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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晉末年,天下大亂,琅琊王司馬睿奉命出鎮江東,來到建康,在以王導為主的北方士族以及江東士族支援下建立東晉政權。
北方士族以王謝袁蕭為主,而南方本土士族以會稽四姓,虞(虞翻,東吳騎都尉)、魏(魏騰,東吳會稽功曹)、孔(孔愉,孔子後裔,東晉車騎將軍)、謝(謝奉,東晉安南將軍、廣州刺史、吏部尚書),與吳郡四姓顧(顧雍,東吳肅侯、丞相、平尚書事)、陸(陸遜,東吳昭侯,丞相)、朱(朱桓,東吳嘉興侯、前將軍、青州牧)、張(張溫,議郎、選曹尚書,太子太傅)併為江南頂級世家大族。
江南本土這八大門閥皆是以文立身,除了這八家外還有義興周氏和吳興沈氏,這兩家是以武強宗,素有「江左之豪,莫強周沈」之稱。
義興周氏源於三國時期吳國裨將軍、鄱陽太守周魴,周魴生周處,周處生周玘、周札。吳興沈家則源自東漢海昏侯沈戎吳興沈氏(沈戎有三子,沈慶之所支是沈戎三子沈景,而沈林子、沈田子一脈源於沈戎次子沈滸)。
東晉時期,吳興沈氏沈充豪富,曾在龍溪(今鍾管鄉西南)鑄小五銖,世稱「沈充五銖」、沈郎錢,至今仍在市面流通。
除此之外,當時的南方士族還有賀(賀齊)、盛(盛憲)、張(張昭、張紘)、周(周瑜)、諸葛(諸葛瑾)、步(步騭)、嚴(嚴峻)、胡(胡琮)、薛(薛綜)、闞(闞澤)、吾(吾粲)、紀(紀亮)、戴(戴烈)、丁(丁固)、陶(陶基)、甘(甘寧)等諸多門閥。
司馬睿率北方士族南來,用王導對江東士族即拉攏又打壓,以文立身的八族在朝堂之上受到排擠,侍中、尚書僕射、錄尚書事、揚州刺史等顯要官職,鮮有江東士族出任,江東士族門第逐漸淪為配角,朝堂被王、庾、桓、謝等北方門閥輪流執掌。
當初,義興周家的周玘(除三害的周處之子)與王導合作,聯合顧榮、賀循等江東士族,平定了石冰、陳敏、錢璯等人叛亂,被譽為「三定江南」。由於北方士族對南方門閥的排擠,讓周玘心懷怨望,與江東士族密謀發動政變,事洩憂憤而死。
而同為豪強的吳興沈家則被王敦拉攏,參與王敦之亂被平滅,事敗後沈充身死,吳興沈家淪為刑家。直至沈充之子沈勁固守洛陽戰死,東晉朝廷嘉其忠勇才對吳興沈家解除禁錮。沈勁一枝是沈慶之的先祖。
江東本土門閥對晉室的態度不一,餘姚虞氏在晉室南渡後,利用家族在當地的影響力,積極幫助司馬氏鞏固政權,因此得到司馬氏重用,虞潭(衛將軍、右光祿大夫、侍中、武昌縣侯)、虞喜(大儒,授散騎常侍不就)、虞預(散騎常侍、平康縣侯)、虞仡(左將軍司馬)、虞嘯父(侍中)等大批虞氏子弟在朝廷為官。
王敦造反之時,虞潭在餘姚養病,聽聞沈充跟隨王敦起軍反叛,在當地募宗族萬餘人前去勤王,足見虞家勢力,餘姚虞氏為會稽四姓之首。
然而,滄田桑海、世事變遷,興盛一時的虞家因為虞嘯父響應王廞之叛開始沒落,而孔家孔靖因為與劉裕交好成為會稽四姓之首。
宋公劉裕在三吳之地試行土斷,虞家家主虞亮隱匿部曲千餘人,被劉裕誅殺;外兵侍郎虞達被外放湘州營陽郡太守,餘姚虞家已日薄西山了。
虞亮被劉裕處死,其弟虞平接任家主,此時的虞家已然破敗不堪。大量的部曲從族中入籍為民,千餘頃田地被查抄入公,族中旁枝紛紛鬧著要分家,暗中瓜分族中產業,有的甚至偷偷將自己經手的族業變賣出售。
即便如此,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餘姚城內數條街道兩旁的商錢為虞氏所有,城西近千餘頃田地和山林是虞氏的產業。然而無數雙血紅的眼睛正盯著虞家的產業,準備從虞家身上撕咬下肥美的血肉。
虞平沒有住在城中宅院,而是在城西莊園中。今年風調雨順,稻田豐收,每畝可收二百四十餘斤稻穀。族中人手不足,虞平只得僱請民伕幫著收稻。
餘姚縣令董光派吏員前來收取田稅,稱宋公在京口募軍,今年田稅每畝三石,虞家有八千畝地,總共要納田稅二萬四千石,加上各種雜捐,交給的田稅已經超過三萬石,再算上僱工、拉運等費用,將近佔到收成六至七成,而虞家興旺時不會超過三成。
「大人,再這樣下去可不是辦法,將田地賣掉一些吧。」虞平長子虞質苦笑道:「謝家又派人來問了。」
虞平重重地一拍案几,罵道:「謝家是條惡犬,五成價格就想買虞家良田,愚寧願送與孔家也不會給他。」
虞質澀聲道:「董縣令催要甚急,連那些微末小吏也膽敢向虞家索要,六叔(虞達)外任營陽郡,這些人越發不將虞家放在眼中了。」
下巴上微疼,虞平發現捻斷了數根鬍鬚,小心地將斷須放在案几之上,憤憤地道:「牆倒眾人推,宋公對虞家不滿,這些人便要落井下石、趁火打劫了。」
虞質猶豫片刻,道:「大人,何不向孔季恭(孔靖)求助,他被宋公信重,新近被任為領軍將軍。虞孔兩家早年雖有些嫌隙,但孔季恭為人仁厚,或許能向宋公替虞家講幾句好話。」
虞平搖頭嘆息道:「沒有用。劉德輿一心要學桓玄,他出身寒門,必然要藉機打壓門閥世族。虞家在土斷時得罪了他,把刀柄放在他手中,劉裕怎麼可能會輕易饒過虞家。可笑謝祜還以為大力打壓虞家能討劉裕的歡心,豈不知虞家敗亡之後便輪到謝家和其他世家了。」
聽到虞家敗亡四個字,虞質臉色一白,低聲道:「既然大人認為虞家在劫難逃,那便早做安排,田地無法帶走,索性換成錢財吧。」
虞平閉上眼沉吟片刻,道:「與其被人侵吞,不如索性早些分家,族裡那些人不是一直叫嚷著要分嗎,就遂了他們的心思,分了吧。」
虞質聽出父親話語中的痛楚,一旦分家族人便四分五裂,恐怕再難聚在一處,而虞家也會因分家徹底破敗不去,不知何時才有機會重新崛起。
「十月份先祖冥辰,開嗣堂祭祖,質兒通知各房長輩到齊,屆時議論分家之事。」虞平下定決心後,態度變得果決起來,道:「為父替你們兄弟四人準備些東西,你把你三個弟弟叫來,為父有話交待。」
半個時辰後,虞質把三個兄弟都叫到父親的書房,虞平是嫡長子,虞策、虞微是庶子,虞孚最小。四人有些忐忑不安地站在父親面前,只見虞平拿出一份田契,對庶次子虞策道:「這是廬陵郡南康的八百畝田地,以你舅舅的名義買下,今後就是策兒你的了。」
虞策施了一禮,默默接下。緊接著虞微得了豫章郡康樂的八百畝田地,而虞孚是邵陵郡建興千畝茶山,看來虞平早有準備。交待幾個兒子不可聲張,莫讓人知,虞策等人離開。
剩下長子虞質,虞平摩挲著手邊的契書道:「你是長子,除了族中應給你的,為父在長沙吳昌為你購置了五百畝山茶林,還有桂陽郡便縣的五百畝山茶林是給暢兒(長孫)的。」
虞質鼻子一酸,自襄陽能用山茶籽榨油以來,山茶林的價格飛漲。一畝山茶林能種六七百棵山茶樹,每棵山茶樹能得籽二十斤,市面上一斤山茶籽能換取兩斤粟米,一畝山茶林便是三千多斤粟米,比起田地划算多了。
襄陽大量收購山茶籽,引得江南一帶的山林價錢猛往上漲,不少農夫都進山種山茶樹了。而能種山茶的山林也變得緊俏起來,價格飛漲。
虞平將契書交給長子,見虞質面帶戚容,嘆道:「王朝尚有興替,世家難免如此。只要你好生培育暢兒,虞家終有再起之日。」
虞質點頭,建議道:「大人,襄陽學宮廣招天下學子,是不是將暢兒送到襄陽去?」
「不可」,虞平道:「暢兒是長孫,一舉一動都代表著虞家,有人在盯著他的舉動。若送暢兒前往襄陽,劉裕會以為虞家有不臣之心,滅門之禍立至。宋、雍兩家必有一戰,若雍公得勝,虞家或有重振之日。」
收好山茶林的契書,虞質想起一事,道:「大人,孩兒聽管事虞融稟報,有人想買咱家的船廠,說是想見一見您。」
餘姚臨海,作為曾經的會稽四姓之首虞家,自然有南洋的生意,族中有一家大型造海船的船廠,至於小規模的船廠更有六家之多。
三月,宋公劉裕以朝廷名義徵調各家大型海船,虞家三艘舟犮艦被徵用,六月間縣令董光送來五十兩金,說是海船被風浪所損,宋公命人補償。
等董光走後,虞平氣得將五十兩金掃在地上,一艘舟犮艦造價就將近五十金,這分明是搶劫。
宋公在京口募軍練兵,朝廷頒旨各大船場打造戰艦,虞家也分到了十艘艨衝的任務,至於工價董縣令輕飄飄一句就抵徭役了。
這個時候居然有人前來買船廠,虞平捋著鬍鬚思索片刻,問道:「可知買家是誰?」
「虞融說聽口音像是京口人氏,對方開價不低,頗有誠意。」
虞平坐正身子,道:「質兒,你替為父出面見見這名買船客。」
伸出手指朝北指了指,虞平輕聲道:「若是北邊來客,就悄悄引他來見為父。」
虞質瞬間明白了父親的意思,低語應道:「孩兒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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