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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車路線早有設定,一路上少有行人,一行人默然無語,只聽到“軋軋”的車輪聲和“沙沙”的腳步聲。
車廂內,司馬德文緊緊地抓著禇靈媛的手,感覺心都快蹦出嗓子眼。看著一旁微微顫抖的妻女,司馬德文想咧嘴笑一笑,安慰一下妻女,嘴巴歪了半天,才發現嘴唇哆嗦成一團,根本笑不出來。
感覺過了良久,牛車一頓停住,司馬德文驚問道:“為何不走了?”
車前傳來沉穩的聲音,“請王爺乘船離開。”
在兩名侍女的攙扶下,司馬德文一家勉強下了車,聽到“嘩嘩”的流水聲,應該是河河岸邊。兩盞昏暗的燈籠在風中搖曳不定,數個人影有如鬼影晃動,司馬德文牙齒忍不住嗑出聲來。
一盞燈籠迎上前,只聽一個溫和的聲音道:“臣曾安見過陛下,雍公派微臣前來迎接陛下。”
聽到熟悉的聲音,藉著燈籠的光亮,司馬德文看清來人正是前給事中曾安。
有如溺水之人見到浮木,司馬德文一把抓住曾安的手,喜極而泣道:“曾卿,莫非是夢中相見嗎?”
早在劉裕禪立之前,曾安便不告而別,回了襄陽。沒想到楊安玄居然派曾安來接自己,司馬德文忐忑不安的心立時感到安穩了不少。
曾安微笑道:“陛下放心,雍公早已安排妥當,請陛下隨臣登舟,咱們這就離開建康。”
船隻從小河匯入秦淮河,此時秦淮河上燈火璀璨,宛如流動的一條星河,絲竹聲縹緲不定,兩船交錯之時傳來歡聲笑語,司馬德文縮在船艙之中,既是害怕又是希冀。
船隻駛出新橋後不久便入江,再往北走便是石頭城。在石頭城的碼頭,曾安招呼司馬德文一家以及盛恬等人換乘一艘大商船。商船離開碼頭,緩緩向東夜航。
無驚無險離開建康城,曾安命人備上酒菜,招呼盛恬一起陪司馬德文飲酒。司馬德文心懷憂懼,很快便喝得酩酊大醉,沉沉睡去。
等到第二天從睡夢中驚醒,睜眼看見坐在榻旁的妻女,司馬德文起初還以為身處王府之中,宿醉後頭疼欲裂,呻吟著接過茶水喝乾。
將茶水飲盡,將杯子遞給禇靈媛,看到艙中幔帳才驚覺過來,問道:“什麼時辰了,船到了哪裡?”
禇靈媛笑道:“已過了午時,陛下醉得厲害,可是餓了,想吃點什麼?”
司馬德文起身,來到船艙邊往外眺望,江水茫茫,不時有船隻經過,遠處隱隱可見青山。
船外傳來曾安的聲音,“陛下可是醒了,臣命人送上稀粥、包子。”
看到熱氣騰騰的包子司馬德文食指大動,連吃了三個肉包一碗稀粥才滿意地打了個飽嗝,有些不好意思地對著側坐在一旁的曾安笑道:“讓曾卿看笑話了,朕好久未曾這樣舒心地吃過東西了。”
曾安有些心酸,輕聲道:“陛下放心,船隻已過京口,再有半個時辰就會到海上了,雍公已讓劉將軍派戰艦前來相迎。到了海上,就不用擔心宋軍來追了。”
兩人在艙中閒聊,禇靈媛詢問女兒在襄陽的情況,曾安耐心地回答。司馬德文有些心不在焉,心中暗中計算著時間,生怕宋軍派船來追。
艙外傳來高聲稟報,“船隻已過暨陽(今江蘇江陰市),馬上就要入海了。”
曾安笑道:“陛下,大海寬廣,讓人心胸開闊,何不移步到艙外一觀。”
司馬德文得知已逃出生天,歡聲道:“好,朕幼時讀魏武帝的《觀滄海》,頗為詩中壯闊氣象打動,今日能一償所願,不勝之喜。”
起身左手拉住禇靈媛,右手牽著司馬怡英,司馬德文朝艙外行去。
海風拂面,陽光灑在一望無際的海面上,碧波萬里、浮天無岸。司馬德文來到船舷邊,呆呆地看著海面,驚歎道:“朕遊玄武湖,以為與海相仿,今日方知自己是井蛙之見。”
曾安等司馬德文感慨了一番後,在一旁微笑道:“雍公命人修飭洛陽故宮,請陛下重返舊都。”
司馬德文昨日聽曾安簡略地提過,楊安玄派戰艦接他北青州。然後可以從陸路過北冀州、兗州最後進入司州洛陽,楊安玄會親至滎陽相迎,然後護送他一同前往洛陽,扶他重登帝位。
如果司馬德文認為陸路太過辛勞,便在北青州等待黃河冰化後乘船前往孟津口,楊安玄同樣會前往孟津口迎接。
司馬德文知道重登帝位仍免不了是傀儡,但總好過在秣陵朝不保夕,若是楊安玄能保全自家性命,便將帝位讓於他也是欣然。
船出海口往北,茫茫大海根本難辨方向,大概半個時辰之後,從海上駛來七八艘船艦,隔著數里遠仍能看清船上飄揚的雍字旗。
曾安笑道:“陛下,東平侯劉衷前來接駕了。”
司馬德文在玄武湖檢校過水師,乘坐過八艚艦和樓船,海面上駛來的船隻僅有二十餘丈長,船體也不高,看上去遠不及八艚艦甚至樓船威猛。
心中正狐疑,猛然間想起前年張裕(現稱字張茂度)率千餘艘戰艦在海上被雍軍百餘艘船艦戰敗之事,驚問道:“齊由,這莫不是戰敗水師的戰艦?”
曾安久在京城,迴歸襄陽不到一年,楊安玄對他很是信任,讓他與餘應一起幫著自己打理政務。曾安與餘應相處甚歡,餘應事先得到楊安玄的交待,他知曉的事情皆可告知曾安,這種名為龍骨戰艦的新型船艦也聽餘應提及。
“正是”,曾安笑道:“有此利艦護航,可保萬無一失。”
對面船艦已經接近,揮動旗語,一旁有兵丁看著旗語大聲稟報,“東平侯劉衷率雍軍水師迎接陛下。”
海上不便換乘,龍骨船艦帶著司馬德文乘坐的商船一路北上,在一處無名的島嶼停靠,劉衷率將士登船前來拜見司馬德文。
司馬德文認識劉衷,當年劉衷與楊安玄在國子監中比鬥射箭,司馬德文隨在司馬曜身邊前去看過熱鬧,對兩人的神射留有印象。一晃二十多年過去了,看到劉衷額頭上的皺紋,司馬德文不勝感慨。
換乘龍骨戰艦後速度顯著提升,司馬德文提著心也放下,精神放鬆下來,而隨行的盛恬也見到了先一步登船的妻兒,一家人重聚分外開心。
秣陵,到了武毅將軍郭濤輪值,郭濤來到王府與盛恬交接,卻找不到盛恬的人影,詢問值守的兵丁,兵丁回稟昨日開始便沒有見到盛將軍。
郭濤生出不祥預感,連忙帶人前往零陵王司馬德文住處,幾名內侍精神萎靡地靠著廊柱在閒話,見到郭濤忙上前見禮。
得知郭濤要見零陵王,內侍急忙入內通稟,片刻之後慌亂地奔出來,帶著哭腔稟道:“王爺不見了。”
郭濤心往下沉,大步便往裡闖,一邊走一邊高聲嚷道:“王爺,末將郭濤求見。”
院中寂然無聲,郭濤示意內侍引路,直闖入臥房,屋中空空蕩蕩,司馬德文夫婦不見蹤影。再找尋司馬恬英的閨房,同樣空無一人,尋至側屋,發現兩名侍女已懸樑自盡。
司馬德文離開時並沒有帶走這兩名侍女,昨日一早兩名侍女來服伺王妃洗漱,發現司馬德文一家不見了。兩名侍女沒有聲張,但自覺難逃一死,索性自縊而亡。
郭濤還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司馬德文夫婦仍藏身在王府之中,一番搜尋之後得知盛恬帶著幾名親衛前夜離開王府再沒有回返,郭濤恨聲罵道:“姓盛的,你害苦老子了。”
零陵王一家憑空消失,首先要稟報鷹揚將軍劉佩,此時劉佩此時仍在建康城中逍遙。郭濤一面擴大搜尋範圍,一面派人前去通知劉佩。
一個時辰後,劉佩匆匆趕到,劈頭蓋臉地問郭濤,道:“可曾找到?”
見郭濤搖頭,劉佩面如死灰,喃喃自語道:“愚如何向天子交待。”
又一通雞飛狗跳牆地搜尋,值守的兵丁都被叫來問話,總算知道司馬德文離開王府時有一輛牛車接應,順著牛車行進的方向行至河邊,劉佩確定司馬德文被盛恬帶走。
時間已經過去了二十多個時辰,司馬德文此刻不知身在何處,雖然懼怕劉裕降罪,劉佩還是帶著郭濤硬著頭皮來見劉裕。
未時,劉裕在西堂召見劉佩。劉佩頭也不敢抬,急步來到劉裕面前跪拜於地,口稱“死罪”。
劉裕以為是司馬德文出了事,心中還竊喜若是司馬德文得了急症死了倒是省事,沉聲問道:“何事驚慌?”
“武奮將軍盛恬心懷不軌,將零陵王一家劫走,不知所蹤。”劉佩惶恐地稟道。
劉裕騰的一下站起身,來到劉佩身前,彎下身拽住劉佩的前襟將他從地上提起,喝問道:“你說什麼?司馬德文一家不見了,朕給你一千精兵,居然看不住司馬德文一家三口,要你何用。”
抬手扇了劉佩兩記耳光,劉佩含糊不清地道:“微臣該死。”
劉裕隨手將劉佩擲於地上,平復了一下心情,喝問道:“司馬德文何時不見的。”
“前日晚間。盛恬將其一家三口夾雜在兵丁之中出側門,乘坐一輛牛車至三里外河邊,然後乘船離開。據微臣查探,船隻駛往秦淮河方向。”為保性命,劉佩只得將猜測當成事實稟奏。
劉裕回身坐好,盛恬幫司馬德文逃走,不用問是受了楊安玄的蠱惑。一旦司馬德文到了楊安玄手中,楊安玄重立他為天子,自己這個皇帝便名不正言不順。
真想一劍把劉佩這個無用的東西斬殺,不過事情既然已經發生,殺了他也沒用。
劉裕派人把徐羨之、趙倫之、謝晦、傅亮等近臣召來,這些人仍在尚書檯理事,很快便趕到西堂。當得知司馬德文被楊安玄救走,眾人無不變顏變色。
謝晦反應最快,立刻道:“陛下即刻下旨關閉關卡,搜尋過往船隻和往來商賈,亡羊補牢或許未晚。”
徐羨之道:“既然司馬德文不見,陛下索性對外宣稱零陵王暴病身亡,就算司馬德文被楊安玄所得,亦可對外稱是楊安玄混淆視聽。”
劉裕眼中厲芒閃過,道:“傳旨,向外宣告零陵王暴病身亡,王妃亦傷心而亡。”
話語略頓,劉裕冷森森地道:“既然司馬德文不願與朕共存,那便暗中告知關卡,抓住司馬德文之後將其處死。”
傅亮道:“陛下,要做最壞打算,楊安玄必定會借司馬德文大做文章,攻雍之事要及早發動。”
原本劉裕打算在五月發動攻勢,司馬德文的逃走讓計劃不得不提前。劉裕皺著眉頭思索片刻,道:“命檀道濟、王仲德、劉懷慎在三月開始攻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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