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蠱毒加快了生長速度。
他無暇其他,捂住患處破窗而出。
殘城之內是呼嘯席捲的烈風,黑霧中不知從何處飄來淒厲的嘶吼。
霧瘴瀰漫。
寂珩玉的身形驟然發生了變化。
一條龐大的銀白蛇尾吞噬他的下半身,取代了他原本的雙腿。
蛇尾快速經過草叢,摩挲聲令人不寒而慄,凡是經蛇尾拍打過的地面與石壁均轟然倒塌。
——這是毒蠱帶來的影響。
蠱蟲讓他失去本性。
沒有了靈力的加持,僅存的一絲理性已沒有辦法讓他維持人形。
他爬行速度飛快,不多時,上半身也開始轉化形態。
蛇的身軀,龍的鱗甲。
頭長有銀色雙角,金色豎瞳仿若黑暮中沒有溫度的太陽。
不倫不類的醜陋姿態,卻是他最為原本也最為痛恨的模樣。
他原型巨大。
如同一座塌落的城池,移動之間將本就殘破不堪的萬水郡都化作平地。
寂珩玉一直跑至郊野。
他蟄伏於叢林,躺在森山當中,蜿蜒身軀猶如流淌在黑夜中的銀色江水。一身鱗片熠熠生輝,流轉著冷光,驅使著生物的靠近。
變回原形後,寂珩玉的五感也極其敏銳。
即時是百里之外,他也感受到了氣息的靠近。
他睜開緊閉的雙眼。
瞳孔擴充套件又迅速收成一條黑色的線。
寂珩玉甩動蛇尾,頃刻間便捲住那從後靠近的魔物。
——是一隻前來捕獵的鷹妖。
寂珩玉沒有絲毫留情,尾巴一點點收緊,它在窒息中不住撲騰著翅膀,幾個瞬息而過,鷹妖就被殘忍絞殺。
寂珩玉身受重傷,失血過多已不能讓他保持目前的狀態。
若不再想法找補,他很快會暈過去,對潛伏著的那些魔物來說,他這幅身軀是巨大的誘惑。
寂珩玉沒有過多猶豫,就把那隻死去將將死去的鷹妖捲到面前,張開嘴,四顆尖牙咬破它的腹腔,毫不猶豫吸食了它渾身的血液還有腹中妖丹。
然而這點妖丹的作用對他來說形同虛設。
寂珩玉掩藏氣息,繼續偽裝,用同一種方式接連絞殺了十幾只魔物,才勉強修補好虧空。
一旦有了精神,他立馬控制著身體退回人形。
頭部,雙肩,胸膛,一直到腹部,變化再沒有持續往下。
寂珩玉所造成的殺欲最終吸引了天道的注意。
上空層雲聚集。
黑壓壓的像是海面上翻滾的巨型的風暴。
風眼中央,紫雷明滅。
雷電聲勢浩大,他靜靜凝視雷雲,任由雷火朝他劈來。
共計十八道天雷,有幾道打在他手臂,剩下的全落在了他的蛇尾上。
寂珩玉不避不讓,接了每一道天雷。
萬物自有定衡。
生死破滅全由天定,他干預了此世命數,破壞了這個世界的天規地則,理應承受天罰。
在選擇殺死那些魔物來換取生機時,寂珩玉便已想到了迎接後果。
天罰結束,天空重新轉晴。
以寂珩玉為圓點,方圓百里已是一片焦原,那條慘遭過雷罰的蛇尾傷痕猙獰,鮮血一直滲進土裡。
他冷漠望著,就好像那不是自己身體的一部分。
對夔族來說,蛇尾是欲/望的化身。
它們天性好/淫,天地初開未被萬法收化時,夔族還不是夔族,它們沒有名字,群居在潮溼黑暗的海穴,它們未開神智,卻樂忠於壯大族群,每次交/配期可達三百到五百年。
直到被萬法點化,收為座下靈獸,賜族名為“夔”。
即便靈智全開,也懂得人世廉恥,本欲也是刻在骨子裡的。
到今世,整個九靈界只剩下寂珩玉這一條夔蛇,他可以忍受他人非議,世間謾罵,唯獨不能忍受這噁心的,難以剝除的本性。
對他來說,這是汙點,是汙念。
它的存在是不住地提醒著他,他就是一條動物,哪怕成仙,哪怕在這凡人望塵莫及的天界,哪怕受眾人敬仰,人人尊他一聲“天衡君”,他也是低微的,醜陋的,陰暗的動物。
雷罰牽引來的疼痛微微緩解了那股邪念。
寂珩玉身靠巨樹,任由蛇尾盤旋在地面。
他髮絲凌亂,敞開的衣袍共有兩個傷洞,一個是刀刃所至,一個是……
寂珩玉不禁撫上傷口,再次想到不久前的畫面,愈發覺得奇怪。
他傷及不了她。
非但如此,施加給她的傷害加倍反噬於自身。
此時寂珩玉也得以明白蘇子寧的死因。
他給自己的身體裡種下主蟲,又用子蟲去控制林湘兒,未曾設想的是,林湘兒選擇讓兩人同歸於盡。
那麼……
這種反噬到底是雙向的,還是單向的?
如若是雙向的。
在他承受雷罰的這段時間,那隻小狐狸是不是也在忍受雷灼之苦?
寂珩玉閉上眼,心情莫名地愉悅三分。
**
桑離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過去的。
昏昏沉沉的發燒感一直從夜晚持續至天明,她做了一個無比詭異的夢,夢境裡自己莫名成為一個男子,他在和身前的女子說著什麼,時而溫言誘哄;時而暴怒無常。
夢境凌亂,直到女子一劍刺入男人心臟。
胸膛處劇烈的疼痛讓桑離不自覺蜷縮在一起,她甚至能清晰感覺到心臟破裂,隨著男子的死去,女子的胸膛也暈染出大片血跡。
那股豔麗然紅整個夢境,桑離也一點點清醒過來。
她躺了好久。好不容易恢復些精神,就發現自己從一個人變成了一隻狐。
原著裡也沒具體描寫過原主的原型。
她從前認為原主怎麼著也是隻靈力厲害的九尾靈狐,就算不像山海經描述的那樣威風兇惡;怎麼著也應該是封神榜的妲己那樣靈巧魅惑吧。
結果都不是……
她的原型僅薩摩耶大小。
通體雪白,耳朵尖和眼尾飛著兩邊粉紅色的祥雲紋,身上圓潤,爪子肉乎乎,肉墊還是粉嘟嘟的。九條尾巴倒是很長,但是每一條都很細,攏在一起形成了一條如同雲朵般蓬鬆的毛茸茸大尾巴。
哦,尾巴尖也是粉紅色的。
總結來說就是——
和威風兇惡不沾邊,更和靈巧魅惑不貼近。
可愛,胖,莫名其妙還有點喜慶。
就這樣子出去別說是嚇唬人,被抓了當寵物養都說不準。
桑離找不到變回人形的辦法,一整隻都自閉了。
她有點害怕寂珩玉再殺回來,於是醒來就一直鑽在床底下面,黑溜溜的狐狸眼透過縫隙觀察著外面的情況。
桑離至今都不明白寂珩玉為何突然動手。
當時還手是出於憤怒,也是出於自衛本能,之後等他離去,她便暈了過去,此後一夜都人事不省。
那時桑離都以為自己死定了。
奇怪的是,她非但沒死,就連胸口處那個窟窿眼都沒了。
桑離懷疑是自己弄錯了什麼。
她翻了個身,像貓貓那般四爪攤開,肚皮朝天,之後艱難梗起脖子往肚皮上看。
——沒有。
除了毛茸茸就是大尾巴。
耳朵刺撓,撓撓。
她不去想這些事兒,自然抬起後爪撓了撓耳朵,撓完後還順便舔了舔爪子。
舔到一半又覺得哪裡不對……
伸出去的舌頭還沒來得及收回。
桑離抖了抖耳朵尖,一雙狐狸眼因思考而定住,半天總算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她是人!
舔個屁的爪子!!
啊啊啊啊啊,這狐狸是一秒鐘也不想當了!
桑離受夠了,忍無可忍。
她四肢並用往外面爬,結果爬到一半又發現……
屁股太胖,卡住了。
“……”
“…………”
桑離扭動全身與床底做出一番劇烈鬥爭後,終於得以脫身。
她累得不輕,渾身毛都跟著炸了。
狐狸毛在空中亂舞,桑離條件反射地想去梳理毛髮,最後硬是忍住了,她強行把它們抖順溜,小心翼翼地從窗戶跳了出去。
變回原型還是有好處的。
視線更遠,耳朵也更加敏銳,唯一的壞處是,她竟然覺得餓了!
可是在這經過汙染的斷垣殘壁當中,去哪裡尋找可以食用的水源。
地面都是溼濘的汙泥,偶爾還能遇見不知名動物的屍塊。
桑離走得戰戰兢兢,一點也不情願自己的軟墊去觸碰它們。
行至一條溪流。
溪水潺潺,算是乾淨。
她湊過去用鼻子嗅了嗅,水中蔓延著難聞的味道,儘管口乾得厲害,最後還是沒去碰它。
就在此時,河岸對面突然多出一道影子。
那魔物外形似狼,後背拖拽著兩條尾巴,尾巴長有尖刺,看起來十分危險。
它匍在河邊飲水,一邊咕嚕嚕喝一邊用獸眼盯著她。
一狐一狼隔河相望。
桑離直覺不妙,正欲逃離,就見那魔狼抬頭朝她……拋了個媚眼?
它兩條尾巴高高翹起,衝她展現尾巴上面的每一根尖刺。
——這是求/偶的行為。
這狼……不會是看上她了吧?
桑離渾身一個激靈,撒丫子朝身後跑。
“嗷……嗷嗚嗷嗚!”
魔狼不依不饒地在後面追,一邊追一邊亂嚎。
她嚇得毛都炸了。
好在四隻爪子跑得飛快,桑離繞城一大圈總算躲開了魔狼騷擾。
體力的耗失讓她又累又困,偏生天不作美,瓢潑大雨當空滾落,蕩去霧氣,洗刷著整座破敗城。
厚重的皮毛經雨水打溼,沉甸甸拖在身上。
她耷拉著耳朵和尾巴,爪墊被地面的石礫磨破,有點疼,這讓她走得很慢。
桑離找到一個可以藏身的小小山洞,山洞不大點,剛好能容下她。
她佝僂著身軀鑽進山洞,小貓那樣蜷成一團,又用九條尾巴包裹住身體來汲取溫暖。
依舊冷。
爪子也疼。
也顧不上人不人的了,她伸出舌頭舔食著爪上的傷口,又將腦袋伸出洞外喝了兩口雨水,復而鑽回洞中。
雨水噼裡啪啦地砸在石壁,又順著壁沿滴落。
遠處山脈相連成黛,桑離枕著自己毛茸茸的爪子,疲憊地舒出口氣,忽然湧出無限難過。
她好想回家去。
雖然她也沒有家。
雖然在那裡也是孤零零一個人,沒有親人,閨蜜出國後也沒再交往什麼朋友,但是她考上了大學,也不用再因為備戰高考的原因拒絕同學的邀約。
以後她總能交往到性格很好的女孩子當朋友,就算沒有,她也可以在下雨天不想做飯時,悠閒地躺在自己的出租屋點個外賣,一邊吃一邊看電視劇。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被人殺,躲在山洞裡連一口饅頭都沒有。
她好想吃饅頭啊。
窩窩頭也行。
好寂寞,想回去。
桑離低頭耷腦。
正幻想著不切實際的窩窩頭,洞外面忽然飛進來一顆嫩紅色的小果子。
接著是兩顆,三顆……
紅色的,綠色的,橙色的。
各種顏色的新鮮果子長眼似得全砸在了她身邊。
桑離瞠目結束,狐狸眼瞪得圓溜溜的——
蒼天不下雨……改下飯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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