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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朝的官員很少有一大早先去衙署的,一般都是從府邸出發去皇宮,張同舉就是如此。

坐在官轎之中,張同舉雙目佈滿了血色。

昨夜,他近乎一夜未閤眼。

俗話說得好,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

昨夜,張同舉想一個人,想韓佑,想了一夜,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天子親軍的權利很大,牌子也很硬,辦事風格很挺,手伸的也很長。

大、硬、挺、長,來源於三個字,先斬後奏!

很多人都有個誤區,認為先斬後奏的意思是說先砍死誰,然後再上報。

實際上並不是這個意思,各朝各代都有著不同的解釋。

就說前朝與本朝吧,即便是儀刀衛的將軍們,儀刀營的甲士們,也不是說上去就砍誰,砍完了啥事沒有,這裡的先斬後奏是說先要有“因”。

就比如正常查案時,鎖定了某個人,某個大臣,證據確鑿,不能直接拿下或者弄死,而是需要先稟報上官,這是正常的辦案過程。

那麼一旦可以先斬後奏的話,就不需要請示了,只要是證據確鑿,甭管是不是栽贓的,都可以直接拿下,先拿人再上報,乃至先弄死再上報。

不過有個大前提,就是你得有“因”,要先查這個案子。

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其實後面還有一句,叫做法不施於尊者。

意思是不能夠對朝堂大員用刑,不需要對平民百姓施禮,更不能對地位很高的人以法制約。

而天子親軍的先斬後奏,實際上就是不用考慮這種事,直接拿下,乃至可以上刑。

這才是儀刀衛的可怕之處,不遵守規矩。

再說另一個問題,關於刻板印象,包括韓佑也存在這種刻板印象,以為大部分官員都貪,貪錢。

這是一種極為狹隘的認知,認為官員都很貪,腦滿腸肥的伸出大胖爪子,連一文錢都不放過。

實際上並非如此,這種想法深深的侮辱了那些出自世家豪門的官員,更是侮辱了古人,乃至侮辱了貪官。

天下世家何其多也,朝廷官員才有多少,一個世家裡悉心培養出一百個子弟,可能只有十個人在京中為官,十個人裡,說不定只有一個在六部九寺任職。

這種競爭力之下,就是為了從老百姓身上榨出的那點油水嗎,當然不是。

這些官員的貪在於目光,在於長遠的打算,在於一種無形的保護力,貪錢,只是最低端的行為。

一個真正的世家子官員,首先考慮的是家族利益,為了家族利益,第一件事確保的就是官位穩,穩住之後,第二件事是向上爬,爬到了一定位置,做第三件事,為家族爭取利益,第四件事,在爭取利益的同時,充當家族保護傘。

打個比方,張三出自坪洲豪族,任禮部員外郎。

朝堂之上,張三要上奏摺,坪洲今年大旱,朝廷儘快撥錢,救濟災民。

就如同大老黃所說的那句話,世家最大的財富不是地,不是錢,甚至不是官位,而是老百姓,窮苦的老百姓。

老百姓就是他們最大的財富,張家作為坪洲最大的豪族,老百姓流離失所,無飯可吃,人一批一批的死,張家的財富就會不斷的損失,沒有人給他們種地,沒有人給他們做牛做馬,沒有人給他們創造財富,這才是令世家最恐懼的。

如果無災情,張三作為禮部官員,要勸學,要提高“百姓讀書率”,勸哪裡呢,當然是要勸老家,讓朝廷大力支援坪洲多辦私塾與學堂。

私塾與學堂辦的越多,參加科舉的名額越多,名額越多,就會有更多的張家子弟參加科考並且為官,為官的張家子弟越多,就會有越多的人為家族謀取利益。

除此之外,還有賦稅、徭役,各地的政策不同,大家就要吵,朝廷政策向哪裡傾斜,哪裡就會受益,不但要為家族老家爭取到政策,還要創造政策向老家傾斜,老家受益,家族就會受益。

即便是張三什麼都不做,他在朝堂待上一天,就能充當張家一天的保護傘。

坪洲兩群人吵起來了,要動手,一時之間也分不出個對錯,這時候就開始提人了,我家誰誰誰叫張三,京中禮部員外郎,然後對面不管對錯都要認慫,因為鬥不過,必須認錯。

當然,要是他家兒子叫周恪的話,那張家就得認錯。

不過這種情況應該不能出現,因為周老闆是出了名的全家捅,天煞孤星沒家人的。

像普通人以為的那種,官員吃拿卡要、上賄下賂、蒼蠅腿都不放過的那種,少,很少很少,即便是低階官員,也都為了向上爬而愛惜羽翼,能當官的一般不會窮,不窮的官員,也不會在乎那些蠅頭小利。

就如同後世的那些國外的議員、州長吧,哪個不是有錢人,卸職後,大部分的資產都翻了好幾番,這並不是他們以權謀私,事實上國外對這方面管理的極為嚴格,既然不是以權謀私,為什麼資產翻了好幾番,答案不言而喻。

像張同舉這種情況,直接貪墨邊軍糧餉的,幾乎就是全朝獨一份了。

即便是這種情況,也不是張同舉為了錢,更多的是為了他張家與上面的祝家。

張家為了在北地混的穩,最早和祝家聯姻,而祝家想要和馬家分庭抗禮,就要獲得其他世家的支援,可想要獲得其他世家的支援,就要利益均攤,讓他們自己出錢肯定是不可能的,只能朝著國家下手,最終帶頭一起貪墨邊軍糧餉和物資。

前朝這麼辦沒問題,朝堂之上有人為他們遮掩,這種事也屢見不鮮了,問題是到了本朝就不行了,周恪那是什麼人,能是前朝那個病癆鬼昏君可比的嗎。

可張家停不了手了,張同舉也停不了手了,早已步入深淵,說上岸就上岸,怎麼可能。

無法停手,也只能繼續這麼下去了。

這就是張同舉擔憂的緣故,可以先斬後奏的天子親軍統領韓佑來到了戶部,哪怕大家都以為是弄商稅改制,他依舊擔憂。

還是那句話,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一旦做了虧心事,哪怕是有人多看他一眼,他都會覺得是不是事情敗露了。

人們總是為自己找理由,除了僥倖心理外,也會為自己辯解,不斷在內心深處暗示自己。

又不是我自己一個人貪墨的大家都貪了啊、反正你也沒證據、我又沒直接拿錢、我是被逼的如何如何的。

可不管怎麼暗示自己,怎麼安慰自己,怎麼自欺欺人,在內心最深處,知道,自己是錯的!

既然是錯的,就會怕。

一夜未睡的張同舉就是這樣,猜測著,猜測著韓佑的真實目的,不斷假設,不斷推翻,不斷總結出對自己有利的結果,最終,無濟於事,無法安然大睡。

渾渾噩噩的來到皇宮,心不在焉上了朝,身心憔悴的回到了衙署之中,回到了班房之中。

這就是大老黃的厲害之處,他太瞭解人心了。

他早就料到了張同舉的心理變化,如果這時候韓佑突然出現,說我就是來查你的,只需要說出這麼一句話就會徹底擊潰張同舉的心理防線,一旦韓佑表現出我也是逼不得已的模樣,事情,就會按照黃有為所預估的方向發展。

可惜,大老黃了解人心,卻不瞭解韓佑,沒有料到韓佑又搞出么蛾子了。

“誰!”

回到班房的張同舉面色煞白,朝著窗外喊道:“誰進入過本官班房,誰動過本官書案上的賬目,是誰!”

事情,終究還是朝著黃有為沒有預料到的方向發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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