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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劉穆之便帶了楊安玄的奏章前往京口。從建康乘船而下,兩個時辰不到便在京口的碼頭靠岸。
半年不到的時間,劉裕便從徐州、三吳之地募集了三萬兵丁,正在京口加緊操練。直至申時,劉裕才從軍營回到刺史府。
數月不見,劉穆之感覺宋公有如新硎的寶劍,鋒芒畢露,而以前劉裕給人的感覺更像厚背砍刀,一面鋒利一面厚重。心中暗自嘆息,看來竟陵受挫對宋公的打擊不光是重病,甚至讓宋公的心性也發生了轉變。
看罷劉穆之帶來了奏章,劉裕遞給旁側的謝晦、傅亮等人傳閱,沉吟了片刻問道:「道和,朝中有什麼議論?你怎麼看?」
「朝中諸臣認為此舉有悖九品中正選官制,多數人不贊成。」劉穆之道:「愚倒以為雍公以試取才有可取之處。主公要安定天下必然要大量的人才輔佐,透過策試唯才是舉不失為好辦法。」
太尉參軍謝晦向來與劉穆之不睦,議事時屢屢反駁劉穆之,兩人關係惡劣。
聽劉穆之贊同楊安玄以考試取士的建議,謝晦當即反對道:「九品中正取士是魏文帝時所創,有利於朝堂穩定,若是貿然改變定會引發朝野震動,愚以為朝廷應嚴辭訓斥,不準施行。」
劉穆之心中暗哂,謝晦之所以強烈反對以試取士是因為謝家是頂級門閥,族中子弟定品皆在五品以上,稍有才具者便是二品、三品,謝晦當年就被中正定為二品。
謝晦確有才具,曾代替患病的刑獄參軍處理訟案,積壓如山的案件隨審隨斷,沒有一點錯誤,因此得到主公的器重。
可是比起自己「內總朝政,外供軍旅,決斷如流,事無擁滯」來,謝晦這點才幹又算什麼,當初自己授品只是八品,家境貧寒連吃飽飯都困難,為此沒少受岳家人折辱。
傅亮放下奏疏,看到劉穆之和謝晦又針鋒相對起來,出聲和稀泥,道:「雍公的奏疏附和了主公的《八項事宜疏》,若是一味反對恐怕不妥,讓人以為主公氣量狹隘。不如就讓襄陽試行,看看效果以及四方反應,若是成效顯著主公不妨以朝廷名義施行,想來天下有才之士皆會投奔主公。」
劉裕想了想,道:「季友言之有禮,就讓襄陽試行,祠部、吏部派員前去督查,爭取以天子名義命題,將主導權握於手中。選取的人才以朝廷名義授官,最好能招納到建康來。」
傅亮笑道:「主公英明,此舉讓楊安玄為人做嫁衣。」
劉裕笑笑,問了問京中情形,得知琅琊王身體不適,怕將病氣傳入宮中,已經搬出大司馬府回琅琊王府居住,不禁眼眉一跳。
謝晦注意到劉裕的神情,心中一動,有了些惴測,準備以後尋機試探。
「京中有道和和羨之在,愚可以安心練兵。」劉裕沉聲道:「敬光告訴愚,楊安玄並沒有大舉募軍,而是在襄陽籌辦學宮,又在淮河兩岸種植產自來自西域的棉花。聽敬光講此物與木棉相似,可以用來禦寒。去年西秦趁楊安玄攻打仇池時捅了他一刀,愚估計楊安玄是想報仇雪恨。」
劉穆之對棉花大為感興趣,道:「若是棉花真能像木棉那樣用來禦寒,主公不妨也命人栽種些,還可以織成布匹出售。」
劉裕的注意力都在練兵上,不以為然地道:「愚在三吳一帶徵召青壯入伍,今年的農耕頗為吃力,若是再分出人力種棉,恐怕糧食供應難以保障。」
劉穆之勸道:「楊安玄行事向來有深意,他大面積種植棉田說不定有什麼軍事目的,就像丹火那樣,主公不可不防。」
聽劉穆之提及丹火,劉裕提高了警惕,沉吟片刻道:「棉花之事道和你妥善處置,讓敬光派人配合你找些棉種回來試種。」
話風一轉,劉裕略帶興奮地告訴劉穆之
,道:「楊安玄卡斷硝石來路,萬幸範元之在寧州谷昌以北的山中(今富民縣北)發現了硝石礦,已經組織人手在開採。」
劉穆之雙掌合十唸了聲佛,道:「真是天助主公。有了硝石與雍軍的戰力便齊平,我軍憑藉戰艦之利當可勝過雍軍。」
劉裕點點頭,眉頭微皺道:「從寧州轉運硝石來建康,陸路不暢,只能透過普渡河入麗水(金沙江)最後入長江,透過長江運送到建康,路途十分遙遠。」
劉穆之熟悉輿圖,皺起眉頭道:「若是走水路必然要經過僰道、江陽、江州等地,這些地方被楊安玄所控,若是查出運送硝石定然會被扣,不如從滇池走盤江到牂柯水(今紅水河)入廣州(桂林郡、鬱林郡皆屬廣州),再從鬱水至廣州番禺,從番禺透過海船送至建康。」
劉裕在心中盤算良久,嘆道:「這條水路比起長江水路長了倍許,還要走海運,海上風浪莫測,風險極大。」
劉穆之堅持道:「比起走長江來,愚倒是覺得海上風險會更小些。」
劉裕擺擺手道:「那便兩條路都用上,哪條通暢便用哪條。」
話風一轉,劉裕告訴劉穆之,道:「運糧前往魏國的海船前天歸來,除帶回來六百匹戰馬外,還有大量的皮毛、牛羊,道和返還京城不妨帶些物資回去。這批貨物中有不少藥材,道和從中選幾隻老山參送給琅琊王,省得說愚薄待皇室。」..
劉穆之笑道:「有了這些貨物,京中集市會熱鬧幾分。濮陽和蓼城兩處榷場的官員回報,與各國大宗交易火爆,不光是魏國,便連(北)燕、夏、(西)秦、涼、柔然以及西域都有商人前來,一地收取的稅賦就與建康比齊。」
劉裕微笑道:「既然榷場火熱,等明年不妨再多開兩家。榷市收取的稅賦要分給楊安玄四成,想到楊安玄樂見其成。」
謝家亦有生意透過榷場交易,謝晦隱約知道些情況,道:「榷場貿易受官府嚴控,除了朝廷任命的市令外,雍公還在榷場設立監司以及長吏,每個榷場安排了二百名市兵,稽查貨物、徵繳商稅,朝廷的市令亦受監司鉗制。」
義熙八年,謝混因勾結荊州刺史劉毅被劉裕賜死。謝混死後,劉裕命晉陵公主改嫁琅琊王氏王練(1),晉陵公主雖堅決不從,但劉裕以天子詔書逼迫,晉陵公主只得將兩個幼女及家事託付給謝混之侄謝弘微。
謝弘微精明謹慎,憑門蔭入值員外散騎侍郎,後任大司馬(司馬德文)參軍,他受晉陵公主所託,精心打理謝混家產,朝廷在濮陽和蓼城開設榷場與胡人交易,謝弘微派家中部曲前去做生意。
原以為藉著陳郡謝家的招牌誰都要禮讓三分,所賣的貨物夾雜著胡人急需的鐵器,想從胡商處換回珠玉、藥材。
商隊到達蓼城後商隊管事先向蓼城榷場市令陳宣,遞送了謝家的名帖和禮物,陳宣自是滿口答應。
謝家雖然不及謝太尉在世之時顯赫,但謝裕是尚書左僕射,謝晦、謝瞻、謝靈運、謝曜、謝弘微等謝家子弟位居朝堂***,豈是他一個小小榷場市令所能得罪的。
謝家商隊入市交易,放出風聲有數千斤鐵錠,立時前來購買的胡商擠滿了商鋪,正當管事謝榮以為不虛此行時,監司嚴寅帶著市兵上門,不容分說查抄了鐵錠,勒令謝家商隊離開。
謝榮表明身份,哪料嚴寅毫不留情,將謝家商隊逐出榷場,市令陳宣無計可施。
謝弘微得知自家商隊被蓼城榷場驅逐的訊息,暗恨楊安玄不講情面,想起兄弟們在一起閒聊時聽到的一件舊事,華林堂孝武帝為晉陵公主擇親,似乎楊安玄亦有意競爭,莫不是楊安玄仍在記恨當年之事。
將此事寫信告知京口的謝晦,讓他適時告訴劉裕。商隊生意是小事,謝弘微想
讓謝晦透過此事表達謝家對劉裕的支援,以及對楊安玄的不滿。
劉穆之出聲譏道:「愚聽聞榷場官吏回報,楊安玄所派的監司尚稱公正,那些市兵也從不無故欺壓商賈索要好處,那嚴監司將謝府商隊逐出榷場,怕是謝家商隊有什麼違禁之處吧。」
謝晦心中暗離,劉穆之處處壓制自己,主公原本有意提拔自己為從事中郎(相當於中郎將),向劉穆之詢問時便他斷然否決。
想到這裡,謝晦心中火起,冷哼道:「劉僕射處處針對愚,不知謝家可有得罪之處,愚願向劉僕射陪罪。」
說著,謝晦站起身,對著劉穆之揖了一禮。劉穆之把玩著手中羽扇,微笑不語。
劉裕對劉穆之和謝晦的爭鬥視若無睹,麾下臣屬相互爭鬥對於他來說更好制衡利用,甚至是他有意縱容和允許的。
劉穆之是他麾下首席謀臣,在大面上劉裕要偏向劉穆之,所以劉穆之否決謝晦擔任從事中郎劉裕聽取了他的意見。但謝晦出身謝家,劉裕要倚重,而且謝晦才幹僅次於劉穆之,最重要的是謝晦比劉穆之小三十歲,今年才二十六歲,這是可以留給兒孫所用的人才。
劉裕笑道:「宣明,些許錢財休要放在心上。等到十月與魏國交易,謝家貨物不妨搭乘海船前往,直接前往魏國陽信城交易。」
謝晦躬身向劉裕施禮道:「多謝主公。」
不是為了些許貨物,而是劉裕話語中表露出對謝家的拉攏和信任。
「注(1):有興趣的書友可百度一下晉陵公主或謝弘微,瞭解一下秩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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