近百之數,很難超過300年。夏、商、漢、虞這四個朝代算是超脫300這個天衍之數了。”
“道藏裡說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您說的這個天衍之數是道藏裡的天衍之數嗎?”
“可以這麼理解,也可以說我說的天衍之數更加具體。”
“請父親賜教!”柳羽立刻放下手中的銀針行禮作揖。
那道人抄起手邊的白條就扔了出去。
“老子是你爹,不是靈羽派的那些虛偽的臭牛鼻子!”
被白條一砸,柳羽立刻反應過來,撓著頭有些羞赧。
“爹,這都是習慣成自然,在師傅那裡平時都是這樣。”
“早晚我要把玉真子那臭牛鼻子拖進長安的怡春院!道士看他還能不能假正經。”
“爹!您還是修點口德吧!”
“李哥兒,你記住了!以後千萬別像你羽哥這樣假正經,作為老子的徒弟就要學會臉厚心黑。”
道人對著床上半坐著的孩童說道。
柳羽此刻也緩過神來看了看床上的孩童。
聽著孩童有些紊亂的氣息以及微微顫抖的眼皮,柳羽也看出床上的孩童正在裝睡。
感覺自己已經露餡的孩童也只能怯生生地睜開了雙眼,他第一時間就環視了四周的環境。
“你們是誰,我這是在哪裡?”孩童的聲音清脆中還蘊含著膽怯。
“我是你師傅!”道人卻只是五個字來回應。
柳羽滿臉黑線,對於自己父親這種跳脫的思維方式和行為做派他已經徹底習慣了,但是對於外人來說特別是靈羽派的眾門人來說簡直就是奇葩。
“你別擔心,我們不是壞人。”
柳羽首先是去安慰滿是警惕和驚慌的孩童。
“是我從泗州把你救回來的。我們現在已經在楚州了。”
“你們怎麼知道我姓李的?”
在確認自己現在很安全的情況下這孩童卻依舊沒有放下戒備。
“廢話,你師傅我作為鬼谷門的掌門,奇門遁甲、易經占卜、梅花易數這類小道還不信手拈來!”
“別聽我爹瞎扯,我在救你回來的時候在你身上發現了這個。”
柳羽將床頭一個木牌遞給了他。
看到柳羽手中的那個黃色的木牌,這個孩子猛地一把就將木牌抓了過去,然後急急忙忙地往已經破舊不堪地衣服中揣。
他那急迫的模樣彷彿那個木牌是比他生命還要重要的寶物。
柳羽很能理解這孩子的行為,因為他之前看過那麼木牌。
木牌的兩面都用蠅頭小楷各寫著一列字。
正面寫著:先考李公諱詢府君之靈位。
反面寫著:先妣李母孺人閨名秀蓮之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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