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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面一時詭異起來。

負責人戰戰兢兢地轉過身,不敢看被小姑娘緊緊抱著大腿不放的顧宴辭。

腦海裡,不由浮現出上午會議室裡的一幕。

顧宴辭聽著高層彙報上一季度的虧損,面容淡然,只在聽到數字時,微微抬眸,朝高層投去淡淡又壓迫感十足的一眼。

明明沒什麼表情,但當場眾人屏息凝神。

他卻又什麼都沒說,漫不經心地提了三條建設性意見後,進行了下一項議程。

內斂、剋制、沉穩。

情緒不顯山不露水,神秘莫測,像站在暗處的老虎,無聲無息地謀劃著什麼,渾身上下帶著讓人無法靠近的冷意。

負責人緊張歸緊張,人類天生的好奇心驅使著他默默豎起耳朵,想知道下一步會發生什麼。

有孩子這種事,放其他人身上算不得什麼瓜,但——

這人是顧宴辭。

是從未傳過緋聞八卦,被公司全體員工譽為沉穩清冷、感情淡薄的顧總。

更何況...

一個像小太陽的崽崽突然抱起大冰山老闆的大腿喊爸爸...

一熱一冷,想想就很玄幻。

**

“爸爸?”

吱吱久久沒有得到回應,奶音小小的,像小貓咪的叫喚,藏著好奇與不解。

顧宴辭斂目低眉,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抬眸:“今天到這。”

宋時衍從震驚中回過神,明白顧宴辭想私下解決這件事,手肘撞了撞好友沈勉的,示意自己去跟負責人交涉,讓沈勉留在這照看。

沈勉皺眉,視線從小不點身上挪回來,微微點頭。

宋時衍一笑,“陳總,這邊。”

專案負責人陳正自然明白是要趕他走的意思。

但,吃瓜人永不服輸。

負責人擠出一個笑容,抬步跟宋時衍往停車場的方向走,臨走前,藉著要跟顧宴辭告別為理由,回頭,禮貌恭敬地朝顧宴辭點頭。

動作看似正常,但憑藉著點頭的短短一秒,眼神自然地由上而下。

視野裡,顧宴辭面容清冷,西裝外套著一件中長款黑色大衣,剪裁簡約,成熟穩重。

骨節分明的手狀似漫不經心摩挲著另一隻手的袖口。

看似沉穩貴氣,實則帶著點無法言喻的“狼狽”。

他的雙手只能保持這一動作,如果垂下,會碰到一個圓乎乎的小腦袋。

小腦袋緊緊貼著他的大腿,臉頰一側的肉繼承一團,略顯滑稽,杏眸卻清澈水潤,眨巴眨巴。

陳正暗地裡佩服。

都被抱大腿了,顧宴辭還一副雲淡風輕、彷彿不是當事人的模樣。

負責人快速收回目光,狀似平靜地說:“顧總,專案的具體細則,明天去公司後以報告的形式呈現給您。”

“嗯。”

等陳正和宋時衍的背景消失,沈勉低頭,審視的目光落在吱吱身上。

眾所周知,顧宴辭上任之時便是顧氏集團的繼承之戰打響之日。

顧宴辭能力出眾,行事謹慎,競爭對手自知無法在事業上打垮他,斷斷續續出現了一些很是下三濫的招數,想用道德、緋聞毀掉他。

一一失敗。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找小朋友過來演戲,碰瓷找爸爸的。

“小朋友,是誰教你這麼說的?”

沈勉天生性子冷,平心靜氣下的語氣都讓人覺得冷,更何況,如今又有人來找茬,他語氣比往常還差。

吱吱聽不到沈勉說了什麼,被他的模樣嚇得嗖一下躲在顧宴辭的大衣後面,緊閉眼睛不敢看。

沈勉還想問什麼,被顧宴辭一個眼神攔下。

顧宴辭不動聲色地退後一步,擋住沈勉的視線,語氣清冽:“你..”

“認錯了”三個字,被撞來的一陣暖意堵住。

小不點緊緊抓著他的衣角,隨著他的步伐小步挪動,臉頰貼在他的大腿上,昂頭,可憐巴巴地呢喃:“爸爸,我怕。”

尾音又奶又小,好像受了什麼天大的委屈。

顧宴辭僵硬,擰眉。

他和對手談判過無數次,為了利潤、權力針鋒相對,習慣了對方投過來的暗箭明槍。

他擅長應對步步緊逼的兇狠,現下的情況,還是第一次遇見。

一個三四歲的小不點,好像在跟他撒嬌訴苦。

顧宴辭沉默。

宋時衍小跑過來,第一次見到無所不能的顧宴辭露出這種嚴肅表情,心間一顫,慌忙問:“怎麼?剛才有現場直播?還是你爸搗的鬼,很難辦?”

顧宴辭抿唇:“你跟她溝通。”

宋時衍本來挺慌的,見到吱吱的一秒,什麼擔心都沒了,女兒奴屬性大爆發,眉眼帶笑,聲音不自覺溫柔下來。人了?他不是你的爸爸哦。”

“他是我的爸爸,”吱吱聲音稚嫩:“我們可以去做DAA考試。”

很久之前,系統說過,如果爸爸不相信,就去做這個。

宋時衍稍愣。

“是...DNA檢測?”

幾分鐘前,幾乎是聽到她喊顧宴辭爸爸的那一秒,宋時衍和沈勉已經懷疑背後有人在搗鬼。

對方顯然想拍些“顧宴辭有私生女”之類的影片以抹黑他,謠言總比澄清傳得遠。

吃瓜群眾們希望看到“顧宴辭私藏女兒”的新聞,想把他拉下神壇。

與私生活有關的謠言,一向能傳得很廣。

這些起初只是猜測,可“DNA檢測”這個對小朋友而言十分專業的詞彙出現後,一切都得到了證實——

有人在背後教唆。

讓宋時衍擔心的不是這。

倘若只是找個小朋友演戲,只是一個不痛不癢的小麻煩,澄清謠言需要力氣,但總歸能解決。

但現在對方既然敢出“DNA檢測”這張牌,明顯有底氣。

如果真是顧宴辭的孩子,顧家知道後必定大亂。

眾所周知,上位者的婚姻大部分都是交易。

顧宴辭有了孩子,不僅會影響以後的財產分配,用來擴充套件家族版圖的聯姻交易也會受到影響,往近了看,顧宴辭的幾個弟弟八成要用孩子做文章,在顧宴辭的父親——顧延川面前上眼藥。

頂豪家族裡什麼都多,唯獨“情感”少得可憐。

顧延川對他沒有感情。

顧宴辭七歲時離家獨居,身邊照顧他的只有管家和阿姨。

在此之前,他是被綁架都無人交贖金贖他的一枚家族鬥爭下的棄子。

他獨自走到這一步,從顧延川那得到5%的股份,表面無限風光,其中苦楚與艱難,無人知曉。

前面,有咄咄逼人、想讓他下位的眾多黨派;身後,有懸崖萬丈,想看他掉下來的顧家眾人。

顧延川聲稱養病暫時退居一線,將顧氏交給顧宴辭,具體目的暫時還未暴露出來,宋時衍和沈勉一致認為絕對沒安好心。

或許..

他是想借這個機會,讓顧宴辭受累,以便告訴所有人——

他們支援、擁護、崇拜、尊為神明的顧宴辭,擔不了顧氏集團的最高位。

宋時衍、沈勉想到的,顧宴辭自然清楚。

“不能做。”沈勉沉聲道:“檢測機構門口肯定有他們的人。”

“被拍到更難澄清。”

顧宴辭語氣淡淡:“他們沒有能力。”

宋時衍頓了頓,想到了什麼:“也是,又不是必須本人去,想從數家檢測機構裡準確找到我們安排的人,無異於大海撈針。”

“如果對方的目的不是為了拍影片抹黑,這不是演戲,那...”宋時衍猶豫:“現在只有一種可能。”

“她和你有血緣關係。”

顧宴辭眼眸微沉,狹長眼眸裡透露出兩分陰鬱。從前的他是謙謙君子,禮貌疏離,如今,卻是陰森可怖。

像冷靜的老虎忽地撕下偽裝,陰森森地俯視著對手。

沈勉沒有注意到,仍在勸解:“不行。”

“她就是給你挖的陷阱,一個坑,等著你跳進去。”

微風吹來。

顧宴辭的黑色大衣衣角微動,背後地皮荒涼,他站在中間,面容沉靜陰森。

沈勉驀地停下。

宋時衍眼觀鼻,鼻觀心,默默不語。

氛圍僵持緊繃起來。

四周,唯有吱吱遊離於陰森之外。

她撓撓頭。

大人的話難懂。

她只聽懂了一句。

吱吱偷偷拽了拽顧宴辭的大衣,偷瞄沈勉,奶聲奶氣地小聲解釋:“爸爸,我不是坑,我是人。”

她的小奶音很重,“是”這個字聽起來有點像“系”。

顧宴辭轉身,眼底陰翳散去,又恢復到往常的清冷平靜,只是多了絲不解。

吱吱有點急。

“我係人,爸爸。”

“是人?”顧宴辭重複。

吱吱小雞啄米地點頭。

緊張的氛圍被這句稚嫩的“系人”衝散。

宋時衍哭笑不得。

崽崽的腦回路怎麼都這麼奇怪。

顧宴辭淡淡道:“我知道。”

吱吱扶著胸口,長舒一口氣。

還好爸爸不是笨蛋。

“你叫什麼?”

吱吱彎眸,“吱吱,爸爸,我叫吱吱。”

話音剛落,“吱吱——”

遠處,福利院裡的護工們著急地四處找人。

吱吱像個小樹懶一樣猛地抱住顧宴辭的大腿,“爸爸,爸爸,我不走。”

顧宴辭看向對方的工作服,擰眉:“是顧家的福利院,時衍,你去一趟。”

“福利院?”

輪到宋時衍懵了。

如果是福利院,背後的人來自顧家?

**

吱吱蹦蹦跳跳地跟在顧宴辭左側,遠離那個說話很可怕的人。

一邊蹦蹦跳跳,一邊在腦海裡呼喚。

【系統叔叔!爸爸要帶我回家啦】

沒人應。

吱吱摸摸鼻子,以為系統在睡覺,抬起腦袋瓜,專心致志地觀察起她的爸爸。

顧宴辭側顏深邃立體,鼻樑高挺,看著很冷。

沈勉沉默地站在顧宴辭的右側,不語。

沈勉、宋時衍跟顧宴辭同歲。

從顧宴辭離家獨居開始,他們就成了朋友。

十九年,認識至今。

從顧宴辭決心登上顧氏頂峰的那一刻開始,沈勉和宋時衍就堅定不移地站在了顧宴辭的陣營裡,成為了他最信任的人。

沈勉沉聲道:“最好把她送到國外。”

顧宴辭眸光淡淡掃過眼前的荒地。

“顧晏禮有沈家的支援,顧既白、顧知野還沒進顧氏集團就得到了3%的股份,所有人都有支援,都有倚靠,我們沒有。”

“這孩子大概三四歲。”沈勉深呼吸,“四年前就有人感受到了你的威脅,他們用不知道的方式,生出了可能和你有關係的孩子,再等到你要上位的時候,送到你身邊。”

“現在,敵人在暗你在明,他們想用這件事做文章易如反掌。”

“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如今還要讓自己陷入險境裡?”

“有何不可。”

沈勉腳步頓住。

偏頭,撞進顧宴辭陰森的深邃眼眸裡。

響起的聲音,漫不經心裡又帶著兩分森然。

“我要讓佈置這場棋局的人,下地獄。”

“沒有人應該成為任人擺佈的棋子,沈勉。”

“更何況,是我的失誤讓她誤入這場棋局。”

沈勉怔愣。

顧宴辭抬步往前,吱吱偷偷看了他一眼,撓撓腦袋,牽著顧宴辭的大衣衣角蹦蹦跳跳跟上。

一大一小,一靜一動,一冷一熱。

沈勉忽地明白,宋時說出兩人有血緣關係的假設時,為什麼顧宴辭會一改往日的沉穩,撕下謙謙君子的偽裝,成為了陰鬱的巨獸。

顧宴辭允許身邊出現軟肋,允許被人攻擊,卻不允許,有人將孩子搬上這盤爭權奪利的棋局裡。

因他在這場棋局裡,掙扎了近二十年。

其中苦果,沒有人比他更懂了。

**

半小時後,宋時衍從福利院裡出來,“我沒透露你的身份,只說是我朋友,院長的態度很明確,必須帶著檢測報告,證明有血緣關係才能讓吱吱留在你身邊。”

“在沒有檢測報告之前,絕對不可以離開福利院。”

顧宴辭:“合理。”

他沈吟半晌,措辭謹慎:“吱吱,先回福利院,DNA檢測報告出來,能證明我是你血緣上的父親後,我會派人接你。”

宋時衍連連道:“是的,吱吱。現在還不能帶你走,等DNA報告出來,福利院奶奶還在遠處等你呢。”

吱吱透過車窗,看到遠處的奶奶,低下腦袋想了一會,回頭戀戀不捨地說:“一定,一定要來接我。”

“嗯。”

“我們拉鉤鉤,撒謊鼻子會變長的哦。”吱吱一臉嚴肅,鄭重說著她認為的威脅語錄。

她伸出短短的小拇指。

顧宴辭未動。

“爸爸?”

顧宴辭沉眸,冰涼的指節搭上她的,骨節分明的小拇指彎了彎,做了平生最幼稚的一件事。

比起拉鉤,他更擅長籤合同。

院長慢慢走近,眯著眼睛努力看清車內的場景。

吱吱看到了,耷拉著腦袋,往車門旁邊爬,一步三回頭,格外認真地說:“要來接我,爸爸。”

小奶音夾雜著兩分不安。

顧宴辭心中複雜。

抬眸,同樣認真地回答:“好。”

沈勉和宋時衍知道這個“好”的分量。

吱吱得到允諾,彎身要被宋時衍抱下去時,忽地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往顧宴辭方向扔,轉身小跑到院長身邊。

隔著老遠,能看到她耷拉著腦袋,小小的肩膀微聳,小手不斷在眉眼處徘徊。

“她在哭。”宋時衍結婚早,有個三歲的兒子:“我兒子第一天去幼兒園的時候,也是這麼個哭法。”

“小孩子比你想得要敏感很多。”

院長似乎用了點辦法,哄好了小不點,牽著她的手,消失在停車場裡。

“她給你了什麼?”

沈勉問。

一張被揉得皺巴巴的紙條,四角微卷,看得出來摸過很多次。

顧宴辭一點一點折開。

一團藍色與白色的蠟筆畫下,站著一個畫得像外星人的小崽崽,腦袋左右垂了一條線,她旁邊有個更為高大的人。

宋時衍輕笑:“這畫我懂。藍天白雲下,爸爸牽著她的手在草坪上。”

“看來每個小朋友都愛畫一樣的全家福。”

沈勉抿唇:“你兒子天天給你畫?”

“當然。”

顧宴辭收好畫紙,語氣淡淡:“回公司。”

沈勉開車,一路安靜。

顧宴辭捏著蠟筆畫,微微出神。

不一樣的。

有些小朋友看得到父母,畫出來的全家福是美好幸福。

他和她不一樣。

他們的全家福,是期待與幻想。

到家時,門口站著一個人。

“小顧先生,顧老先生特意準備了一份禮物給您,祝願您成功上任臨時CEO,讓我務必將禮物送到您手上。”

顧老先生是顧宴辭的爺爺顧長海,顧家的家主。

顧宴辭接過,頷首點頭。

關上門,家裡空無一人。

兩層的別墅裝修簡約,規矩,清冷,通體的黑白,分分鐘能放到裝修雜誌上做“簡約風”的樣板風,沒有什麼生活痕跡。

冷清得可以。

顧宴辭喝了杯水,開啟紙箱,裡面有一副用玉做的棋,棋子溫潤,價值不菲。

卻沒有棋盤。

不能下棋,只能成為他人的棋子。

顧宴辭收起,沒有再看一眼,轉身進書房處理工作。

五點時,宋時衍打來了一個電話。

“已經安排的加急,大約零點的時候,能看到結果。”

“嗯。”

宋時衍想到了什麼,冷不丁開口:“今天是你生日?”

棋子在腦海裡一閃而過,顧宴辭面容平靜:“似乎。”

電話裡,傳來一聲似有若無的輕嘆。

“出去喝一杯?”

“忙著。”

掛了電話,顧宴辭低頭,繼續處理公事。

不知怎麼,他放下鋼筆,從口袋裡拿出皺巴巴的蠟筆畫,看了一會,卻沒有開啟。

十一點五十九,宋時衍的電話如約而至。

“生日快樂。”

“你有女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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