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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靜的夏天。

天空中白雲片片。

遠端落瀑濺起水花點點。

姜逸塵都看不見。

半蹲在楚山孤右手邊。

輕飄飄地道出心中所念。

“楚兄可願講講你這柄刀和刀上這白布的故事?”

“嘿嘿,早就想問了吧,憋到現在可真是難為你了。”

“這倒沒有,初時咱還不熟,知道太多未必是好事,你也知道,我很怕麻煩。”

“哼,那現在呢,怎麼有這好奇心了?”

“現在嘛,念著即將分道揚鑣了,不多瞭解你一些,以後遇著別人,想幫你吹噓吹噓,都不知從哪誇起。”

“呸!我看你就是饞我這把大刀。”

“不,我饞的是白布,千百枚手裡劍都沒能扎出一星半點孔洞的白布,絕非凡品吶!”

見姜逸塵擱在膝前的左手默默摸索到刀柄邊緣,楚山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裹著白布的刀抓回懷中,夾在左腋之下,一臉防範地盯著盲眼竊刀賊,鄙夷地說了聲:“你,下賤……”

姜逸塵多少能感受到老大哥的異樣目光,卻混不以為意地說道:“平日間也沒見你多寶貝這白布,和光同塵,總是髒兮兮的,現在就捨不得啦?”

楚山孤當然看得出姜逸塵是在裝腔作勢旁敲側擊,是以他偏要吊著對方胃口。

遂夾緊了腋下的刀,雙手撐地抬身往左面一挪,特地同姜逸塵拉開一臂以上的距離。

姜逸塵見不著,卻聽得清楚,“目視”瀑布方向,輕笑道:“真是個娘們兒。”

楚山孤聞言面頰上較長的鬍子一陣顫動,回擊道:“你才娘們兒!明明心裡好奇地很,偏不肯承認,承認了會吃虧還是怎麼著?”

姜逸塵還是“目視”前方,以一副不屑一顧的口吻道:“你說你不是娘們兒,為何只敢在挑釁人時才主動出擊,到了真正幹架的時候,卻跟縮頭烏龜似的悶聲不吭?”

楚山孤聽得一臉漲紅,鬚髮皆張,卻不怒反笑:“哼哼,這豈非證明了我才是真男人?只有真男人才會在娘們兒面前故意示弱,卻緊守底線,在該爺們兒時毫不含糊!至於那挑釁啥的,嘿,真不巧,是你命不好,那兩回都正巧趕上了我在撒氣呢。”

趕上了?

好像還真是。

姜逸塵回想起同楚山孤於竹林中、於早點攤上的兩次偶遇。

一次是對方正於竹林中體悟自然大道,他誤打誤撞靠近,給了對方試驗體悟成果的機會。

另一次是在早點攤上,俞樂為試探楚山孤,發動了雷霆一擊,卻是淺嘗輒止,一擊即退,激起了楚山孤爭鬥之心,令之未能盡興,偏生他又在邊上,便成了撒氣包。

姜逸塵心下暗歎一聲,自己這臉非但是瘦了,還變黑了呀?

幸而禍兮福所倚,正因這接連巧遇,自己吃了些小虧,讓楚山孤心生愧疚,成了不請自來的強大幫手,否則這一路來所遇之事,單憑他自己當真是捉襟見肘,此時也沒人來陪他解悶。

“不虧不虧。”姜逸塵低聲喃喃,在楚山孤歪斜著身子側耳來聽時,左手擺出副掐算的模樣,偏過頭來嚴肅道,“楚兄方才說的,莫不是尊師?”

瞥見姜逸塵掐指瞎算的模樣,楚山孤險些笑出聲,就想聽聽這傢伙能編出什麼花樣來,可當聽到“尊師”二字,他幾乎坐不穩身子就要傾倒。

心下不由作惱:唉,我果然太年輕了,這江湖上玩計謀的,心都髒。

姜逸塵步步緊逼道:“想必尊師定然很尊重你師孃。”

楚山孤將夾在腋下的刀緩緩放下,長嘆了口氣道:“不錯,師父很愛很疼很想念師孃。”

聞此言語,聽此語氣,姜逸塵品出其中淡淡的悲意,深知不可再接著調笑了,靜候下文。

片刻靜默中,僅可聞遠端嘩啦落瀑聲。

楚山孤終是開了口:“師孃走的比較早,儘管如此,師父還總當她就在身畔。師孃還在時,師父對其言聽計從,大氣不敢出。師孃去了後,師父便時常對著空氣呼來喝去,過過嘴癮,到頭來也沒敢喊過一聲臭婆娘。”

姜逸塵恍然道:“原來,‘娘們兒’是這麼來的。”

楚山孤嘿嘿笑道:“可不是嘛。師孃剛走的頭兩年裡,師父只會在獨處時偷著叫喚,娘們兒啊,來給我捶捶背;娘們兒啊,來給我揉揉肩;娘們兒啊,我今兒想你了,快來陪我叨嘮幾句。夢囈時也會這麼喊。這些都是我偷聽來的,後來,意外被我撞見幾次,師父也不再避著我,高興時,不高興時,嫌棄我辦事不利索時,總要帶上個‘娘們兒’。”

姜逸塵不禁發笑:“你師父這麼喊倒也罷了,難道你還在他老人家面前跟著叫?”

楚山孤一本正經道:“師父這麼教,我就這麼學咯。雖然每回這麼喊,師父總會削我腦皮,踢我屁股,可我能感覺到他沒有真生氣,就好像這樣子喊,師孃沒離開我們。”

“所以‘真是個娘們兒’便成了你們師徒倆的口頭禪。”姜逸塵做了個總結,“說來你師父就收了你這麼個徒弟?”

楚山孤道:“嗯,他們本是沒有收徒打算的,不得已下才把我又當徒又當子地養。”

楚山孤顯然不善於講故事,但他還是努力地在腦海中組織著語言。

“說來你可能不信,在我小的時候,家裡的生活也算寬裕,我天天都在舞刀吃肉。”

姜逸塵稀奇道:“噢,楚兄還是屠戶出身?天天能吃上肉是自然,天天舞的菜刀吧?”

楚山孤頓感無趣,撇了撇嘴,連用的是屠宰刀而非菜刀都懶得辯解。

姜逸塵催促道:“您接著說,我不插嘴。”

楚山孤不情不願地重新開口道:“我們家當時在南河鎮上過的日子算是不錯了,但也受家業牽絆,都未出過鎮,在我十歲前,還從沒走出過南河鎮,見過的溪河也就一條南河。”

南河鎮在富杭郡北部,自打從藥老那聽知父母一家子都曾在富杭郡待過,姜逸塵連帶著對與富杭郡稍稍沾邊的資訊都極為敏感。

“師父師孃自然是江湖人,師父曾受過重創,無法留下子嗣,好在仇人已盡,洗手歸山,而他們選的歸隱地恰在南河鎮外的山上。”

“在我剛出生不久時,他倆一旦到鎮上來買肉,少不得來光顧家裡生意,等到我都學著分骨、剔骨、切肉時,已成了老熟人。”

“又過了些年,不是東瀛那幫子殺坯打了進來嗎?那些殺坯來得太快,鎮上人大多反應不及,都沒能阻上一阻,死傷殆盡。”

“我們一家老少爺們兒齊上陣,光著膀子和那些殺坯拼,一老人倆大人仨半大小夥拼十個,拼死了四人。”

“我也算命大,攥著放血刀戳進了一個殺坯的腹部,放幹了他的血,被另一人踹得老遠,磕著腦袋昏死過去。”

“師父師孃待的那座山也未能倖免,只是山頭太小,去的東瀛人不算多,被殺光了。”

“那幫殺坯為了趕時間,每個殺戮劫掠過的地方都沒多做停留,二老下山到鎮上尋了一圈,發現了僥倖活命的我,便帶著我離開。”

“東面南面群狼環伺,我們只能往西面北面躲藏,一路上遇到幾小波東瀛人自是一番血戰,師孃也便是在那時遭了創,落下病根。”

“我們熬過了那最艱難的三年,停留在了江門鎮上。”

“師孃的傷病已然經不住四處奔波,只能靜養。”

“可惜沒過兩年,師孃還是在床榻間安靜地離去了。”

“接下來十餘年間,就只剩我和師父相依為命。”

“三年前,師父去找師孃了。”

聽到這,姜逸塵已明瞭為何前些日子會在草堰鎮外的竹林碰上楚山孤了。

楚山孤為師父守陵三年後,終於是走出了江門鎮,而目的地多半是回到故土看看,豈知陰差陽錯間竟被自己給拐往西面來,離富杭郡倒是越來越遠了。

似乎是覺得氣氛變得有些沉重,楚山孤努力地勾起嘴角,笑道:“說來我還是挺尊師重道的,師父嘴上老掛著什麼話,我全給學來了,師父的刀法是那般不爭氣,我學來的刀法也是,受氣捱打大半天才還手。”

姜逸塵聽言靈機一動,反推道:“你這刀法不虛與百鍊鋼以硬碰硬,卻拿繞指柔毫無辦法,如此說來,那白綾定當是你師孃的武器了,從頭到尾都把你師父吃得死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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