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互不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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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當然給宰輔送畫,當然不是為了表明周老闆吊的一匹。
宰輔讓韓佑看畫,當然也不是為了讓韓大少爺品評鑑賞一番。
韓佑再次看向畫,猶豫了一下:“學生不知此畫是何意,只知不是何意。”
宰輔面無表情的呷了口茶:“那韓公子覺著,不是何意?”
“不是懸崖勒馬之意。”
宰輔笑了,笑的有些莫名:“自然不是,若是此意,老夫怕是又要告老還鄉。”
“那這畫…”
“馬。”
韓佑神情微動:“與大理寺少卿吳勇有關?”
“不錯,馬,既是戰馬,也是馬家。”
“馬家?”
韓佑好歹也是做過功課的,朝堂之上姓馬的倒是有幾個,只是品級都不高。
說句實在話,韓佑不喜歡,也不習慣官場上的“溝通方式”,明明可以開啟天窗說亮話,非要拐彎抹角,越是想要拐彎抹角,反倒開口之前先來一句“我就不兜圈子”了,就好像領導開會講話之前,必須說一句“我儘量節省大家時間”一樣。
也如同這位宰輔,有屁不放,非得先看畫。
可惜,這位宰輔他…他是宰輔,但凡他是個差役、武卒什麼的,韓佑早就一逼兜子呼過去了。
“看來你是不知馬家的。”
宰輔臉上閃過一絲失望之色,這一絲失望也夾雜著幾分困惑,既然韓佑不知自己口中的“馬家”是什麼意思,為何天子要讓內侍“推薦”這小子?
“罷了,時辰到了,離府吧。”
宰輔站起身,望著韓佑:“你尚年幼,雖只是區區讀書人,你父卻是朝堂大員,志在何處,心向何處,心寬一寸,路寬一丈。”
韓佑瞳孔猛地一縮:“老大人的意思是?”
“火燒賬目之事,本官…”
剛剛還自稱老夫,現在卻稱本官,又是說話說一半,不言而喻。
韓佑面無表情,卻確定了對方懷疑賬目是自己燒的,不過,也只是懷疑罷了。
見到韓佑裝傻,申屠罡語氣生冷。
“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所謂稅銀善舉,小道,未免下作,朝臣即便助力於你,亦是因私利,而非公義。”
申屠罡的面容有了幾分明顯的變化,似乎是厭惡。
韓佑想的沒錯,申屠罡懷疑火燒賬目就是這小子自導自演的,還是那句話,也只是懷疑。
但是,申屠罡可以確定另外一件事,那就是臣子們主動補稅當做善款接濟百姓,完全是老爺們穿丁字褲,扯蛋,他還能不瞭解滿朝臣子都是個什麼德性嗎。
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意為自身端正,哪怕就是不說,不命令,人們也會遵從,如果身歪影斜,就算是有權利發號施令也無人聽從。
韓佑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這話,是訓斥。
而在訓斥之前,這位宰輔大人,讓人去韓府“通知”韓佑過來,莫名其妙的讓他看了一幅畫,韓佑沒看明白,宰輔下逐客令,下了之後,還訓斥了一番,可可以理解為告誡的口吻,可這話出自宰輔,又何嘗不是訓斥。
見到韓佑沒走,面色也沒剛才那般拘謹,申屠罡的眉頭微微皺了皺。
“還不走嗎,難道是要本官送你不成?”
“那學生便告退了,前往刑部。”
“刑部?”申屠罡不由問道:“所為何事。”
“鴻臚寺少卿吳勇,目無國法,視朝廷法度為無物,草菅人命,血賬累累,鐵證如山,洪隆一年,低價收購米糧,趁雨季水災抬高糧價,洪隆三年,為剷除異己,私下勾結鐵鷹部番使汙衊前朝鴻臚寺員外郎不尊邦交使者,景文一年秋,威脅京中商賈一十二人,壟斷濰州布料,將售賣價格提了三倍不止,濰州冬季不知凍死了多少百姓,去年,又縱容前工部主事柳文冠其家丁,自平縣、吳縣、廣文縣七處下縣,威逼利誘,將其包括軍伍遺孀妻女三十一人騙到京中…”
頓了頓,韓佑面無表情的說道:“學生要去刑部揭發檢舉,如此詳實的鐵證,刑部必會審查,審查後,必會呈交尚書省,呈交了尚書省,宰輔大人必會嚴令查辦,宰輔大人嚴令查辦,必會還苦主們一個公道,因為…您說的嘛,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學生,夠正的吧,學生相信,更正的刑部,更正的朝廷,一定能將這案子,正常,正當,正規,正確,正式的辦下來。”
說完後,韓佑笑了,笑的很莫名,很輕蔑,再次施了一禮,抬腿就走。
是的,他在羞辱宰輔,羞辱當朝宰輔,不計後果的羞辱申屠罡。
兩世為人,終究還是年輕人,做不到極致的圓滑,也總是磨不平自身的稜角。
韓佑對申屠罡可謂是鄙夷到了骨子裡。
其身正,不令而行,是怎麼好意思說出來的?
你就是當朝宰輔,天子之下,朝堂之首!
你這麼牛B,為什麼朝堂正不起來,京城正不了起來,官場正不起來。
這種話,韓佑聽的太多太多了。
見到貪官,啞口不言。
見到汙吏,啞口不言。
見到惡人欺辱百姓,啞口不言。
然後有一天突然見到有人削貪官,打汙吏,上去就是一頓訓斥,你打人是不對的,不符合律法,逼逼賴賴一大堆,很是偉光正。
回到家中,看向銅鏡中的自己,撫須一笑,今日又是本官教訓了刁民的一天,棒棒噠。
這種人,韓佑只有兩個字,特麼不屑!
不是他衝動,連宰輔都敢揶揄,都敢嘲諷,而是他已經不是太在乎了。
韓佑深知周老闆是個什麼樣的天子。
天子,眼裡容不得沙子,目前階段只是為了大局才隱忍,剛剛登基,他需要穩定二字,需要穩定下來鞏固朝堂中央集權,一旦做到了,就可以大刀闊斧的進行改革。
到了那時,申屠罡這種尸位素餐的宰輔,天子絕對不會留下。
既然天子早晚容不下申屠罡,韓佑為何還要陪著笑臉昧著良心卑躬屈膝的“受教”?
韓佑這波嘲諷拉的很滿,很成功,申屠罡的臉上果然浮現出了毫不掩飾的怒意。
“站住!”
申屠罡重重哼了一聲:“京兆府府尹之子韓佑,果然是個吃了熊心豹子膽的後生。”
韓佑轉過身,甜甜一笑:“嘴長在您身上,你說了算。”
申屠罡,再次觸碰到了韓佑的逆鱗。
他最不喜歡別人管他叫京兆府府尹之子,因為這代表著很多時候一旦他得罪人了,大家就會報復老爹韓百韌。
“你若覺得朝堂臭,臭不可聞,覺得京中滿是汙泥,泥裹雙足,覺得本官尸位素餐,罔顧不問,那你為何不科考,為何不入朝,為何不為官,為何不去改變,不去抗爭?”
申屠罡冷笑了一聲,怒氣也變成了鄙夷:“不過是誇誇其談的小兒罷了,嘴上功夫倒是十足,只知謾罵,卻不付諸於行,可笑,可笑至極。”
韓佑,驚呆了。
他突然想到一些事,上一世的一些事。
校長對學生們說,如果你們對學校不滿,不要總是批評它,而是想著如何建設他…
如果你覺得海參隊不好,不要總是批評它,而是想著如何鼓勵它…
如果你覺得國產品牌不好,不要總是批評它,而是想著如何支援它…
這就是個很逗的事,就好像全民智商普查一樣。
我是學生,我怎麼建設它,拿出我爸給我買盒飯的錢捐出來給老師籌生日宴?
我是球迷,站到綠茵場上時你們已經先代表了我,我怎麼鼓勵它,你去夜店喝多了的時候我給你當免費代駕?
車自燃了,不能怪它,只能怪我不支援國產,怪我自己沒先考個消防證?
但凡說出這種話的人,正是製造這種環境的始作俑者,也只有他們才能舔著個臉說出如此恬不知恥的話。
望著張大嘴的韓佑,申屠罡重重地哼了一聲:“不知所謂,滾吧,莫要再礙了老夫的眼。”
已經做過功課的韓佑,撓了撓後腦勺:“申屠大人,當年,你為什麼辭官啊,你為什麼…不和前朝昏君玉石俱焚魚死網破,你讓我入朝當官改變這世道,可我還沒科舉,可你當年是吏部尚書,那怎麼…還反道而行之直接辭官了呢?”
話音落,申屠罡怒目圓瞪。
這是他一輩子的痛,一輩子的汙點,就彷彿,他是個懦夫一樣逃開了。
韓佑呵呵一笑,又補了致命一刀:“我明白了,大人如此深謀遠慮,辭官,必然是為了指望前朝昏君被你教導後的多年的某一日,良心發現突然變成明君,對不對,一定是這樣。”
豎起大拇指,韓佑滿面讚歎:“宰輔果然不是一般人,高明,太高明瞭,佩服至極,可惜,沒等前朝昏君良心發現就死了,要不然你就可以讓朝堂煥然一新了。”
“嘎”的一聲,申屠罡一捂心臟,抽過去了,生死不知。
宰輔就是不一樣,暈倒的姿勢都與眾不同,非得後腦勺磕一下桌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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