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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夢好似一封泛黃的信。

很多細枝末節,好像在這個重新翻起來的時候才慢慢記起來。

姜玥忽然想起來一件小的不能再小的事情,在兗州那間小院子,她隔三差五的光顧,既是為了躲避母后和皇弟從京城派來將她逮回去的人,也是順便去看看她救來的倒黴男人。

彼時的公主殿下碰到了一堆糟心的事情。

總是沒有那麼高興的。

那時候她剛剛及笄,本該是最無憂無慮的時候,偏偏眼睜睜看著素來交好的表妹被嫁去藩王屬地,又聽到了遠嫁和親的姑姑的死訊。

心裡既痛苦難過,又覺得很生氣。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氣什麼,是氣她那無用的父皇,還是氣沒什麼用的自己。

她還記得她小的時候,小姑姑時常會將她偷偷摸摸的抱出宮玩,給她穿上厚厚的斗篷,戴好了兜帽,將她抱進馬車裡。

外面下著雪,還有出來賣糖葫蘆的商販。

她坐在馬車裡,伸出肉乎乎的小手,鉚足了勁一心想從窗戶鑽出去,好像這樣就夠得著她想吃的糖葫蘆。

姑姑笑著揉了揉她的腦袋,把她抓了回來,卻也讓馬車外的隨從給她買了糖葫蘆。

姑姑每次偷偷將她帶出宮去,都會被父皇訓斥。

她遭了訓斥也不在意,只笑笑說:“我們阿玥正是活潑好玩的時候,整日將她悶在宮裡才不好呢。”

在姜玥的記憶裡,她的小姑姑總是笑盈盈的,連捱罵的時候都笑眯眯的。

這樣好的一個人,出嫁的那天卻泣不成聲,最後竟是被逼得自盡。

姜玥便是那天知道了表妹的婚事,周扶危興許是看出了她的不高興,問她怎麼了。

她說了什麼,倒也記不清楚了。

喝了點酒,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總歸是男人沒用,要女人去聯姻,替他們守山河。

好像又哭了,流著淚說再也不想看見任何一名女子委曲求全的被送去和親。

姜玥想起這些事,彷彿都像是上輩子發生的故事了。

她又覺得是她自作多情,周扶危難不成還因為她曾經說過的這句話,就高抬貴手的幫她解圍一次?

哪怕她和他那時候,素不相識。

她既覺得不可能,又感覺事實好像就是如此。

這世上有太多陰差陽錯的事情,偏偏她是死了之後才知道。

姜玥從夢中醒來就再也睡不著了,恰好天也亮了,她起床洗臉刷牙,慢慢從恍惚中回過神來。

她打起精神,去了隔壁的客房。

小孩兒從昨晚吃了藥,就陷入了沉沉的睡眠,一直到現在也沒醒。

枕著被子,白淨的小臉睡得紅撲撲的。

姜玥用手探了探他的額頭,總算起了藥效,他的額頭摸起來沒有那麼燙,應該是退燒了。

不過小孩子身子骨弱。

哪怕退燒了也不能掉以輕心。

還好今天是週日,不用去幼兒園上課,可以好好的休息一天。

似乎是感覺到母親的氣息,床上的小男孩睫毛顫了顫,半夢半醒間掀起了眼皮,烏黑水潤的眼眸怔怔看著她,聲音聽起來還是有點奶乎乎的:“媽媽。”

姜玥誤以為是自己吵醒了他,還有點愧疚。

她笨手笨腳給他穿好了衣服,怕他受寒,又找來一條自己的圍巾,嚴嚴實實的將他的脖子給圍了起來。

下了樓,秦詔也已經坐在餐桌上,今天莫約是沒有工作,穿的沒有那麼正式,寬鬆舒適的淺灰色羊絨毛衣,垂感極好的長褲,褪去了一些精明算計,整個人都隨和很多。

“不多睡會兒?”

姜玥搖了搖頭:“不困了。”

傭人端來準備好的早餐,姜玥有點食不知味,看起來還有點失魂落魄。

秦詔抿了抿唇,心中起了幾分猜測,難道是她其實不想和周寂離婚?催她在離婚協議上簽字,她才這麼失魂落魄?

秦詔是聽到過很多傳聞的,最是廣為流傳的還是他妹妹對周寂有多麼死心塌地,喜歡到可以不擇手段做任何事情。

周寂城府太深,並不適合她。

況且男人靠不住,精明的男人稍有不慎更是會讓人賭得一無所有。

秦家能護著她這個人,卻護不住她的心。

秦詔欲言又止,在拆散姻緣這件事上,他確實不太擅長。

過了會兒,大概是想好了潑髒水的由頭,他放下手中的餐具,看著她說:“周寂這個人心思深,你有什麼事要找他的話,先來找我,我去幫你說。”

省得她又被周寂的三言兩語糊弄。

姜玥口吻輕鬆:“我和他已經說的很清楚了。”

秦詔:“?”

礙於孩子在場,姜玥不好說的太直白,她得照顧小朋友脆弱的小心臟,她想了想:“我今天就能處理好。”

秦詔默了默,片刻之餘,他點點頭:“剛好,我今天休息。”

周寂來見她之前,提前給她發了資訊。

姜玥已經準備好了簽字筆,她咬著筆,邊騰出手來打字:【你現在就可以過來,我在家的。】

周寂到了秦家,管家客客氣氣的把人請進客廳。

秦詔漫不經心坐在沙發裡,聯想到妹妹今早得意洋洋說的話,不難猜出他們今天約定好的事情。

“簽完字你就滾吧。”

周寂還是很淡定,從容不迫的彷彿自己不是那個即將成為離異男人的怨夫,他看著秦詔,眸光定了一瞬,眼瞳漆黑,忽的勾唇扯起一抹笑來,“大哥。”

秦詔:“……”

男人被噁心的起了雞皮疙瘩,臉色驟然高貴冷豔了起來。

狗東西,在這裡狗叫。

秦詔撩了下眼皮:“你現在就可以滾了。”

周寂置若罔聞,厚顏無恥的留下來當個客人。

姜玥攥著離婚協議跑下了樓,她迫不及待推到周寂的面前,順便把黑色鋼筆一起推了過去:“我已經簽好名字了,你籤個字就行了。”

周寂對協議上的內容,爛熟於心。

他心知肚明她是正直無畏,在她這裡出爾反爾,只會惹得她的厭煩,做任何事都胸有成竹,彷彿時刻都能揮斥方遒的男人,在這個時刻,有的也只剩下自己都不確定的惶然。

周寂餘光瞥見她一筆一劃簽下的名字,彷彿鋼筆鐫刻的字跡沒有落在紙上,而是紮在了他的心頭。

玉石俱焚、烈火烹油般的痛楚也莫過於此。

他摁著離婚協議,男人深深吸了口氣,眸底乾淨,眼瞳烏黑,他用喑啞的聲音問:“真的要離婚嗎?”

真的到了非離不可的地步嗎?

明明也沒有不得不離婚的理由。

周寂哪怕覺得肝腸寸斷的時候,也還能冷靜下來為她權衡利弊,他像個循循善誘的師長,彷彿一心在為她打算:“這世上的婚姻,沒有十全十美。有愛固然很好,但是沒有愛,起碼你能擁有很多錢。”

“我不會干涉你的工作,我也不會強求你一定要喜歡我。”

“我們之前相處的不是很好嗎?不然你再考慮一下?”

周寂已經做了他幾乎不可能做的讓步,大方的不像是他:“你覺著我不好。”

“興許其他人更差。”

這番話,進退有路。

聽起來好像是那麼回事。

秦詔在一旁冷笑連連,就知道周寂這個男狐狸精沒那麼容易打發,他冷聲出來打斷:“周寂,沒有緣分就是沒有緣分,早幹什麼去了?現在說這些漂亮的話沒有用了。”

姜玥剛剛對上週寂那雙好看的眼睛,恍神了片刻,竟然覺得他說的也沒有錯。

看來美男計,也不容小覷。

姜玥望著周寂:“可是我不想和我不喜歡的人共度一生。”

她小聲催著他,“你快點簽字,本來和我結婚也不是你自己想要的,分開我們都解脫了,是的吧?”

當初原主攜子逼婚。

最開始周寂也算是這樁孽緣的受害者。

男人遲遲沒有說話,姜玥抬起臉對上他沉沉的神色,他解脫了怎麼還不高興呢?

頓了頓。

於是公主殿下特別善良的低聲同他說:“對不起,那時候我不該對你下藥。”

她後悔了。

她竟然後悔了。

周寂的內心麻木,她的無心之語總是能變成將他捅穿的利器,化作這世上最鋒利的刀刃,鑿進他的胸口,血流成河。

幾秒鐘後,周寂接過鋼筆,一言不發在離婚協議上籤下了自己的名字。

現在,他總是願意成全她的。

總是捨不得讓她失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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