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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正是八月初,丹桂飄香,早菊繁盛。

一大早,花卉局就送了許多時興的花卉盆景。

顧青昭不太喜歡菊花,花卉局便蒐羅了好些美人蕉、茉莉、金桂之類的來,擺放在關雎宮正殿的廊簷下,美得雅緻。

白嬪來了就止不住地誇,“花卉局的當真會做人呢,我那也送了好些早菊,擺在庭院裡瞧著就喜慶。眼見花卉局是一早就盯著咱們要回宮,培育了這許多的嬌花來。總覺得滿後宮都被花香染得醉人了,尤其是姐姐這裡,關雎宮本就修建得雅緻,如今這樣錦上添花,怎麼瞧都是好看的。”

“一些小玩意兒罷了,權當添些鮮活氣。”顧青昭正細細修剪著一盆茉莉,這茉莉是原本關雎宮的,時不時便有花枝旁逸斜出很是不拘一格。經她這一略微修剪,倒是層次分明起來愈發鮮活起來。

她修好了,才算滿意地擱下了剪子。

白嬪笑容滿面地打量起花來,連連誇讚,“我還不知姐姐有這手藝呢。瞧著這茉莉,總覺著花卉局送來的那些太古板了。”

顧青昭笑嗔她一眼,“若叫花卉局的人聽見了,只怕還以為白嬪娘娘不滿他們手藝呢。”她側眼喚來紅韶,“將這花搬去花几上吧。”

“和姐姐的手藝相比,他們自然是差了許多的。”白嬪頗有股子自豪感油然而生。

我顧姐姐就是出類拔萃卓爾不群,連修個花都萬般好。

正笑鬧著,外頭上官尚宮和米尚食就來了。

“娘娘,各宮的秋衣和節奉都發下去了。中秋宮宴一應事宜,也盡都安排妥當了。”

顧青昭欣慰頷首,“有勞你們了。”

米尚食拱手,“娘娘客氣了。”她頓了頓,還是說了,“只是別的地方倒還好,鹹芳宮沈嬪和白才人卻有些不滿。”

“哦?”顧青昭挑眉,很是好奇,“她們為何不滿?”

“沈嬪倒是沒說什麼,白才人卻很為沈嬪打抱不平。聽著是為著鄭婕妤份例的待遇的緣故。”

上官尚宮接了話,“其實倒不止她們,鄭婕妤有孕,便住了離前頭近一些的青陽宮,依著娘娘的意思,兩位有孕婕妤的份例又一應同嬪位。正因如此,後宮裡頭好些嬪妃頗有怨言。”

“怨言?”顧青昭端了茶盞,“自端王府起,有孕妃妾便都是如此。兩位婕妤是有身子的人,自然待遇不同一些,她們若有怨言,就叫她們來找本宮,否則若是在底下碎言,你也不必客氣,該報給齊貴妃的就報,該交給宮正司的就交。”

尚宮局之所以特殊,便是因為上官尚宮手裡還攥著一個宮正司。上可諫嬪妃之失,下可管束後宮各級侍女及六尚之人。

可以說,哪位嬪妃手裡攥著了宮正司,就相當於執掌了後宮大權。

以往顧青昭雖掌尚宮局,卻從來不問宮正司,是以宮正司一直還是由上官尚宮打理著,再由榮太后偶爾聽一聽奏報便罷了。

榮太后病重後,自是管不了那些了,宮正司自然而然地就落在顧青昭手裡。

齊貴妃忌憚顧青昭,最大的緣故,還是來自這裡。

上官尚宮躬身,“娘娘如此說,臣必當盡心盡力。”

她頷首,“只是諸多決策,必得提前告知於鳳鸞宮齊貴妃,不論她是否有話說,這道程式必不可少。”

米尚食因著此事不解許久了,“娘娘執掌尚宮局和尚食局乃是陛下和太后的意思,與貴妃所掌的尚儀局尚功局分工分明,同為貴妃,娘娘何需這般處處顧忌齊貴妃?”

這話並非挑撥,是她確確實實疑惑想問的。

顧貴妃說一句大權在握也不為過,可在宮務上,總是處處以齊貴妃為先,禮敬半分。

這倒說不上是什麼壞事,只是叫人覺著彷彿多此一舉了。

“我並非是顧忌貴妃,”她聲色淡淡,“只是太后年邁,許是不願意瞧著後宮爭來搶去的。”

米尚食微怔,上官尚宮本就是太后的人,聞言亦不免微驚。

“娘娘待太后赤誠。”

齊貴妃高傲,冷眼看著顧貴妃起勢,嘴上雖然不說,可難保心裡有悶氣。

這人啊,一旦有了心結,哪裡還能有好臉色?

一邊是皇兒寵妃,一邊是嫡親外甥女兒,太后定然不願看兩宮貴妃相鬥的局面。

慈安宮,紫玉蘭開得正盛,太后搬了椅子在廊下賞花,聽上官尚宮這樣說,並未感到驚詫,只是臉上的笑意還是暈開了。

“你瞧,當初哀家做主將尚宮局交到她手裡,可見是沒看錯人的。”

上官尚宮佩服不已,“太后眼光獨到。顧貴妃,確實出色。”

她素來穩重嚴肅,此時見太后手裡捏著一朵才落下來的紫玉蘭,儼然一副民間老太太的閒適模樣,嘴邊也不禁勾出一個淡淡的笑來,“太后疼愛陛下,昔年陛下入主東宮後,太后便暗暗打量著一幫子的妃妾了。千挑萬選,總算選了個顧貴妃出來,陛下喜愛,宮闈也和睦。”

“昀兒是個有抱負的,若身後沒個能立起來的女人,他會更艱難幾分。”

太后側眸看上官尚宮,淺笑道:“顧貴妃是個好的,哀家這裡你也不必來了。日後跟在她身邊更要盡力為她分憂解難。”

“妙娘啊,好好跟著貴妃,你的前程不會差的。”

這話叫上官尚宮險些垂淚。

昔年她只是掖廷一個卑賤浣衣女,是太后看中了她,給她賜了名,重用提拔她,叫她一步步走到了今日。

她強忍淚水,躬身埋首,不叫太后看出她眼裡的狼狽,“太后看的人定然不會錯,太后叫臣侍奉的,臣也必然如侍奉太后一樣,絕不敢懈怠。”

榮太后笑意盈盈,目光柔和,“你聰明,不必哀家多囑咐什麼。人生還長,好好過,等過幾年年歲大了,就求一個恩典出宮去,找個風景好的地方買個院子,養幾個孩子承歡膝下。莫要一輩子都付在宮裡,上一輩造下的罪,並非你之過。”

上官妙娘抬眼,已然是淚流滿面。

她本是罪臣之女,舉家獲罪之時不過六歲,十五歲前沒人告訴她她本身是沒錯的,是太后牽著她的手,將她從浣衣局裡帶出來,教她自信自強,授予她生而為人原本該有的模樣。

“太后……”

“去吧。”她一如既往地溫柔,嗓音親和。

夕陽西下,斜陽傾灑在她柔和溫婉的側臉上,如蒙聖光,溫暖之餘,也添了一股子朦朧影綽之感。

分明這個人就在眼前,卻叫妙娘覺得,似乎她下一刻便要隨即將西落的晚陽一般消散落去。

可太后依然笑著,沒有半分病痛的模樣,甚至面容比前幾日更添了些紅潤。

她心臟猛然一緊。

她渾身麻木地矮身下去,雙掌置於額前,俯身向太后行了拜禮。

“上官妙娘,辭別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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