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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文定氣的夠嗆,韓佑這一招“無中生有”、“血口噴人”,他的確沒辦法化解。

沒辦法,就如韓佑所說,老八相信他,哪怕鴻臚寺說馬是四條腿,韓佑說馬天生只有三條腿,天子也相信韓佑所說。

韓佑笑吟吟的,臉上笑著,心裡則是泛起了驚濤駭浪,姜,果然是老的辣。

按照他的設想,他的計劃,他的整個計劃,最重要的一環就是入主鴻臚寺!

只有暫時入主了鴻臚寺,才能逼瀛使,才能讓瀛使怒。

怒了,就會犯錯,犯了錯,韓佑就有辦法殺更多的瀛賊!

所以他才讓江追派人去鴻臚寺,說要將邵宏,沒有正式的公函,既無帖子也無條子,很霸道,很囂張,很欺負人。

鴻臚寺好歹是重要衙署,尤其到了演武和使節入京的期間,重要程度不亞於六部,哪怕平常的時候也比工部話語權要強。

不管鴻臚寺的少卿邵宏來沒來,韓佑都有辦法繼續下一步。

可他千算萬算,死活沒算到少卿沒來,寺卿來了。

寺卿非但來了,還竟然猜到了他想要幹什麼。

不過也無所謂,韓佑底牌亮出來了,你猜到有個屁用,只要老子動用了殺手鐧,徹底不要臉,你這老登只能乾瞪眼,就問你氣不氣。

剛剛還鬍子直抖的章文定,突然又樂了。

“不,不不不。”章文定自顧自的倒了杯茶,笑吟吟的說道:“你韓佑要是絲毫麵皮都不要了,豈會告知老夫如何打算的,叫老夫猜猜,你…再試探?”

韓佑瞳孔猛地一縮:“試探什麼?”

“果然是試探,不出老夫所料。”

韓佑再次重複道:“我在試探什麼?”

“試探鴻臚寺,是敵是友,試探邵宏,是敵是友,試探老夫,是敵是友,試探…鴻臚寺到底是心向朝廷,還是心向外使,是也不是。”

“那鴻臚寺,是敵,還是友?”

“錯,你應問老夫,是心向朝廷,還是心向外使?”

“敢問章大人,是心向朝廷,還是心向外使。”

“錯,錯錯錯,又錯了,既老夫提點你了,你就不應這般問,而是問老夫,是否和你韓佑一條心。”

韓佑面色一變再變,隨即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拱了拱手:“敢問章大人,是否和我韓佑一條心。”

“錯,錯錯錯,還是錯,老夫又提點你了,你就不該問,而是告知老夫。”

“告知什麼?”

章文定慢悠悠的放下茶盞,淡淡的說道:“你應告知老夫,你韓佑,想要什麼,為了什麼,說過後,老夫才知是否和你一條心。”

韓佑眉頭緊皺,猛然意識到了一件事,自己,陷入了被動,從一開始試探鴻臚寺,竟在不知不覺間變成了被章文定所試探。

自己,尚且不知鴻臚寺到底站在那一邊,反倒是被章文定問出了自己的目的。

“不說?”

不錯,章文定的確是掌握了主動權,攤開了,反而掌握了主動權。

“好,老夫來說。”章文定袖著手,慢悠悠的說道:“演武一事,事關國朝顏面,數十年來,皆是鴻臚寺操辦,你可知,每當演武時,我鴻臚寺有多少官員在京中買了宅子,娶了姬妾,又有多少官員升了品級,不知多少官員,想著,盼著,期待著這演武,期待著這使團入京,皆是功,大功勞,皆是錢,大錢財,你韓佑說將這差事接過去就接過,霸氣的很,可你不知此舉斷了多少人的財路,毀了多少人的功勞。”

韓佑吹了聲口哨,揶揄道:“章大人要是覺得演武日不出岔子,我大周定然能夠拔得頭籌博個滿堂彩,本將一會就入宮將差事交還給鴻臚寺。”

從自稱“學生”到自稱“本將”,韓佑也懶得試探的,開門見山。

“哈哈哈哈。”

章文定又笑了,大笑不已:“我鴻臚寺自然沒完全把握,步戰,瀛人甲堅刀利,射藝,高句麗射鵰手聲名在外,騎戰,突厥勇不可當,步、射、騎,我大周哪來的勝算,可我章文定,卻敢將這話說出口,老夫,敢將演武這差事接回來,還是由我鴻臚寺操辦。”

“你有勝算?”

“無,連三成勝算都沒有,可老夫依舊敢說這話,敢將這差事接回來。”

“為什麼?”

“因為老夫知道,這差事,我鴻臚寺奪不回來,你可知原因?”

“說!”韓佑已經有些煩躁了,因為自己完全陷入了被動。

“你韓佑,不會將演武操辦之權交出來,因你韓佑放不下,因你韓佑,怕我大周丟了顏面,因你韓佑,是知曉大是大非之人,因你韓佑,寧揹負罵名,也要堅持心中所想,哪怕世人不理解,不認同,哪怕這時間知你心者,寥寥無幾。”

說到這裡,章文定再次哈哈大笑,凝望著韓佑:“小子,你這運氣不錯,巧了,天下知你心者,寥寥無幾,老夫,正是其中之一。”

一語落畢,章文定伸手入懷,一個小冊子丟在了石桌上。

微風徐徐,小冊子展開,上面是一個個名字,以及一組組數字,還有時間等等。

韓佑定睛望去,神色大變,如同觸電一般抓起小冊子,翻開後一字一字的看了下去。

全部看過之後,韓佑迅速站起身,正了正衣衫,眼眶有些發紅,重重施了一禮。

“小子無禮,還望章大人莫怪。”

章文定撫須一笑:“老夫說了,你運道好,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老夫,便是知你那人。”

韓佑垂著頭,心中有溫暖,有感動,有慶幸,也有欣慰。

章文定,鴻臚寺寺卿,韓佑突然覺得自己又不瞭解朝堂了,這麼一位老大人,這麼一位敦厚長者,自己怎麼就沒了解過,沒關注過,如果瞭解了,關注了,哪裡會像現在這麼試探來試探去,勞心勞力的思考著,佈置著。

小冊子,很多名字。

這些名字大部分都是鴻臚寺的官員,足有二十多個。

名字後面,有數字,這些數字是錢財。

錢財,或是“收”,或是“送”。

錢財後面,是因由。

收,鴻臚寺官員收錢,收各國使節的錢,他們會在朝堂上讚頌某些使節,說這些使節如何如何尊重、崇敬大周,敬愛朝廷,多麼的老實,多麼的謙卑。

一旦這麼說了,朝廷就會獎賞,大肆獎賞,賞賜無數金銀財寶給使節。

送,鴻臚寺送錢,送給一些使節,求他們在演武之事上“讓”著大周軍伍,多是西域各國的使團。

鴻臚寺官員收錢,肥了自己,鼓了自己的腰包,然後讓朝廷拿錢獎賞使節。

鴻臚寺官員送錢,大周取得好名次,功勞就來了,朝廷一開心,鴻臚寺官員們就會得到嘉獎或者升官。

花錢,買名次。

賺錢,虧朝廷。

更有甚者,甚至還開了盤,試圖操控一些演武的輸贏名次。

鴻臚寺這些官員,完全將演武和接待使節這件事,做成了一門生意。

可想而知,各國使節背地裡會笑話死大周朝,認為朝廷是冤大頭,錢多人傻的冤大頭!

韓佑是儀刀衛大統領,可以隨時入宮見天子的親軍。

可想而知,如果將這個小冊子交給了天子,龍顏該有多麼的震怒。

龍顏震怒了,就要有人倒黴,涉及的人這麼多,大部分都是鴻臚寺官員,那麼章文定這個鴻臚寺寺卿難逃其咎,最低最低也是丟了烏紗帽,並且成為天下笑柄。

“章大人。”

韓佑深吸了一口氣,再也不敢自稱什麼本將了,連學生都不敢稱。

“小子有兩件事不解,望您答疑解惑。”

“叫老夫猜猜。”章文定撫著長長的鬍鬚,笑吟吟的說道:“你要問老夫,這名冊交到了宮中,老夫如何自保,是也不是。”

“是。”

“哈哈哈,能將這名冊交給你,哪想過自保之事。”

“可您不自保…”

“錯,錯錯錯,還是錯。”章文定拍著大腿,怒其不爭的叫道:“哪個混賬東西教授你的,當官,就要自保,誰與你說的,為何要自保,錯了,便是錯了,不想著如何亡羊補牢,不想著如何知錯就改,卻想著自保,這是哪門子道理。”

“可朝臣…都是這麼做的。”

“那為何無人敢得罪世家,只有你韓佑對世家喊打喊殺,人多,就是對,人少,就是錯嗎?”

韓佑再次施了一禮,這一刻,他無比的相信,章文定,便是那世間寥寥無幾的“知己”。

“不過老夫,也的的確確是想了自保之道。”

韓佑大大的鬆了口氣:“能否告知小子,小子願助老大人一臂之力。”

“好,你將名冊送到宮中,交於陛下案頭。”

“然後呢?”

“沒有了,這便是老夫的自保之道。”

“可…”

章文定微微一笑:“老夫說的自保之道,保的可不是官袍。”

“那是?”

“良心。”

韓佑二話不說,再次施了一禮,就連旁邊的王海都無比動容,跟著施了一禮。

“無需多禮,與老夫說說吧,另一個困惑是何事?”

韓佑面露猶豫之色,無比的猶豫,深怕問了出來,便是侮辱面前這位敦厚長者。

“支支吾吾可不像儀刀衛大統領的風采,直言便是,說。”

“吳勇,您之前的屬官,鴻臚寺少卿。”

章文定第N次哈哈大笑:“那時,京中可沒有威名赫赫的儀刀衛大統領韓佑,更沒有一言九鼎大周天子,有的,只會是被所有屬官群起而攻之身敗名裂死無葬身之地的鴻臚寺寺卿章文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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