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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二十二日,東堂。

廷尉郭定奏報校場大典暴亂的緣由,稱這是一場因百姓押注而引發的暴亂。

尚書左僕射孔安國奏請嚴查京中賭坊,懲治作女干犯科之人。

祠部尚書殷仲文出班請罪,原以為至多罰俸,他從這次操持大典中至少撈到了數十年俸祿,罰俸三年也不過是毛毛雨。

哪料郭定暗中稟奏殷仲文高價售賣席位、利用事先得知的訊息壓注等劣跡,這讓琅琊王和武陵王對他都十分厭惡,當初殷仲文自桓玄處逃回建康,為安定人心才不得已才安撫他。

如今朝堂局面已然穩定,用不著再顧及情面,武陵王藉機宣佈貶殷仲文出京任東陽太守,祠部尚書一職由原廣州刺史吳隱之接任。

殷仲文愣立在堂中,沒想到武陵王真的降罪於己,茫然四顧,兩側的大臣沒有一人出面替自己求情。

接著,琅琊王以天子名義授車騎將軍劉裕督廣、交兩州軍事,下旨命益州刺史司馬榮期整頓兵馬準備再度征討偽蜀;畫影圖形懸於關卡,各州府緝拿廣州客商徐盛一行。

楊安玄在京中事已了,出班奏請返回襄陽。因黃黑子一事,琅琊王沒再挽留。劉裕、劉毅、何無忌等人皆出班奏請回歸,琅琊王決定三月二十五日在西池設宴為四公餞行。

散朝之後,殷仲文仍不敢相信真的被貶出京,獨自一人茫然走出皇城,連身後劉毅高聲喚他也沒聽到。

劉毅理解殷仲文此時的心情,趕上前道:「仲文兄,且借一步說話。」

殷仲文這才回過魂來,自失地一笑,道:「是南平公啊,見笑了。」

劉毅盛情邀殷仲文前往豫州遊歷,殷仲文人品雖差,但在文壇上卻頗有聲名,劉毅要交好名士養望,少不得要借重殷仲文。……

京口,北臨長江,南接江湖,東通吳會,西連都邑,控制三吳、拱衛京師,號稱北府,與歷陽西府併為建康門戶。

西周時京口為宜國封地,秦始皇東巡會稽至京峴山,望氣者稱有「王者氣」。秦始皇發三千赭衣刑徒伐木削嶺以敗王氣,命此地為丹徒。丹徒,穿紅色囚服(赭衣)的刑徒之意也。三國時孫權遷都至此,在北固山前峰築鐵甕城,號稱「京」,「口」指北固山下的江口,於是有了京口之稱。

西晉年間,京口(今鎮江)、晉陵(今常州)一帶是貧瘠荒涼之地,少有人居住。永嘉南渡,北地流民開始聚居於此,高平郗氏便移居於此。

郗鑑德高望重,招撫流民,抵抗石勒等部,聚眾至數萬,逐漸在京口一帶成為霸主。後平定王敦之亂,官封大司空,高平郗氏躍遷為上品門第。

郗鑑逝後,京口分別被蔡謨(郗鑑舉薦)、褚裒(皇后禇蒜之之父)、荀羨(荀彧六世孫,晉元帝之女尋陽公主夫婿)、郗曇(郗鑑次子)、範汪(二月任十月為桓溫所免為庶人)、庾希(外戚,晉明帝皇后庾文君之侄)、郗愔(郗鑑長子,郗曇之兄)、桓溫、刁彝(尚書令刁協之子,刁逵之父)、王坦之、桓衝(桓溫之弟)、王蘊(外戚,孝武定皇后王法慧之父)、謝玄、司馬恬(譙王)、王恭、謝琰、司馬元顯(領徐州刺史,實際上是劉牢之鎮守)、桓修,再到劉裕所鎮守,京口一直以來被重臣、外戚所鎮,足見其重要。

劉裕坐鎮京口之後,徵募兵馬、加強城防、鼓勵商貿、吸納流民開墾荒地、輕徭薄役,經過兩年時間,京口城呈現出勃勃生機。

深感北府軍在將領、人數、裝備、戰力等各方面都大不如前,劉裕大力在北府軍中選拔任用年輕將領,於京口、廣陵、晉陵一帶招募新兵、加緊訓練,如今北府軍已有八萬兵馬,除了京口兩萬人外,分別駐紮在廣陵、下邳、彭城、山陰、晉陵等地。

刺史府東

側是監牢,長長的衚衕常年不見太陽,兩旁的監牢陰暗潮溼,搶糧的賊人便關押在此,足有七十多人擠在五間牢房中,擁擠不堪。

幾名獄卒從外面進來,厲聲喝道:「王義在哪,趕緊站出來。」

過了片刻,一名漢子站在牢前的柵欄處,獄卒開了牢門,用鎖鏈鎖了帶了出去。

半個時辰後,王義又回到了牢中,牢中其他人圍過來問道:「王哥,沒捱打吧?」

王義搖搖頭,沉悶地坐在地上想著心事。他原是王國寶的部曲,曾奉命劫殺過楊安玄,事敗後被遣送去了廣州。不久後,王國寶因王恭起軍被殺,后王恭被司馬元顯殺死,朝廷追復王國寶中書令的官職,王義等人又回到了建康城。

好景不長,等到桓玄當權,又將王國寶的家眷流放至交州。王義受過王國寶的大恩,帶著部曲護送王國寶的兒子王祜前往交州,那時王愉在朝,在交州的日子並不難過。

等到劉裕掌權,王愉父子被殺,太原王氏在朝堂上已失勢。王義生恐劉裕遷怒,帶了百餘部曲護衛王祜準備逃奔北魏,行至曲阿糧盡,於是動手搶糧結果捅了馬蜂窩,大部被北府軍拿住。

王義帶了二十餘人護衛王祜逃往揚中,半路被追上,王義打定主意把罪責擔下,丟了自己性命也要保祜郎君無事,結果方才他在偏堂中見到了一臉惶恐的祜郎君。

與他交談的官員顯然已經知曉了他們的身份,讓人押走王祜後直接給出了釋放祜郎君的條件,要他們扮成刺客劫殺楊安玄,事後無論成敗都會放走王祜。

王義知道,這件事只要入他之耳便意味著他必死無疑,只要知曉此事之人都必死無疑。那人事先遣走祜郎君,又願意立誓為證,甚至承諾可以讓二十人護送祜郎君先行離開京口,等他確認後再行動,倒有幾分可信。

看了一眼圍坐在身旁的袍澤,王義知道跟自己一起行動的人多半是有去無回,自己該如何述說才能儘可能地多留下些性命。

沉吟良久,王義開口首先告訴大夥祜郎君也被抓住,哀嘆聲響成一片。接著王義告訴眾人一個好訊息,他遇到了一位熟人,願意相幫救出祜郎君,但要大半人替他做一件危險的事。

關在牢中的人多半受過王家恩惠,聽說可以救祜郎君出去紛紛表示願意前往。等到晚間,王義等人被送上十餘輛牛車,悄然往東而去。

城外的一處莊園,王義等人見到了王祜,按照事先的挑選,有二十一人護送著王祜在莊邊的小河登舟,小船會直接過江前往海陵。辰初,隨船而去的一名漢子回返,告訴王義祜郎君已經送到了海陵城。

王義把刺殺楊安玄的事情告訴大夥,到了這時已無退路,王祜雖然到了海陵,生死仍操於人手,他們這些人唯有拼死一搏。

五十八扮成商船護衛,分乘兩條船逆江而上,江風吹得身上的衣服烈烈作響,王義頗有一種「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感受。

舔了舔被江風吹得乾裂的嘴唇,淡淡的腥味激起王義心中激情,當年兄長王植當年就死在楊安玄箭下,臨死前能為大哥報仇雪恨,也算是人生快事。……

城北碼頭是京口最熱鬧的地方,寬達數十里的江面上點點船帆,碼頭處泊滿大小船隻,勞力有如蟻群般裝卸著貨物,一排排倉庫聳立在碼頭之上。.

徐道覆帶著王展等人下了客船,看到沿堤每隔百步便有石壘箭樓,京口碼頭難從水路突襲。

「他奶奶的,這裡比咱們番禺還要熱鬧幾分。」王展向江中吐了口唾沫,感嘆道。

徐道覆瞪了他一眼,錢明輕聲提醒道:「王哥,小心些。」

從玄武湖畔逃出,徐道覆帶著幾人去了石頭城,看到城中張貼懸賞抓拿告示,徐道覆換了塊傳節,變成

了江州回京口探親的百姓田真。

因為眉毛引人注目,徐道覆便用短刀略作修飾,將眉梢處剔去,變成短粗眉,形象大變。掛在城門處的畫像本就形同虛設,幾人用新的身份登上客船順江而下來到京口。

下船跟著人流從北門進入京口城,城中街道整潔,兩旁商鋪林立,不時可以看到兵丁持械列隊走過。

錢明看著眼前繁華,笑道:「都說京口酒可飲,京口兵可用,如今多出一個京口曲可聽了。」

京口是此行的最後一站,徐道覆決定看過京口之後便出海南下回番禺,出廣州三個月,大事已了,不妨放鬆一下。

徐道覆笑道:「咱們先找家客棧住下,等晚間到淑蘭院中喝酒聽曲,快活一回。」

王展眉開眼笑地道:「跟著徐爺就是痛快,可惜在建康沒有時間逛逛秦淮河……」

錢明無可奈何地拉了王展一下,徐道覆暗罵,這個莽夫是他數年前收服的水賊,打仗是把好手,讓他打探訊息可真要命,晚間去淑蘭院前要交待清楚,不准他胡說八道。

淑蘭院座落在西城,半里長的街道兩側都是妓樓,自勾欄興起後增加了兩家勾欄,越發地熱鬧了。

比起當初開辦之時,淑蘭院已不如前,紅燈籠下的廊柱露出斑駁的顏色,雕窗的一角也已殘破。即便如此,徐道覆等人踏足廳堂內,還是被撲面而來的歡聲笑語凝住。

王展怪笑道:「乖乖,這比番禺的佳綺堂還要熱鬧三分。」

有衣著綺麗的侍女迎過來,香味濃烈卻不刺鼻,秋波一轉便挨近徐道覆,親熱地挽起他的胳膊,嬌聲道:「幾位爺來了,奴家翠雲伺候幾位爺,幾位爺是在大堂聽曲還是到樓上香閣飲酒?」

徐道覆感覺到手臂上傳來的柔膩,心中一蕩,笑道:「且先在堂中聽會曲,一會再上樓吧。」

大廳寬敞,圍著中間的高臺四周佈滿案几,供客人飲酒聽曲。高臺上且舞且唱,此時正唱「濃醉不消殘酒」,臺下有不少人和唱,氣氛熱鬧。

南面用屏風隔出小間,徐道覆幾人安了三席,翠雲問過之後,酒菜流水般地送上,又招來四名美伎在一旁倒酒調笑,翠雲則偎依在徐道覆身旁斟酒佈菜。

翠雲閱人無事,身旁這位壯漢面貌硬朗、體型健碩,而且出手大方,是難得一見的豪客,自己把他侍候好了,賞錢一定少不了。

酒酣情熱,翠雲已經偎在徐道覆懷中,媚聲道:「田爺,到奴的房中坐坐,奴的簫技不錯,吹給爺聽。」

徐道覆看了一眼紅唇,怦然心動,笑道:「甚好。」

摟著翠雲起身,讓錢明幾人自便。王展見徐道覆起身往後院走,也摟了身旁的女子起身,搖搖晃晃地跟著往後走。

這時,身旁經過一名漢子,瞥見王展,驚呼道:「黑熊?」

身旁女子先行「咯咯」笑出聲來,身旁王展又黑又銼,可不就像只黑熊嗎。

王展一把將懷中女人推開,紅著眼瞪向那人,怒吼道:「黃魚,你找死不成?」

徐道覆聽到身後吵鬧,停住腳轉身觀看,目光清冷,哪有半點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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