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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康,會稽王府。
已是亥時,大殿內依然燈火通明,歌舞歡笑聲傳出殿外。
殿外兩側的長廊掛著燈籠,侍女們捧著菜餚川流不息地往來,香味飄出老遠,引得執守的武士暗嚥唾沫。
洛陽大捷,朝野震動,董懷帶來秦國的馬匹、鎧甲,群臣奉迎他功過謝安,安定晉室。
會稽王司馬道子洋洋自得,一連三日在王府中擺酒歡慶,半醉半醒之間,耳邊聽著絲竹之聲,有如身處天宮。
王府左側的侍中府,大堂內同樣燈火通明,司馬元顯在宴請廬江太守張法順。
司馬元顯聽聞張法順頗有謀略,有意招之入京作為謀主。
張法順是會稽郡人,年近四旬,面容俊秀,以蜀漢丞相諸葛亮為榜樣,頭戴綸巾,手中羽扇輕搖,正在侃侃而談。
“……洛陽大捷,大王聲威大振,世子正可藉機重用親信,削弱世家勢力,將朝政歸於司馬氏。”
司馬元顯嘆道:“先生所言甚是,但朝堂之上王謝兩家根深蒂固,族人門生眾多,難以撼動。外鎮擅權,愚苦之久矣,像王恭這樣的恃兵自重分明就是亂國賊子,愚深恨之,惜無英才相助。”
張法順手中羽扇子劃了個弧,笑道:“世子殿下,司馬家自有英才為何不用。譙王兄弟四人皆是人傑,對朝庭忠心耿耿;武陵王司馬遵仁孝聰慧,可為主公臂膀。”
司馬元顯連連點頭,道:“愚已向父王建議,年後讓建威將軍(司馬尚之)移鎮江州,與庾楷合力扼守建康上游,如此一來荊州便不足為慮。”
琅邪王文學王誕笑道:“張太守一席話有如撥雲見月,形勢立時清朗,愚敬張太守一杯。”
王誕,琅琊王家子弟,尚書令王珣堂侄,其父王混為太常。
司馬元顯欣然舉杯,懇切地道:“先生高見,愚尋機告訴父王,等年後自見分曉。先生大才,何不留在朝堂之上助我,先生意下如何?”
張法順往下羽扇,起身揖禮道:“僕願為主公效犬馬之勞。”
…………
十二月十一日,楊安玄返回新息城,戶曹將各縣報送的公文呈來。
楊安玄特意留意了安成、平輿、南頓三縣的情況。
安成縣報十六個鄉全部遭災,災民一萬六千七百二十七人,災損農田二千六百七十二頃,損毀道路七十餘里、橋樑十八處……
楊安玄回憶了一下經過安成縣時所見,災損並不嚴重,絕沒有呈文中所說的那樣嚴重。
再看平輿縣,報了災損農田八百九十三頃,災民約在四千六百餘人,庫中尚存粟米三千二百石,尚有錢五萬二千七百。
楊安玄暗自嘉許,平輿縣令馬波確實是個人才,賑濟的缺口不大。
南頓縣錢縣令報災損農田一千二百四十六頃,庫中存糧僅一百七十六石,錢一萬二千餘。
楊安玄一皺眉,他在應家聽應旭說前兩天剛捐出粟米五百石,這些糧到哪裡去了。
不動聲色地將其他各縣報來的災情看了一遍,估算了一下災民的人數在二十七萬左右,每日每人耗粟米四兩,即日需十萬零八千斤,合三千六百石。
若從十二月二十日開始算起,至二月底結束,共七十天,需糧二十五石左右。不過各縣上報的災情肯定有水份,楊安玄感覺壓一壓能減至十五萬石左右。
即便如此,糧食的缺口還是不小,楊安玄感覺頭皮發麻,心中發虛。紙上的數字可是牽涉到一條條人命,若無賑濟,平輿城南那個小村中的百姓有多少要凍餓而死,胥老漢的三個孫子能留住幾個。
將公文交給辛何,楊安玄道:“等循行督巡的結果報來對照一下,愚要看看有多少人弄虛作假。”
楊安玄冷笑一聲,賑災被不少人當成肥肉,新野賑災時就有不少人偷汙賑災糧,父親礙於情面只抓部分人,讓楊安玄深感遺憾。現在自己大權在握,行事由心,誰敢朝賑災糧伸手,不妨殺他個人頭滾滾。
鄒晨看到楊安玄面容猙獰,心中暗打寒顫,方才聽辛主記室講楊主簿出外募捐並不順利,千萬別把怒氣發作到自己身上來。
書佐陳定拿了封公文進堂,稟道:“朝庭有旨,命各州、郡、縣賑濟災民。”
朝庭每年都會下賑災的旨意,至於是否實施就看各地的能力了。
楊安玄看罷,將公文放回案上,撫著下巴沉吟了一會,道:“陳書佐,你通知下去,明日升堂議賑災之事。鄒戶曹,你帶人清理好糧庫,做好準備。”
十二月十二日,府衙,楊安玄召集官吏商議賑災之事。
先讓鄒晨將各縣報來的災損及災民數讀了一遍,楊安玄敲著案几道:“將近二十萬災民,賑災糧需要二十萬石,從何而來?”
兩旁的官員有如木塑泥胎,低頭不語。不少人知道這數字裡面有水份,會哭的孩子有奶吃,按照慣例多報些到時分餅餅時便能多分些。
“朝庭旨意讓州縣賑災,耽誤不得。”楊安玄道:“張榜出去,曉諭百姓,自十二月十五日始開始賑災,至二月底止,按每人每天四兩粟米的定額髮放,未滿十歲的小兒減半。”
四兩粟米煮成粥,勉強能維持活命,楊安玄也只能做到這步。
戶曹鄒晨硬起頭皮稟道:“楊主簿,庫中僅有一萬二千石粟米,如何賑災?”
“本官已派人前去籌措糧食,這幾日便會送到。讓各縣先動用庫存,年前愚會將賑災的錢糧發放下去。”
楊安玄拍了拍各縣報來的呈文,道:“各縣報來的災損情況多有誇大,等循行回報後再核實。辛主記室,你發文給各縣,告訴他們重新核定災民名單,如果誰弄虛作假被愚查到,等著丟官罷職吧。”
不少人嘴角掩飾不住笑意,這麼大數額的賑災糧,隨便撈一把也是油水十足。
“這次賑災不再施粥。”楊安玄的話引得眾人注目,“直接發放糧食,以戶為單位一次領糧十天,簽字畫押。縣發至鄉,鄉發至村,村中公推三名長者清數,讓每個領粟米的百姓畫押,誰出了錯愚便打誰的板子。”
楊安玄厲聲道:“賑災之事四處張榜,官府派吏員下至村中宣讀,務使每戶都清楚。愚會派人到村中詢問,若是有人不知,宣講之人鞭四十。”
當初新野賑災,有一半糧食到百姓嘴中就不錯了,楊安玄知道若不嚴刑苛責恐怕賑災糧只會肥了貪官汙吏。
用力一拍桌案,道:“愚知道,賑災對一些人來說是發財的機會。官清如水,吏滑如油,少不得有人打算剋扣斤兩、以次充好、虛列名冊之類的,手段多得是。”
楊安玄冷笑一聲,道:“愚醜話說在前面,此次賑災被查出貪汙之人十石以下以家產的十倍罰之;五十石罰千石,鞭四十;百石以上抄沒家產,官吏罷職;若是有人貪過五百石,官員抄家押送廷尉論罪,至於其他人且看是你的頭硬還是我的刀快。”
幾句話說出,大堂之上眾人覺得後脖涼氣森森,不少人打了個寒顫。
“這些話同樣寫入公文,曉諭各縣官吏皆知,並在宣講時將此話一併傳於百姓知曉,准許百姓到府衙上告,誰敢違抗愚的意思,處罰之時別怪愚言之不諭。”楊安玄殺氣騰騰地道。
辛何嚥了口唾沫,乾澀地開口勸道:“楊主簿,朝庭有律法懲治貪腐,你所說的刑罰有些苛了,恐怕御史得知要彈劾了。”
楊安玄知道辛何是好意,不過他不知道大亂將至,朝庭將自顧不暇,哪會糾結這點小事。楊安玄要趁此良機盡收汝南百姓的民心,以為基業。
辛何苦笑,財帛動人心,一定有人會對賑災糧動手腳,若是真較起真來,這汝南有不少官吏恐怕都要做刀下之鬼。
楊安玄看到堂上諸人或畏懼或冷笑或不以為然,想起一事,道:“辛記室,你讓各縣重報災損時,讓他們自行籌集到的錢糧數補上,若被愚查實有人虛報,便先各縣縣令開刀。”
辛何心中一凜,他跟楊安玄去過安成和南頓,安成周家捐糧三百石、南頓應家捐糧五百石,這兩縣上報庫存時都沒有記上。自己等下行文時,不妨告誡一下這兩個縣。
楊安玄繼續道“大概有人認為愚坐鎮新息,哪可能到各縣巡查。想得不錯,愚一個人是管不了汝南十五縣。不過,愚隨行帶來千名軍兵,愚會派他們到各地去愚看看。都說新官上任三把火,千萬可別被愚的這把火燒死了。”
堂上眾官悚然,不少人發出無聲地哀嚎,這招太厲害了,千雙耳目,加上廣為宣揚,允許百姓上告等等諸多手段,這次賑災糧還是算了,別動手腳了。
辛何率眾人躬身道:“僕等不敢。定當奉公守法,賑濟災民。”
楊安玄點點頭,道:“有過罰,有功則賞。諸位用心辦差,愚屆時自會論功行賞。”
散衙,辛何跟著楊安玄去了內堂,苦口婆心地勸道:“楊主簿,你方才所說的處罰有違朝庭律法,怕是有人會舉告到御史處,特別是死刑,若無廷尉核准,焉能輕施。楊主簿,三思啊。”
楊安玄笑笑,道:“辛兄放心,愚心中有數。至於死刑需廷尉核准,便先押入牢中待斬就是。”
辛何想起這位楊主簿是會稽王的寵臣,大概出了岔子會稽王會替他兜著,便不再多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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