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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到葛拉爾進門,拉姆魯和阿託幾人像是被人踩住了尾巴,一下子跳了起來,擠到了木屋裡的一角。

我也站了起來,朝那木盆裡看了看,見得裡面裝的是小半盆烤的油燦燦的肉,也不知道是什麼肉,卻是香溢四濺。我道:“承蒙貴族長關照,我等感激不盡,勞煩兄臺轉告一聲,此恩在下必銘記於心。”

這樣字正圓腔的恭維,我說的不是很自在,和葛拉爾說起中原方言一樣生疏。他倒沒有多在意,笑道:“我們就快是一家人了,不用客氣,在遷族之前能交到你這樣的朋友,族長和那古先生都很高興。這是剛烤好的黑熊肉,趁熱吃,涼了就不好吃了。”

我也笑道:“多謝了。”

葛拉爾揮了揮手,他身後的兩名漢子跨步走來,將木盆放在了篝火邊上,葛拉爾道:“你們吃吧,告辭。”

他正要轉身出門,我叫住了他,道:“等一下,不知兄臺可曾帶藥過來?”

葛拉爾回頭恍然一笑,一拍腦袋,道:“你看我這腦袋,差點把這事忘了。”說著,他已從胸口的獸皮衣裡取出一包暗黃色的布包,遞到我手上,道:“這是我們天狼族裡最好的傷痛藥,給。”

不知道怎麼回事,我總覺得葛拉爾的笑容有點怪怪的,態度和前不久離去時又是大為不同,卻是有點熱情過了頭。我也沒多想,接過藥包掂了掂,分量不輕,足夠給拉姆魯他們敷抹的了。

葛拉爾人已輕鬆許多,又道了聲“告辭”便帶人離去。等他們重將木門關上,拉姆魯和阿託幾人才敢湊過來,阿託看了看木盆裡的烤肉,奇怪道:“天,你怎麼和他們成了一家人?這是怎麼回事?”

我不禁啞然失笑,道:“我怎麼會和他們是一家人,只是他們天狼部落不時將遷至我們中土,朝廷會分與他們土地,到時候歸我大宋管制而已,一家人是他們自己的說法,在我們那可不這麼說。”

阿託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道:“他們走了還會回來嗎?”

天狼部落遷族能離開此地,對拉姆魯他們而言無疑是拔掉了項背芒刺吧?沒有了天狼族的威脅,他們可以更加安心的來這裡獵熊了。中土浩大,我也不知道朝廷會將天狼族安置在什麼地方,但一定不會將他們安排在中原腹地,賜予的領地也只可能在大宋邊陲一帶。歸順大宋之後,天狼族便要受朝廷管制,自不會輕易在遷回來,朝廷也不會允許他們這麼做,除非天狼族背盟敗約與朝廷反目。不過以宋制的苛刻,天狼族這點實力,怕到頭來也是自食其果了。

阿託雖然去過中土,卻不曾接觸過多的朝廷法制,多半不知朝廷制度的嚴謹。我也不想與她多解釋,怕壞了他們的心情,只是笑道:“我們中土距離你們這裡何止千萬裡,他們走了之後是不會再回來了。”

阿託似鬆了口氣,點了點頭將我的話翻譯給拉姆魯他們說了一通,幾人聽了心情大好,著實歡喜一陣。看到他們露出笑容,我也一陣欣慰,只覺心頭先前那種莫名替拉姆魯部落的提心吊膽也一下子消失無蹤。

幾人說笑著,一時也忘了如今的處境,我看到他們的目光更多的是有意無意的瞥向木盆裡的肉,這一天的緊張我也早已餓了,當即坐在木盆邊上,從木盆裡抓了一塊肉,道:“阿託,你們快過來吃吧。”

拉姆魯他們也是饞的不行,聽我這麼說都圍坐在木盆旁邊,也不管手上髒不髒,撈起木盆的熊肉就是一頓胡吃。天狼族烤的熊肉倒也非凡,油燦燦的肉上面撒了調料,碰到舌尖上竟有一種五味俱全的味道。這熊肉也是肥碩,一口咬下去滿嘴是油,加上這種佐料,肥而不膩的鮮美幾乎和八仙樓裡的珍饈一樣了。

只那麼一會兒,一盆熊肉就被我們吃個乾乾淨淨,連木盆裡的肉渣也沒有剩下,拉姆魯他們還有些意猶未盡,舔著手上的油,就差沒把木盆也吃了。

吃過了烤熊肉,每個人的氣色馬上都有了好轉,拉姆魯幾人身上本來就帶著傷,一直都是低靡不振的樣子,現在說話都有了些力氣。我也只覺身上平白增添了些氣力,木盆裡的熊肉雖然不少,被我們七個人瓜分之後我僅僅吃了個半飽,但身上那種虛脫的感覺明顯減輕了很多,渾身暖洋洋的。

吃罷了肉,我將葛拉爾交給我的藥包分給阿託和霍格,他們開啟布包的時候,裡面裝著的竟然是中原街上四處可見的創傷藥粉,想來也是朝廷派人贈送給天狼部落的。離開中原時日不多,這種藥粉我雖然在街上常見,但此時看到,我卻不免有些睹物思鄉。有了創傷藥,拉姆魯他們身上的傷口應該會好的更快,我常聽蘇卿堯提及西域部落巫術醫道,也聽蘇卿堯說起過巫術的精湛之處可令人起死回生,其實蘇卿堯如此誇大就是因為他對巫術的痴迷罷了,真正相較的話,西域的巫醫道哪裡能比得上中原的醫道?只是這看似簡單的黃色粉末,製作起來便是西域諸部望塵莫及的,需要經過數道工序製作而成,效果也會比他們將草木簡易糅雜起來的藥更好。

替拉姆魯他們包紮好傷口,幾人心情也都輕鬆了許多,拉姆魯和另外三名受傷的族人半躺在草鋪上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天,阿託和霍格兩人也在說著話,手裡捏著創傷藥的殘渣,不時地放在鼻尖聞一聞。許是因為身體緊繃了一下午,幾人身上很快也都有了些倦意。

我靠著木板牆坐下,座下的草鋪雖然布著灰塵,不過坐上去很是舒適,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卻沒有一絲睏倦,吃了些熊肉,現在倒是提起了些精神。也許是因為在拉姆魯他們寨子中躺的時間太久了,這樣靠著讓我覺得更加放鬆。

這木板搭建的並非嚴實,板與板之間空著一指寬的空隙,頭靠在木板上,能聽得到屋外草叢間斷斷續續的蟲鳴聲。我正將追影劍貼在草鋪邊緣,蹭著上面的汙痕,阿託坐了過來,手裡捧著那塊裝著創傷藥的藥布,道:“天,這裡還剩一些藥,我將咕咕果和在了裡面,給你的胳膊抹上。”

她的臉上也有著疲倦之色,我放下追影劍,接過她手裡的一小塊藥布,笑道:“謝謝你,阿託,我自己來換就好,你早些休息吧。”

被她如此關心,我也不好再勞煩她,她身材瘦弱,一下午經歷了那等被獵的事情,怕早已是扛不住。阿託跟著笑了笑,道:“這藥很好,比我們的好,拉姆魯抹上這藥,傷口很快就不疼了。”

我道:“這是我們中土的藥,街上到處有得賣,是專門用來敷抹傷口的。”

阿託一陣默然,低低的說道:“你們中原的東西真好。”

她也知道西域與中原的差距吧,我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看著她道:“對了,阿託,你們有沒有想過也歸順大宋朝廷,這樣一來,你們會得到領地,日子會更加的好過。”

“歸順你們朝廷?”阿託喃喃說了句,轉頭看了看拉姆魯幾人。此時,木屋裡的篝火已漸漸小了,火光微弱,拉姆魯和霍格幾人已躺在草鋪上就要沉沉睡去,有兩個族人睡得快,已輕聲打著鼾。

“我們哪裡也不去,這裡是我們的家,生在這裡,死也會在這裡,拉姆魯不會同意去你們朝廷,我們也不會。”

我道:“但是遷至中原你們會有一個新家,在那裡生活和在這裡有什麼不一樣嗎?”

阿託笑了笑,生硬的道:“天,如果要你們中原人歸順西域,搬到我們這裡來住,你們會願意?”

我心頭一顫,說不出話來。朝廷有意招撫西域各部落,我有想過這是朝廷開疆拓土的大計,也一直以為對於他們部落而言並非壞事,分給他們土地,讓他們安享福澤之年。可是阿託這一席話卻讓我如同醍醐灌頂,渾身溼了個透。的確,西域是他們部族之人的埋骨之地,誰願遠離鄉土膝屈人下?正如我先前想的那樣,如果西域和中原本末倒置,中原只不過是個落寞的部落之地,那我們會不會甘願歸順西域呢?當然不會,至少我是不會這麼做。

我一向對朝廷的政策漠不關心,對於朝廷與西域之間的友好往來也所知不深,這些天與阿託他們朝夕相處,看慣了他們生活的艱難,我便理所當然的以為他們部落若要過上安穩的日子勢必要歸順大宋朝廷才行。可這麼看來,我也只不過是個被表象矇蔽了雙眼的隨波逐流者罷了,說到底,無論是中原人還是西域部族之人,根本也沒什麼不同。也許中原繁華,我們過著高歌暢飲如同花樣一般的生活,可難道西域落魄,部族之人就不會樂在自己的生活當中了麼?那麼,我向以為西域部落搬遷至大宋境內的想法無疑是有點可笑了。

不過西域部族卻有歸順朝廷者,諸如尚波於一族、眼前的天狼族,大概連那原戎部落現如今已經遷至大宋。

氣者存於萬物之間,萬物皆有陰陽兩道。

或許西域各部族有不少歸順朝廷的,但那些寧願留下來待在自己的這片土地上的部落更讓人心生敬佩。

我被阿託說的一陣無地自容,只覺得她瘦弱的身軀一下子變得高大起來,其實想想西域部落遷不遷族的事情與我沒有半點關係,也輪不到我來操心,可與拉姆魯他們呆的時間久了,也不自覺得往這方面想。

阿託不知我心中所想,只是打了個哈哈道:“很晚了,你睡吧。”頓了頓,她臉上又露出開懷的笑意,道:“今天謝謝你,天。”說著,她已起身走到一邊,默默地躺在了草鋪上。

拉姆魯幾人已經睡熟,草鋪貼牆拉開,他們幾人並排躺在一起,和我中間隔了有五六個人的空鋪。那兩名睡得快的族人此時已是鼾聲大作,有一下沒一下,像是喘不過氣來。

不再多想,我將藥布放在草鋪上,趁著還有些火光,解開右臂上纏裹的樹葉。樹葉被河水浸溼過,原本的綠色已有些發黑,不過這種寬厚的樹葉頗有韌性,至今沒有一點破損,仍將我的整條右臂裹得嚴嚴實實。

退去樹葉,通紅如鬼爪般的右臂再一次映入了我的眼簾,樹葉溼透,連帶著右臂上也是溼漉漉的,細細的紅鱗上面黏著不多的樹葉碎沫。

再次看到自己已變了形的右臂,我還有些不忍直視,抓起追影劍割下腰間一小條虎皮毛,將右臂上的碎沫擦掉。擦掉碎沫,整條右臂像是被浣洗一遍,映著微弱的火光,一片片細小的鱗片上油亮泛光。

能一掌連人帶馬拍倒實在是讓我出乎意料吧。我舉起右掌放在面前看了看,掌心處的紋理還能清晰可見,只是上面似乎覆蓋了好幾層筋膜,有點厚,加上通紅髮黑的尖銳指甲,整個手掌看上去又像是熊掌一樣。不過熊掌手指短粗,我的手指要長得多。

將藥布里僅剩的創傷藥均勻塗抹在右臂上,左手觸碰到右臂時仍是一片的冰涼,可我右臂並未覺得有絲毫異樣,只覺右臂血液裡流淌著的還是滾燙的血液。

找到夢寒煙,或許我的右臂就能恢復原樣了吧?

我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只覺腦子裡像漿糊一樣混亂。

將藥布里僅剩的創傷藥均勻塗抹在右臂上,左手觸碰到右臂時仍是一片的冰涼,可我右臂並未覺得有絲毫異樣,只覺現在右臂血液裡流淌著的還是滾燙的血液。

也不知道這點創傷藥管不管用,塗抹好藥,我又將寬大的樹葉重新裹住右臂,先前捆綁的草繩已在無用處,我取下腰間的束帶連同剛剛割下的虎皮布條,左手和牙齒並用,重新將樹葉綁緊。

換好藥,我又敞開了胸前的虎皮衣,儘量讓潮溼的水漬揮散出去。虎皮衣沾了水,貼在身上頗為難受,敞開了,我才感到一絲舒適。頭靠在木板上,屋裡的篝火已經冒不出火頭來,只是燃盡的木枝堆深處還亮著殷紅的光,怕用不了多久就會完全熄滅。看著餘火,不知不覺間,我的眼皮也漸漸閉攏起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正迷迷糊糊的,卻隱隱約約聽到屋外傳來一陣輕聲的碎語聲。我入睡時一向睡得不沉,這點聲音雖然被屋裡那兩名打鼾的族人蓋住,但我還是聽到了,也不由得緩緩睜開了雙眼。

此時,木屋裡的篝火已完全燒盡,不過房門處的木板牆縫隙中卻是漏出一道道月光,屋裡倒也不是太暗。我的頭離開木板,正想聽聽外面的動靜,卻在這時,一道熟悉的聲音在屋外響起:“裡面的人可都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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