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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佑還未喝酒,已是帶著幾分醉意了。

若不是溫岐從來不撒謊,還以為這傢伙要捧殺自己。

溫家大名,何人不知,何人不曉。

溫岐範不著討好韓佑,也不會針對誰,面對權傾朝野之人,溫家人不會卑躬屈膝,面對販夫走卒,溫家人也不會高人一等。

溫岐,就像是一個冷眼旁觀的人,對善,對惡,對好,對壞,漠不關心,只是記錄著,這便是溫家人熱愛國朝的方式,也是他們的信仰。

至惡,至善,都會被他們一筆一劃的記錄下來。

韓佑也不曾想過,自己在溫岐這位史官的心中竟然有著這麼高的評價。

不知道多少個夜裡,韓佑躺在床榻上,在黑暗中睜著眼睛,一遍又一遍的問自己,值嗎。

一開始為了自保,一頭扎進了京中的沼澤之中,之後正是應了那句話,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混到了如今,名下的四季山莊除了發的份子以及給莊戶們開的工錢,剩下的錢,總是投出去,搞的錢莊裡連點存款都沒有。

再看官職,從統領幹到小旗,越幹越低。

在京中的人緣也越來越臭,只能憑著惡名、兇名一條路走到黑,被不少世家和官員視為眼中釘,肉中刺,只有最沒話語權的百姓念著他的好。

說不後悔,說猶豫,說絲毫不怕,統統是假的,只是強裝無所謂罷了。

韓佑也曾想過,如果自己八面玲瓏一些,長袖善舞一些,委曲求全一些,一定會活的很滋潤。

溫岐,竟然是瞭解他的,知道他在做什麼,付出了什麼,又抱著怎樣不算太堅定的決心。

這讓韓佑明白了什麼叫做溫家人的公平,論跡不論心,只記錄“跡”,不在乎心。

韓佑不再記錄溫岐那張俊美的令人髮指的面龐,因為溫岐讓他知道,自己無需在夜裡瞪著眼睛胡思亂想了,他也終於明白為什麼那麼多人死都不怕,只在乎身後名。

藏器於身,待時而動,以鈍示人,其身不甚魁偉,善口舌之利,非也,實善通人意。

討惡、除妄、破兇、滅國之大賊、定民之惶恐。

身如正,耕於汙,立天地。

這一句句,一聲聲本不應如此高的評價,令韓佑想哭,想鑽進被窩裡痛哭一場,然後走出房間,挺直胸脯,哈哈大笑。

只是這些無法與人說,待回到圓桌時,韓佑已經調整好了面部表情,“愛徒”陳玉安也作出了下半首。

“提筆可揭皇榜名,俯身風流軟玉身。”

“好!”周統大叫一聲:“好淫詩,作的好!”

周衍冷哼了一聲:“這算什麼,這種下三濫的…這種口水詩,小王恩師片刻間可作百首。”

群臣:“…”

面色駝紅明顯喝多了的陳玉安拱著手,略顯羞澀,也就是韓佑不在這,他還能作一作,韓佑在這的話他可不敢班門弄斧,作這種詩,他覺得韓佑應是本朝第一人了。

新科狀元陳玉安,在諸位大人面前以韓佑“之徒”自稱。

韓佑別的本事,大家認同,但是這教書育人吧,都覺得他沒這能力。

結果等陳玉安這詩一出口,大家瞭然了,絕逼是韓佑親手教出來的,親生的徒弟。

陳永志老臉極為尷尬,沒想到好大兒醉成了這個熊樣,如此佳作,看來只能喝多了才能作出來。

人生就是這麼奇妙,韓佑出道的那一天,但凡陳玉安哪怕是強硬一點,別說狀元了,撞樹都來不及。

天子和韓佑回來了,大家都坐在圓桌上,朱尚親自烤肉,一盤盤撒上幹醬料的烤肉被端了上來,噴香四溢。

“諸君。”周老闆心情很不錯,提起酒杯:“舉杯,飲慶。”

朝堂重臣們一一提杯,仰面抽盡杯中酒,吉祥話說了一籮筐。

天子認為溫岐來了之後,大家有些彆扭,他也不想想,他來了之後,群臣同樣覺得有些彆扭。

韓佑將給諸位大人倒酒的周衍拉到身旁:“坐下吃,用不著你伺候。”

周衍嘿嘿一笑,坐在了韓佑身邊。

周統一看周衍都坐下了,他也剛要坐下,被周老闆狠狠瞪了一眼,只好繼續給大家倒酒。

以前吧,老八看周衍不是很順眼了,總覺得這小子在韓佑身上佔不到便宜。

現在周統一回京,老八才知道,周衍其實也挺好,至少不是賠錢貨。

京中,朝堂,周統是二皇子,這些大人們有一個算一個,見到都得主動行禮。

可要是在酒桌上,天子說了,沒有君臣,那就只有大小了,周統作為小輩,得倒酒。

至於為什麼同樣是小輩,周統辛苦倒酒,周衍作席吃喝,沒有任何大臣覺得哪裡不對勁,這不很正常嗎,你周統只是天子的兒子,人家周衍可是韓佑的徒弟,能有可比性嗎。

韓佑側目看了眼天子,低頭道:“陛下,能說我去南地的事嗎?”

周老闆點了點頭:“言明。”

韓佑是帶著兵符去的,得光明正大,不用瞞著,不過不能大大咧咧的說他是去抓周天鳳的。

韓佑提起酒杯站起身,正色道:“諸位大人,諸位先生,小子韓佑即將前往南地,因公務不可攜女眷,夫人們會留在京中,二夫人鄔明月也有了身孕,從前種種我韓佑心知肚明,若是對我韓佑看的上眼的,還望照拂一二,若是對我韓佑看不上眼的,莫要動我家眷,這對我韓佑便是大恩,韓佑不勝感…”

“坐下!”

天子突然冷聲打斷了韓佑,後者扭頭。

周老闆沉聲道:“朕叫你坐下。”

韓佑不解,文武強行將他摁在了凳子上。

周老闆嘴角微微上揚,只是笑容絲毫沒有任何暖意,目光掃過重臣。

“韓佑,為朕辦差,其父韓百韌亦是朕的好愛卿,其妾鄔明月,為朕親封誥命,仲孫無霜更是賢良淑德婦道典範,京中若是有人動韓佑家眷,可莫要忘了朕當年從軍時,那染血橫刀還在宮中放著靜待飲血。”

大過年的,韓佑突然說出這番話,很突兀,可他不得不怕。

大過年的,天子威脅群臣,也有些說不過去,可他不得不說。

每個人心裡都明白,朝堂上,可以說是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遠的利益。

好多看似親近的人,背後捅一刀,屢見不鮮。

前朝多少得罪人的重臣、權臣,離開了京中後,留在京中的家眷被人搞的生不如死乃至屍骨難存,這種事不勝列舉。

在場這麼多人,除了周正懷、黃有為二人外,韓佑真的不敢說與誰是真正的朋友,更別說在場還有趙泰、吳定弼之流。

韓佑與老八的這番話,與其說是對在座的大人們,不如說是對京中所有朝臣、世家們說,禍,莫要及家人。

韓佑不再多說什麼,提起杯,連幹三杯。

周正懷也拿起了酒杯,什麼都沒說,微笑點頭。

隨即是黃有為、錢寂、孫守廷、司徒羽,直到吳定弼,趙泰等人也拿起了酒杯。

氣氛再次熱鬧了起來,談天說地,話古說今,韓佑也應景的剽了幾首詩,搏滿堂喝彩。

酒,一杯一杯的下著肚。

喝的多了,韓佑突然覺得古代的黃酒味道也不錯,上一世他喜歡喝啤酒,喜歡喝青島啤酒,後來就不喝了,沫子特別多,而且一喝就上火,也不知道為什麼。

一群高階公務員,永遠不可能在酒桌上不談公務,喝的差不多了,難免談起了政事。

不管怎麼說,元年,老八乾的不錯,這是在座臣子誰也不能否認的事。

登基第一年,天子沒有任何拿得出手的政績,可即便如此,他依舊乾的不錯,因為“穩”,穩如老狗。

萬事開頭難,前朝留下那麼多爛攤子,周老闆一一補救,定軍心,撫世家,顧百姓,除了因為特殊事件外,從來沒有罷朝,也從來沒有因為自己的“脾氣”和“喜好”在太乾殿中收拾過哪個臣子。

大家需要的就是這種天子,講理、顧情面,不亂來,這就夠了。

國家大事,無非百姓二字,百姓二字,無非錢糧。

國庫的窟窿沒有補上,如今至少沒有變的更大。

大家心知肚明,只要按照這個勢頭繼續幹下去,早已痼疾纏身的大周朝,定有一日會恢復前朝中期那般鼎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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